羅子庚心底一片冰涼,盯著盆子中半融未融的玉璧,一種難以言表的苦澀湧上心頭,喃喃道,“這是……這是怎麽回事?”


    孔信伸著一根修長手指抄抄那片兒此刻變得軟趴趴的玉璧,“這是最低級的騙術,將玉石廢料粉碎,摻上不飽和樹脂,或者直接用日本膠,這樣的東西放在30倍的顯微鏡下一看就見分曉,它做得再精細,還是會有氣泡,按理說,這樣程度的仿品,”他挑起眼角玩味地看過去,咧嘴一笑,“根本騙不到你。”


    羅子庚知道他是什麽意思,鬼市那昏暗的小燈泡下,根本看不出個子醜寅卯,那時候就算用蘿卜幹係根紅線,他說不定也能給認成千年老人參。


    “打眼了吧,”孔義拍拍羅子庚的肩膀,十分上道地說,“不過別往心裏去,咱們搗騰古董的,誰沒打過幾回眼啊,就說我哥吧,別看他現在拽得二五八萬,其實當年交的學費都能娶一個妓院的媳婦兒了。”


    “閉嘴!”孔信暴怒,“給我看看你又買了什麽垃圾。”


    孔義萬分委屈,“怎麽能說是垃圾呢,哥,你真是太粗魯了,”說著小心翼翼地請出自己那把乾隆寶刀,交到孔信手裏,“哎,你別給我摔了,輕拿輕放,國寶呢,值四千多萬……”


    “做夢吧你,”孔信剝開外麵包裹的報紙,露出裏麵的古刀,臉色突然變得很精彩,食指在刀鞘上彈了一下,嘿嘿兩聲笑了。


    “你!笑!了!!!”孔義一蹦三尺高,興奮大叫,“是真品對不對?我撿大漏了對不對?十萬換四千萬,哎喲喂啊,這可是乾隆寶刀,流傳在外唯二的一把,哥,你看這刀柄,正宗的和田白玉,多溫潤油澤,玉質不比你的羊脂壽星差,還有這雲龍紋、金銀飾,妥妥的帝王風範……”


    “羅子庚,”孔信哼一聲,噌的拔刀,“刀身上刻了什麽字,你讀給我聽聽,哥哥我老眼昏花,有點看不清了。”


    羅子庚意味深長地看了孔義一眼,盯著黑色刀身上陰刻的一行簡體小字,輕聲,“以我一生,換你十年天真無邪。”


    話音未落,就見孔信一躍而起,猛地丟掉刀鞘,雙手握刀,直直對著孔義劈了下去。


    “你瘋啦!!!”孔義一骨碌滾遠,屁滾尿流爬起來就狂奔,大叫,“孔信你吃錯藥啦?我是你弟弟!你親弟弟啊!!!”


    “砍的就是你!廢物!畜生!垃圾!你大爺的!”孔信緊追不舍。


    孔義雙眼飆淚,“我大爺是你爸啊!”


    “我劈死你!”


    孔信一刀劈下去,孔義竭盡全力往門外一蹦,腳尖搬到板凳,高大的身體一個熊撲,轟轟烈烈趴在門口,大哭,“好疼……我不跟你玩了!我要回美國!!!”


    “你……”一個清冽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你回來了?”


    孔義茫然抬頭,看到一個高瘦的青年站在店外,正死死地盯著自己,漂亮的眸子中滿是掩飾不住的驚喜交加。


    “怎麽搞成這樣?”那人快步走過來,彎腰伸出手,羞澀地一笑,“十年沒見,你就這樣歡迎我?”


    孔義盯著眼前的手,五指修長,掌心卻有著格格不入的粗糙老繭,他木然伸手,握住這雙手站起來,心跳倏地漏了一拍,心尖尖爬上一種詭異的酥麻感。


    “那個……”他舔舔嘴唇,真誠地問,“你誰啊?”


    眼前這人倏地一顫,笑容僵住,緊接著支離破碎,愣了半秒,漸漸回歸平靜,他輕籲一口氣,放開他的手,淡淡道,“抱歉,我剛剛認錯了。”


    “哎?”孔義指著自己的臉,“我這麽清純脫俗的長相你都能認錯?那人得多帥啊……”


    “他是挺帥的,”那人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轉身往店外走。


    孔義追出去,“比我還帥不?”


    那人頭也不回,揮了揮手,瘦削的身影轉眼就消失在古玩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孔信拎著茶壺慢慢踱出來,“怎麽回事?”


    夥計立刻湊上來,眉飛色舞地將剛才一幕用生動的語氣和豐富的肢體語言複述了一遍,然後詢問老板是不是忘了還有一盤備受冷落的雞汁湯包。


    “哦,我餓死了,快拿來,”孔信心情大好,哈哈哈地大笑,指著孔義罵道,“小兔崽子你什麽時候惹的風流債?看人家都找上門來了,長兄為父,今日我就做主,把你嫁給那人當個孌童,擇日成婚。”


    “滾!”孔義垂頭喪氣地回來,坐在旁邊,捏起一隻湯包塞進嘴裏,悶聲,“我覺得那人有點眼熟。”


    孔信驚訝,“還真是風流債?”


