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觀心中有些訝異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這樣一個凡人世界中的大人物,究竟是遇到了什麽樣為難的事情無法解決,到了需要找一位算命先生的程度?


    至於他此時從椅子上站起來的原因,卻並不是因為這個章浩天的身份。


    在凡人世界中,章浩天確實是不折不扣的大人物,但作為一名淩駕於凡塵俗世之上的修行者,束觀是可以對任何凡人中的大人物俯視。


    他站起來的唯一原因,是因為這個名叫章浩天的老人,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


    ……此處省略五百餘字……


    這個章浩天,是千年一出的真豪傑真君子。


    所以束觀在杜文強介紹這老者是章浩天之後,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束先生,章老這幾天遇到了一些事情,我特意推薦他來這裏,請束先生幫著看看。”


    杜文強對束觀輕聲說道。


    束觀抬頭看了章浩天一眼,雖然這位老人已經七十餘歲了,但體內的氣血還算健旺,平常應該身體不錯,不過此時看去眼窩深陷,眼瞳中布滿了倦容,或許是昨夜沒有休息好。


    “束先生,有勞了。”


    而此時那位堪稱民國**的老者,毫無架子地朝束觀拱了拱手,笑著說了一句。


    他的口音很重,是那種涼甘兩洲一帶的口音。


    章浩天本來就是甘洲人。


    在進門之後,他就仔細地打量了一下束觀,然後眼中有些驚異之色。


    他雖然隻是一個普通凡人,看不出束觀的底細,但是畢竟章浩天這一輩子不知經曆了多少大風大浪,也不知見過多少了不起的人物,在識人之事上自然極有經驗。


    所以在仔細觀察了一下眼前這個年輕人之後,章浩天能看出這個年輕人的神情氣度確實有些不凡,不像是那種一般靠話術騙人錢財的普通算命先生。


    難怪這個年輕人如今能名動整個申城上流社會,而且若是沒有極大把握,杜文強也絕不敢將此人推薦給自己。


    “章老,先請坐。”


    束觀轉過長桌,親自幫章浩天拉開了椅子。


    接著又拿了另外兩把椅子,請杜文強和那位申城市市長吳錫城入座。


    “你就是那個束行雲?”


    吳錫城也是上下打量了束觀一番,眼神中充滿審視的味道。


    “吳市長好。”


    束觀也是朝他笑了一下,神情不卑不亢。


    “章老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他今天能來你這裏,是你的榮幸,等會你要盡心幫章老解決他的事情。”


    吳錫城一臉肅然地對束觀交待道。


    束觀隻是淡淡地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朝對麵那位老者微笑道:


    “章老先生,不知有什麽事情,在下是可以幫你的。”


    章浩天沉吟了一下,接著對吳錫城和杜文強兩人說了一句道:


    “你們兩位,先出去一下。”


    似乎這位老人要說的事情,並不適合被別人知道。


    吳錫城和杜文強兩人都微微怔了一下,不過也不敢多問什麽,立刻起身走出了走馬館,而且為了避嫌,還特意走遠了幾步。


    “章老先生,要關上門嗎?”


    束觀開始泡茶,然後這麽問了一句。


    “不用了。”


    章浩天搖了搖頭道。


    束觀倒了一杯茶,放在了他麵前,接著臉上掛著微笑望著這位老人,卻是沒有直接說話詢問什麽。


    章浩天也沒有說話,他似乎在沉思著什麽事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怔怔地坐在那裏。


    良久之後,這位頭發已經花白的老人,才緩緩抬起頭來,他的眼神此時變得有些迷茫。


    “束小先生,聽文強說,你是一個很有本事的人,特別是對於一些奇怪的事情,文強說束小先生肯定會有辦法解決。”


    看來這位民國偉人來這裏,並不是單純找自己看相算命的。


    也是,像擁有章浩天這樣人生經曆的人,又是到了這種年紀,是不會再需要看什麽相,算什麽命了。


    杜文強將他帶來這裏,恐怕更多的是因為自己那個仙人的身份吧。


    束觀沉吟了一下道:


    “章老先生,要不先說一下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情。在下有能力幫你的話,必然盡力幫忙。”


