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孔信照樣大清早逛古玩街,每個攤子都掃了一眼,沒見到什麽好東西,回古今閣喝了杯茶,還是沒能抵禦過琺琅彩的誘惑。


    放下茶壺,往燴萃樓走去,一邊想象那小碗的樣子,一邊對自己可憐的意誌力無比唾棄以及懊惱。


    “嘿嘿,孔老板,約了小羅吧,”服務員湊上來,“喏,二樓窗邊。”


    孔信點點頭,走上木質樓梯,一眼就看到羅子庚坐在窗邊看菜單,晨光鋪灑下來,落在他修長的脖頸上,精神的短發在晨光中纖毫畢現……這小子氣質中有種清純的性感,一如第一次見麵一般的讓他心顫。


    “孔哥,你來了!”羅子庚站起來,幫他拉開對麵椅子,“吃點什麽?”


    “兩屜雞汁湯包,”孔信扭頭對服務員道,“一屜蟹黃包、一屜柳葉蒸餃,要開洋的。”


    再來兩碗紅豆粥,羅子庚補充。


    孔信落座,抓起桌子上的茶喝了一口,那什麽,你那小碗拿給我看看。


    羅子庚有心用這琺琅彩吊吊他的胃口,但轉念一想孔信什麽性格啊?一準能發覺他的意圖,到時候若直接抬腿走人,自己哭都沒地方哭去。


    遂將書包拎起來在他麵前晃晃,放心,帶來了,我們吃完飯再好好看,我覺得假不了。


    你覺得假不了就行了?羅少好大能耐啊。


    別說啊,這一次我的第六感特別靈敏,一看到那小碗,我就覺得是真品,小籠包陸續端上來,羅子庚給兩人調配蘸料,還沒上手呢,就一眼看過去,直覺告訴我的。


    孔信咬開一個湯包,嗤笑,吹吧你。


    羅子庚笑笑,等著看。


    茶足飯飽,孔信心情不錯,羅子庚太懂得抓他弱點了,什麽先不說,兩屜雞汁湯包將人喂高興了,一切好辦。


    羅子庚拿出那對琺琅彩小碗,孔信眼睛一亮,還沒上手,就覺得有種生態盎然的古韻油然而生,這種幾百年來沉積下來的時光印記,是後人費盡心思也仿不出來的。


    接過來雙手慢慢摸索著,瓷質細膩、彩料鮮明,無與倫比的手感令人愛不釋手,滿清宮廷專供帝王貴人賞玩的極品彩瓷,鑒賞起來,簡直是一種享受。


    翻過來,“雍正年製”四字雙行落款字跡端正,孔信興致勃勃地笑道,“行啊,小犢子,運氣真不錯,這碗你怎麽收的?”


    “期末考試那天,”羅子庚給孔信倒一杯茶水,慢悠悠地講開,“晚上班級聚餐,院裏一同學說他的鄰居有對瓷碗想出手,我第二天就跟他去了趟揚州,本來以為就是民窯,最早也到不了晚清,結果一看就傻眼了,琺琅彩!”


    孔信笑,“沒帶夠錢?”


    羅子庚苦笑,“不是沒帶夠錢,而是我根本就沒有那麽多錢,2007年佳士得拍賣過一個雍正‘杏林春燕’琺琅彩碗,成交價一億五千多萬,我哪有那麽多錢?”


    孔信看著他點漆般的眼睛,心尖一陣酥麻,幾個月前羅總從二十層樓跳下來,留給羅子庚的是幾十億的巨債,還清這些債讓他窮得叮當響。


    遂問,“那你怎麽買到的?用了不正當手段?”


    “怎麽可能?”羅子庚無語地看著他,“我想反正已經來了,死馬當活馬醫吧,結果我一問,你猜他們開價多少?”


    孔信想了想,“三百萬?五百萬?”


    “九萬九!”


    孔信眼皮子狠狠地一抽,“多少???”


    “你沒有聽錯,九萬九,”羅子庚道,“他們兄弟三人,九萬九比較好分錢。”


    孔信差點一時撐不住要撒手人寰,跟被雷劈了似的,單手掩麵,喃喃道,“我已經很久都沒有撿這樣的大漏了……現在全民收藏,這漏放在整個古玩行裏都八百年難得一遇……你小子這簡直不是運氣……開掛了吧,你家是造金手指的?”


