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元昭奉命跪在偏殿等候,蘭木奇隨內侍進了正殿。四下無人,她抬頭凝望四周一圈。這兒是禦書房,皇帝的寢宮叫清泉宮,離書房約莫五裏路。


    一裏大概三百步,不遠。


    而且,憑她的聽力,隔壁正殿已無人聲,或許蘭木奇被擒了。挺對不住他的,憑白無辜受這一頓嚇,還可能有性命之憂。


    另外,禦書房已被弓箭手圍成鐵桶,殺機四伏,一旦她輕舉妄動應該會被射成箭豬吧?


    太難看了,使不得。


    不過,坐以待斃也不是她的行事風格。想了想,正要起身時,一道嬌俏身影輕手輕腳地跨進殿來。


    欲起身的元昭抬眸一看,對方穿著宮裏醫女的服飾,應是太醫署的。隻是不解,為何是她端著茶盞進來服侍,宮裏這麽缺人了嗎?醫女身兼數職當侍婢?


    “王子殿下仍需一段時間,你先吃些茶點吧。”醫女聲音柔和,身上帶著一股清淡的藥香。


    在她眼裏,元昭就是個隨從,用不著敬語。


    “為何是醫女端茶倒水?”元昭瞅著她,直道疑惑。


    “你是初次進宮吧?”醫女低垂眉眼,淺笑道,“陛下喜靜,聽不得太多人在身邊侍候的聲音。加上身子不適,凡是陛下所在之處除了醫者,閑人勿近。”


    哦,元昭恍然大悟,瞅瞅盞裏的清茶,上邊還漂著一瓣菊花。


    她:“……”


    不必多話,直接端盞連那菊花瓣一口飲盡。順便瞅一眼對方,是個眉清目秀、溫溫柔柔的小女子。


    “你先在這兒候著,若正殿有召喚我即刻來傳你,莫要走開。”醫女見她喝完,屈膝半禮,轉身離開。


    元昭故作不知殿門外有人在暗中觀察,徑自倒茶又喝了一盞。而醫女跨出殿外,與外邊暗中偷瞄的年長女子一同離開。


    走出老遠,年長的女子終於開口,低聲誇讚:


    “做得好。”


    “謝餘醫官讚賞。”醫女乖巧道。


    餘醫官雙手置於身前,回頭瞅一眼禦書房,嘴角微翹。目含輕蔑的笑意,而後轉身,端著架子邊走邊訓徒:


    “咱們做奴婢的隻要對主子聽計從,好日子少不了你的。”


    她自身便是例子,以前在侯府當差時還年輕,仗著一點本事自矜自傲被那小郡主活活氣走。回宮後,陛下質疑她的能力擱置不用,被撂在太醫署晾了許久。


    她求爺爺告奶奶的,四處托人求情,無果。所幸皇後慈悲,讓她做了幾件差事,深感滿意,就把她提了上來。


    但縱有靠山,若無本事也是爬不上來的。


    “諾。”醫女恭聲回應。


    師徒倆一前一後,在空無一人的高闊廊道裏漸行漸遠。而四周的殺機絲毫不減,仍對禦書房裏的人虎視眈眈。


    元昭不願浪費時間,待醫女兩人走遠了才起身整理衣冠,胸懷坦蕩地跨出禦書房,不緊不慢地往清泉宮方向去。


    隨著她的移動,四周的殺機也隨即而動。


    耳邊隱約聽到禁衛們整齊劃一緊緊相隨的步履聲,元昭置若罔聞,獨自走在縵回廊腰間,途中看不到半個人影。


    她今年才十八,內力還沒到登峰造極的地步,聽不到距離太遠的動靜。


    不知這偌大的宮群裏布了什麽局,是為了防她,還是防端王?是陛下在防她,還是端王的人已經在宮裏?是以,她今晚必須見到陛下,獲得明確的指示。


    開弓沒有回頭箭,有些事一旦犯下便無回頭之路。她還不想和皇室鬥個你死我活,連累族人。


    ……


    她身高腿長,雖是步行,速度並不慢,眨眼間進了清泉宮的殿前。仰起臉,注視著矗立於黑暗中的大殿,埋伏裏邊的人雖屏住呼吸,仍被她聽到一絲半縷。


    不管什麽理由,未見危機,皇帝的寢宮不能硬闖。於是,元昭於殿門外跪下,行完大禮,雙手高舉額前揚聲:


    “臣,北月元昭,奉陛下口諭進宮護駕!陛下可安否?臣,北月元昭,奉陛下口諭進宮護駕!陛下可安否?臣,北月元昭……”


    等喊完三聲,若宮裏還是沒動靜她再硬闖。


    所幸,她第三聲剛喊完,漆黑的宮殿裏乍然亮燈。不僅宮裏亮堂,外間的燈籠也相繼亮起。四周依舊空無一人,但燭光的照映像驅散了殺機帶來的冰冷。


    脆弱的殿門被人從裏邊打開,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出來,朝她笑容可掬道:


    “哎喲,原來是少陽君啊!真是嚇壞奴婢們了,還以為是端王派人進宮行刺……”


    “大內監?”看見孫德成,元昭略略放心,神色稍緩,“陛下可安好?”


    “好,”孫德成點點頭,忽又歎氣搖頭,“也不算太好。”


    多說無益,眼見為實,內監是出來傳陛下口諭召她進殿覲見的。元昭隨內監直接進入寢殿,一眼看到臉色蒼白的豐元帝無力歪靠著,眼皮甚至無力抬起。


    乍然看到對方那張枯瘦的臉頰,令元昭想起自己父母生前也是這副淒涼景象,不由得心中大慟。


    “哎哎,郡主,”孫德成看見她的模樣,嚇得忘了她的新封號,低斥,“莫驚擾陛下……”


    陛下尚在,怎麽能哭呢?這是大不敬!


    元昭先是微怔,下意識地伸手一摸臉,竟已淚流滿麵。連忙隨手往臉上一擦,跪下請安:


    “臣禦前失態,乞請陛下饒恕!陛下萬安。”


    豐元帝勉強提起精神,凝望跪在跟前的小輩,神色溫和,但沒讓她起來,緩聲問道:


    “何人讓你進宮護駕?”


    “臣不識,隻見他身上有宮中禁衛的腰牌。”元昭取出腰牌遞給內監,“他說端王與京師駐軍勾.結逼宮,外有五萬大軍逼近,陛下急召臣率兵回宮救駕。”


    豐元帝不接腰牌,揮揮手,讓孫德成拿到側殿,冷冷看著元昭:


    “是以,未曾求證,你就把親兵調回來了?”


    “未曾調回。”元昭和盤托出,“隻往端州的方向兵分三路前去打探軍情,按時辰,此刻應有斥候回京等候臣的指示和命令。”


    聽到這裏,豐元帝神色略霽,“算你機靈。”


    倘若她私調親兵回京,又找不到證據證明是他下的口諭,那就是逼宮!加上她的身份,意圖謀反複國罪證確鑿,就算他是皇帝也保不住她。


    然而,她能夠自保是好事——


    “你就不怕消息無誤?”豐元帝麵無表情。


    忠君的最高體現,是豁出性命護駕。


    “京師駐軍將近三十萬,就算僅剩十萬,一千人回京能做到的事,臣一人足矣。”元昭不卑不亢道。


    “哈哈哈……”


    這番傲慢自大的話,深得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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