    然後章浩天又是沉默了一會,他的神情是那般地欲言又止,卻是幾次張口都沒有說出話來。


    這讓束觀心中生起了一些怪異的感覺。


    他雖然是第一次見到這位老人,但是章浩天是當代偉人,這樣一位人物,他的脾氣性格之類的形象早已通過各種新聞文章之類而廣為人知。


    而按照束觀所知,或者說在所有大華人的心目中,章浩天是那種性格很直爽,敢言果斷之人。


    但是現在章浩天的表現卻是有些吞吞吐吐,這跟傳說他的性格有些出入。


    不過束觀依然耐心地等待著。


    而如此猶豫了幾分鍾之後,章浩天終於開口說話了。


    “一個夢,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醒來之後就再也沒有睡著過,一直醒到了天亮。”


    這是章浩天說的第一句話。


    束觀一邊聽著一邊幫章浩天的茶杯裏續茶,對於昨夜章浩天沒有睡好的事情,從章浩天進門時臉上的倦容他早已看出來了。


    看來這位老人今日來找自己,應該就跟他昨夜做的那個夢有關。


    束觀如此想著,接著聽到了章浩天說的第二句話。


    “這個夢,我做了六十多年。”


    束觀倒茶的手微微一頓,有些愕然地看向了章浩天,不過他眼中很快閃過了一縷恍然之色。


    而章浩天則是繼續說著,老人的眼神越發迷茫。


    “我不記得第一次做這個夢是什麽時候了,大概是七八歲的時候吧,然後從那以後,我就開始老是做同一個夢。”


    章浩天說這些話的時候,他臉上的神情是極度厭憎而且痛苦的,看得出來那個夢給他的感受應該很不好。


    而束觀聽到這裏的以後,突然打斷了章浩天的講述。


    “章老先生,請問您所說的相似的夢境,是指在那個夢中發生的事情都差不多嗎?”


    束觀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問道。


    因為一個人經常做一個相似的夢,這確實有點奇怪。


    束觀修習過入夢術,也對不少人施展過入夢術,所以他對於“夢”,是頗為了解的。


    一般情況下,一個人反複做同一個夢,是伏矢魄出了問題。


    用簡單點的解釋,就是因為某件事情在章浩天的潛意識中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伏矢魄將這件事情保留了下來。


    而當一個人沉睡的時候,伏矢魄會將那件事情的一些景象釋放出來,和夢境融合在一起,讓人覺得夢境都有相似之感。


    所以很多人有時候會做一些相似的夢,並不是奇怪的事情。


    束觀剛才有些好奇的是,這位章老先生從小時候就開始做同一個相似的夢,連續做了幾十年,不知那件讓章浩天印象深刻的事情倒底在他的伏矢魄中留下了多麽深的痕跡。


    這是目前為止,束觀對這件事情的判斷。


    但是緊接著章浩天說的話,確立刻推翻了他的這個判斷。


    “不是相似,是完全一模一樣,那個夢中的場景,發生的事情,甚至開始的景象和結束的時間,這幾十年來從來都是一絲不變,沒有任何不同。”


    章浩天糾正了一下束觀的措辭。


    相似和完全一樣,其間的差異自然極大。


    而章浩天的這句話,讓束觀再次怔了一下,而這一次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縷疑色。


    因為伏矢魄中的潛意識,是不會完整地,一成不變地在凡人的記憶中展示的,否則就不會叫潛意識,而是顯性的記憶了。


    伏矢魄中的潛意識,隻會和一個人後來的經曆混雜在一起,然後在夢中似是而非地展現。


    隻有像他們這樣修行過入夢術的修行者,才能今天一個人的伏矢魄中,看到那段完整的記憶。


    如果說章浩天的夢境每次都一模一樣的話,那就不是伏矢魄出問題,而是另外的問題了。


    隻是一時間束觀還無法判斷到底是什麽問題。


    “我這一生,一直被這個夢折磨著。”


    章浩天朝著束觀苦笑了一下,繼續講述。


    “每次從那個夢中醒來,我都有種痛不欲生想要發瘋的煩躁,有人說我章浩天在戰場上是不要命的,是章瘋子,章大膽子,其實很多時候我是真的在發瘋!”


    “有時候我覺得就這麽在戰場上戰死了,一了百了,不要再受那個夢的折磨,倒也是不錯的事情。”


    “章老先生,你以前沒有去看過醫生嗎?”