    羅子庚微微一笑,“當時我就覺得這三兄弟糙了吧唧實在不像是懂收藏的人家,後來一問才知道,原來這對碗是他們父親在□□時期當積極分子,從一個被打成走資派的大學教授家裏查抄的,後來那大學教授受不了侮辱自殺了,他們父親見這小碗圖案挺好看,就偷偷留了下來。”


    孔信沒有說什麽,當年孔家也曾被查抄,百年收藏毀於一旦,雖然後來又退還了一些,但沒收的是官窯,退還的是民窯,還有很多根本就是殘品。


    孔老爺子曾經給畢生的收藏匯編成冊,從記事起,孔信就跟著父親走南闖北,試圖將這本《古今閣長物誌》上記載的藏品一件件都買回來,但直到現在,也不過是冰山一角,收藏主要看緣分,緣分盡了,強求不來。


    “孔哥?”羅子庚見他發呆,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怎麽了?你不高興?”


    孔信倏地回過神來,“沒有,隻是突然想到世事無常,唉……我們子庚也能一個人下鄉去收貨了,不是當初那個被人碰瓷的愣頭青了。”


    “喂!夠了啊,再提黑曆史就跟你翻臉,”羅子庚瞪眼,沒幾秒鍾又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臉頰,“我能有長進,要多虧你指點。”


    孔信看著他俏皮的小虎牙,一時被蠱惑,任他摸到臉上才怔了一下,驟然變色,一把拍掉他的手,“找事兒吧你?”


    羅子庚心頭突然一頓,接著自嘲地搖搖頭,“我跌進去了。”


    “再爬出來!”


    “爬不出來了,”羅子庚低聲道,“孔哥,我跌進去就爬不出來了。”


    孔信將小碗放在桌上,抽身就走。


    羅子庚一把拉住他的手,“別走。”


    孔信低頭看著他,“你能攔得住我?”


    “我攔不住,”羅子庚討好地笑笑,“孔哥,再陪我一會兒,就一會兒……”


    “神經病!”孔信低罵一句,掙開他,走了。


    羅子庚看著被抽空的手,怔了怔,才猛地站起來將琺琅彩對碗收到包裏,背著包大步追了上去。


    “哎哎……小羅你還沒結賬!!!”店員堵上來,大叫。


    羅子庚大聲道,“記在孔大少賬上!”


    “放屁!”孔信已經快走出門外,聞言回頭對羅子庚豎了跟中指。


    羅子庚遠遠看他惱怒的小樣兒,心想還能跟我豎中指,看來不是真生氣,暗笑兩聲,結了賬追上去。


    他考完了試,整個是無業遊民一個,把一整天時間都泡在古今閣也不嫌浪費,店裏夥計和他關係熟,不但放任他在店裏,還給他泡茶衝水,順便嘀咕一句老板這兩天好暴躁,是不是來大姨爹了……


    孔信被這小子賴上了,又找不到王八賢,糟心地覺得生活真他媽不容易,自從去汝州收了個假柴窯,他的整個生活都不正常了。


    傍晚,古今閣早早關店,羅子庚正要問孔信晚飯怎麽解決,突然手機響起來,孔信掃一眼短信,拿著車鑰匙往門外走。


    “你去哪兒?”


    孔信眼皮都沒抬,“辦點事兒,你回家去吧。”


    羅子庚站在那裏,沒有動。


    孔信沒聽到回複,疑惑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改口,“你跟我一起去吧,我們去找王八賢玩兒。”


    兩人開車徑直出了市區,琢磨了下車子前進的方向,羅子庚皺眉,大晚上的,你要去墓園?


    嗯,去祭拜小孟,順便送王八賢下去作伴,省得他一個人躺在那兒淒淒涼涼,孔信隨口道,將車停在外麵,大步走進墓園。


    羅子庚一頭霧水,但他對孔信的決定從來不會懷疑,二話沒說跟了上去。


    傍晚的墓園一片靜謐,孔信站在孟昕的墓碑前,從棉衣口袋摸出一瓶酒,打開,蹲在墓前倒了半瓶,低聲道,小孟,我知道你走得憋屈,長頸瓶是假的,你為一個假瓶子丟了性命,虧大了,不過我會查個水落石出,你放心。


    正說著,突然遠處一陣喧鬧,羅子庚抬頭,看到幾個混混樣的人推著一個蒙著頭套的胖子跌跌撞撞走過來。


    到跟前,混混用力一推,胖子踉蹌著摔倒在墓碑前,哼唧哼唧地哀嚎。


    孔信上前揪下頭套,拎著他的頭發,麵無表情,王八賢,你可真叫我好找,躲了我大半個月,今天還不是讓我揪出了你的烏龜腦袋?