    “不、不會吧?”孔義花容失色,“我每次都有善後……”


    “作孽呀,”孔信恨鐵不成鋼地搖頭。


    孔義一口一個吞著包子,默默腹誹:論作孽誰比得上你老人家?


    三人風卷殘雲解決掉雞汁湯包,孔義一抹嘴,“哥,我的乾隆寶刀……”


    “閉嘴,”孔信眼皮子都沒抬,“再提乾隆寶刀我就剁了你。”


    孔義哇哇大叫,“那是我花十萬塊錢買的!我的老婆本兒!!!”


    孔信優雅地擦擦嘴,接過羅子庚遞上來的茶壺,悠然倚在紫檀木大交椅上,“你小子啊,吃喝玩樂像模像樣,但天生沒有古玩這根筋兒,有時間還是多學著幫二叔打理公司吧,不然我看二叔那點家底,早晚被你得瑟光。”


    知道自己打眼了,孔義沒精打采,嘟囔,“好眼力都是真金白銀練出來的嘛,我再練兩年,肯定也能趕上你的。”


    孔信輕飄飄看他一眼,“那你就練吧,我等著看你一鳴驚人。”


    “你真討厭。”


    “光給奶奶買個禮物也能打眼兩次,你也有夠討厭的。”


    孔義撲過去,撒嬌,“尼桑~~~在三樓幫我選一樣吧,大家都送禮物,就我沒送,多丟臉啊,不光丟我自己的臉,也丟咱們老孔家的臉啊,叫外人看了,嘲笑咱們古今閣後繼無人。”


    “怎麽後繼無人?”孔信一臉嫌棄地推開他,“我不是人?”


    “哎呀尼桑不要這樣嘛,尼醬~~尼撒嗎~~~”


    “閉嘴!”孔信站起來,讓夥計關店,招呼羅子庚和孔義二人走上樓梯。


    古今閣一共三層,一樓是大路貨,普通民窯、仿古工藝品,二樓是各種精品,有官窯有民窯有高仿,三樓平時一般不打開,除非遇到知根知底的收藏家。


    孔信推開厚厚的保險大門,打開燈,羅子庚立刻就怔住了,隻見滿室寶光流轉,無數古玩在燈下流光溢彩。


    孔義歡騰地奔過去,將臉貼在多寶閣玻璃上狂蹭,“哥!這龍鳳佩真不錯,奶奶一定喜歡,就這件了!”


    “好眼力!”孔信鼓掌,“那是奶奶前年大壽時蔣家送的禮物,你覺得她老人家已經老糊塗到不記得了?”


    孔義立刻垮下來,身體貼著玻璃滑落到地上,惱得幾乎要打滾。


    孔信打開一個博物櫃,“這裏都是玉器,你隨便選一件吧。”


    “哥,我愛你!”孔義在他胸口一捶,認真地挑起來。


    羅子庚怔怔地看著滿室琳琅,他不是沒見過古董,當年羅家也是這樣寶光萬丈,但他父親眼力不行,買到的古董總是贗品居多,而古今閣百年老店,能夠進這裏的,恐怕件件都是不可多得的國寶。


    “這隻是冰山一角,”孔信在他耳邊輕聲道,“聖人常善救人,故無棄人,常善救物,故無棄物。”


    羅子庚一轉頭,看到他燈光下明亮的眼睛,心中的敬畏不禁衝淡幾分,點頭,“我明白了。”


    大漢文明上下五千年,老祖宗留下的寶貝不可枚數,本不該厚此薄彼。


    “孔哥,”羅子庚問,“我能上手嗎?”


    孔信點頭,刷指紋打開一個開關,升降台緩緩升起,一尊造型古樸的貫耳尊出現在二人眼前。


    羅子庚掏出顯微鏡和手電筒,細細觀察,片刻之後,他雙手捧起貫耳尊,打算將它翻過來。


    孔信橫空伸出手來,按住貫耳尊,笑眯眯道,“先不看底款,你覺得怎麽樣?”


    羅子庚認真道,“釉質純粹濃厚,寶光內蘊,有冰裂紋,釉內多有氣泡,是典型的聚沫攢珠。”


    孔信追問,“怎麽樣?”


    羅子庚低頭看著寶光內斂的精美瓷器,“北宋,哥窯。”


    孔信一笑,掩飾不住的得意之色,“看看底款。”


    羅子庚心裏咯噔一跳,將貫耳尊翻轉過來,頓時愣住了,隻見四個漢隸大字“無邪禦製”,“這是……”


    “這是民國三十一年,景德鎮仿造大師康無邪親手燒造的仿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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