    “看過,我們大華的華醫還有西醫都看過,可是沒有用,甚至後來我想要靠安眠藥來麻醉自己,卻還是不能阻止那個夢的出現。”


    “章老先生,那個夢經常出現嗎?”


    “自從我小時候做了第一次做了那個夢之後,倒是很久之後,大概過了兩三年吧,才第二次做到相同的夢。”


    “隻是因為那個夢給我的印象太深刻,在此後的幾年中,我依然能記得夢中的所有細節,仿佛就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般,所以在第二次做這個夢的時候,我馬上就想起自己曾經做過同樣的夢。”


    束觀微微皺了下眉。


    一般都是情況下,夢中發生的事情,在人醒來後會隱隱約約地記得大概,但是不大可能會記得所有的細節,因為夢境本生就是一個人無數雜念的混合。


    一個能夠清晰記得所有細節的夢,確實很怪異,甚至可以說並不是夢了。


    但是此刻束觀並沒有打斷章浩天的講述。


    “而從第二次做了同樣的夢之後,那個夢就開始經常出現了,有時候是半年一次,有時候是兩三個月一次,而隨著我的年紀漸增,那個夢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到了近幾年,幾乎十天半月就會出現一次。”


    “而這次來申城的三天,我每天晚上都會做那個夢,然後從夢中醒來後,就再也難以入眠。”


    章浩天用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看著束觀,再次苦笑了一下道:


    “如果以前那個夢出現地這麽頻繁的話,我想我可能活不到現在。”


    束觀緩緩地靠在了椅背上,沉思了一會,接著說道:


    “章老先生,您能把你的那個夢中發生的事情,具體地和我說說麽?”


    “關於那個夢,我這麽多年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不過……”


    章浩天歎了口氣,眼中露出了些許猶豫掙紮之色,接著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般道:


    “今日來這裏之前,我也曾想過,終究要把那個夢中的事情告訴別人……”


    “夢開始的時候,我走在一條青石板路上,邊上是一個很大的湖,湖中有很多荷花……”


    說到這裏的時候,章浩天突然又頓了一下,他眼中露出了奇怪至極的神情。


    “我是後來才知道那是荷花的。”


    “因為我是甘洲人,從小在我們那邊一個黃土高坡下的窯洞中長大,而我十四歲之前,從來沒有見過荷花,甚至連湖都沒怎麽見過,所以在我第一次做這個夢的時候,我並不知道那是什麽花,隻覺的這花長在湖水中,長在一片片巨大的綠葉上,真是好看。”


    聽著章浩天講述的束觀的眼中,也露出了奇怪至極的神色。


    人或許會夢到一些他從來沒經曆過的事情,或者是他從來沒見過的奇怪東西,但是所謂的奇怪的東西,其實都是他曾經見過東西在夢境中的組合罷了,但是人不可能夢到一種現實中存在的卻從來沒見過的東西的。


    “我一直沿著那條青石板路走著,走進了一個村莊中,那個村子裏的人,好像都認識我,見到我的時候,主動地會站到道路的兩旁,笑著跟我點頭問好,並且用一種奇怪的稱謂稱呼我……他們都叫我少門主。”


    “而那個村子中還有很多奇怪的人,他們有的在水上踩著那些荷葉行走,有的隻要輕輕一跳,就能跳上幾米高的屋頂,我甚至看到一個老頭蹲在路邊,兩根手指搓了一下,手指尖就冒出了一團火苗,然後就點上了旱煙,他一邊笑眯眯地看著我,跟我說了一句奇怪的話。”


    “那句話是:少門主,今天的那個小姑娘,是阿拉親自去城裏給你抓來的,誒呦喂,真嘎是水靈靈的。”


    隨著章浩天的講述,束觀的眼中訝色越來越濃。


    章浩天夢中的這個村子,在其他普通人聽來可能很詭異,但是在他聽來卻並沒有什麽特別,好像……是一個全是修行者的村子。


    當然最詭異的事情是,章浩天原先在講述的時候,全程都是用他那帶著濃重甘洲口音的官話在講著,但是當轉述那個老頭的話時,卻突然變成了非常地道的申城本地方言。


    那地道的程度,讓束觀覺得跟他接觸過的申城本地人的口音沒有任何區別。


    這自然是很詭異的一件事情。


    或許在夢中章浩天聽這句話已經聽了無數遍,但是聽了無數遍,卻也很難用純正的地方口音說出這句話。


    這就跟束觀前世學英文是同一個道理,你聽力成績好,不代表你的發音標準。


    束觀若有所思地看著此時情緒開始慢慢變得激動的章浩天。


    “我繼續往後前走,又經過了村中的一個小池塘,那池塘邊聽著一架水車。”