    王八賢嘴裏塞了破布,聞言瘋狂搖頭,發出殺豬般的聲音。


    孔信拿出破布,瞧你這挫樣兒。


    嗷……乖乖!我冤啊,我他媽比竇娥還冤啊,王八賢雙手還被綁著,一頭紮進孔信懷裏,嚷嚷,哪個孫子躲你了?你要想看我的龜/頭,一句話的事兒啊,我二話不說,給你看個夠!


    胡說什麽?羅子庚斥責,你好好說話!


    哎喲,賢侄,信乖乖跟本王是尿尿和泥的交情,他說啥本王都聽著,你跟著摻和……哎喲我操孔大蘿卜你還學會尥蹶子了……


    孔信一腳將他蹬老遠,涼涼道,我不但會尥蹶子,我還會放煙花,想看不?說完對混混使個眼色,來,伺候八千歲開花。


    立刻兩個人撲上來,將王八賢五花大綁按在地上,屁股下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箱子。


    臥槽!你什麽意思?王八賢立刻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驚出一身冷汗,我我我我……這箱子裏裝了什麽東西?阿信你別犯渾啊,我們是兄弟啊,我們青梅竹馬……


    孔信不為所動,彎腰從黑箱子下撥出一根引線,掏出打火機把玩,淡淡道,是啊,大家都是兄弟,可是咱倆現在活蹦亂跳的,小孟卻一個人躺在下麵孤零零的,多可憐,不如我把你燒給他,聊表咱們兄弟情誼無疆,你屁股下麵是八十斤□□,保證你風風光光地去見他。


    “你神經病啊!!!!”王八賢瘋吼,“把你那打火機拿遠點兒……你他媽怎麽不燒你自己?啊呸,你該燒溫知君啊!孟大姑娘暗戀他很久了別他媽告訴我你看不出來!!!臥槽槽槽你真的燒啊……啊啊啊啊放開我……救命!救命啊!!!”


    孔信淡定地看著引線一點點燒著,“溫知君要好好的娶我姐姐,我還有古今閣一個大攤子要打理,隻有你,是個沒用的廢物!不燒你燒誰?”


    王八賢死死盯著越來越短的引線,大叫,“你別玩火!!!這玩意兒很危險的你快掐了它啊啊啊孔信我們二十多年的交情你個狼心狗肺的畜生……你才廢物,我知道你心裏難受,他媽的傾家蕩產買到假貨,誰他媽也不好受,小孟死了,我就不難受嗎?我就不難受嗎???”


    “我沒看出你難受來,”孔信捏著引線戳到他眼前,低吼,“王八蛋,那老煙鬼是你介紹的,你們合夥做局來害我,你害了我不要緊,可是小孟死了,他死了!!!”


    “放你娘的屁!”王八賢吼,“我也打眼了!我不知道是假的!我不知道為什麽明明是真貨,一轉臉就變假的了,我他媽什麽都不知道!!!”


    “你牽的線,你什麽都不知道……你這個廢物,”孔信咬牙道,“我今天就用你這廢物祭了小孟在天之靈……”


    “臥槽你沒長腦子?我也是受害者!!!”引線越來越短,眼看著就要燒到□□箱,王八賢滿頭冷汗,青筋暴起,聲嘶力竭,“趕緊滅了它,我有辦法!我有辦法!”


    孔信麵目猙獰,“死到臨頭還敢騙我?”


    “我沒騙你!”王八賢吼破了嗓子,“去找官窯王!能把我們都騙過去的高仿隻有官窯王!!!”


    引線徹底燒完,爆出一絲火花。


    羅子庚猛地上前,一把提起王八賢,摜在孟昕墓碑前,隻聽砰地一聲,黑箱子暴起明亮的火光,一束巨大煙花騰空而起。


    王八賢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晚靜謐的墓園鬆柏蔥蔥,無邊夜幕如蓋,絢爛的煙花染紅一片夜空,羅子庚看向孔信,見他仰臉望著天空,麵沉如水。


    王八賢閉眼哀嚎半天,突然覺得周圍環境和想象的不太一樣,睜開眼睛回頭一看,瞬間明白被狠涮了一把,暴跳如雷,“孔大蘿卜你他媽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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