    “……水車也是我後來才知道,剛開始做這個的夢的時候,我並不知到那是什麽東西……而那輛水車……那輛水車,明明沒有人在邊上,卻一直在自己轉動著……”


    “我走過了小池塘,塘邊有一棟很大很大的宅院,青色的牆,紅色的瓦,大門也是紅色的。”


    “我走到那紅色門之前,推門走了進去。”


    此時,這章浩天的聲音變得有些顫抖,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束觀明白,章浩天恐怕是要講到這個夢境中真正重要的事情了。


    那些讓他厭憎的,排斥的,恐懼的事情。


    “推門的那一瞬間,我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可是我又有種扭頭就想逃離的衝動。”


    說到這裏的時候,章浩天頓了一頓,他像是解釋一般,對束觀說道:


    “每次做到這個夢的時候,在我推門的那一瞬間,都有這種感覺和衝動,而且醒來之後,那種感覺依然無比清晰。”


    夢中的情緒也是來自自己的魂魄,醒了之後會殘留這些情緒是很正常的事情。


    束觀揮了揮手,示意章浩天繼續講。


    隻是他自己都沒有想到,當章浩天講出下一句話時,他卻又打斷了章浩天的講述。


    “我推開了門,門後麵傳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這是章浩天說的話。


    而束觀則是微笑著說了一句道:


    “人在夢中是不可能聞到氣味的。”


    章浩天卻是立刻很肯定地道:


    “不,我聞得到,每次都聞得到。而且醒了之後,和那股強烈的想要逃離的衝動一樣,感覺是那樣的真實。”


    束觀皺了皺眉,他相信章浩天沒有說謊,也沒必要說話。


    那麽這個糾纏了章浩天一生的夢,真是越來越怪了。


    “在那扇門的後麵,是一個很大的庭院,庭院的四周放滿了一個個巨大的水缸。”


    而章浩天則是繼續講述,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神情也變得越發恐懼。


    很難想象這個在戰場上被譽為一身是膽的老人,有什麽事情會讓他如此害怕。


    “……那個院子中,還有很多竹架,就是那種曬被子的竹架,隻是我走進去的時候,那些竹架上並沒有曬著被子,也沒有晾著衣服,而是……而是……掛滿了人的屍體!”


    束觀猛然一怔。


    這確實是一個很恐怖很荒誕的夢。


    在一個充滿江南水鄉韻味的村莊中,村子裏的人似乎都認識章浩天,然後章浩天走進了一處像是自己家中的地方,卻發現自己家中掛滿人的屍體。


    隻是看那章浩天的神情,這個夢境中最讓他害怕,最讓他恐懼的事情,似乎還沒有真正開始。


    “……好多人的屍體,大概有上百來個……那些屍體,全被人頭朝下腳朝上地倒吊著,他們的喉嚨被割開了,鮮血從喉嚨中流出來,流到頭下麵的一個個臉盆中。”


    “那些臉盤很快就被鮮血灌滿了……院子裏還有不少人,穿著打扮跟我一路走來遇見的那些村民沒什麽兩樣,那些人把灌滿鮮血的臉盆端起來,倒進了庭院四周的那些巨大的水缸中。”


    “……那些村民,每個人都在笑,笑的很開心,仿佛他們端著的,不是人的血,而是雞鴨牛羊的血,而院子中掛著的,也不是人,而是逢年過節宰殺的豬羊一般。”


    “那些村民一邊開心地忙活著,一邊說著一些很奇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那些話的意思。”


    “他們說著什麽‘這次的血奴數量倒真是不少’,‘不錯,應該夠我從引氣期升到初識境了吧’,‘哈哈,我也能再上一重樓了’……反正都是這樣的話,這麽多年,我一直都不明白他們在談論著什麽……”


    當章浩天講到這裏的時候,束觀卻是霍然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他抬手指著章浩天,似乎想要說話,卻是一時間什麽都說不出來。


    又被屏蔽了一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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