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離與我,算是緣分比較深的人吧,我們之間本沒什麽血緣,卻做了十七年的兄妹,十七年的家人。


    我出生時他尚年幼,薑離十分之寵我。據保姆芸娘回憶,我一歲多一點開始獨自一個人睡嬰兒房,常哭鬧不依,便是他每晚都和她一起照顧我,直到哄我睡著。後來我到了上學的年紀,薑離待我便秉持“長兄如父”原則,甚是嚴格。除了在家裏,外人麵前他並不怎麽表現得與我親近。偏偏那時候他樣樣長於我,我常被他打壓到懷疑自我,所以老覺得他在朋友麵前甚少提及我這個妹妹,一定是嫌我丟了他的臉。


    與之相對的,是我與安先生。


    安先生小時候“良善”,又長得比一般的小孩好看,自從我們熟識之後,我就願意跟他玩。他脾氣溫順,通常薑離不願意理我,我就回去找安先生。而安先生那時候不管在做什麽,隻要我來找他,便會放下一切陪我瘋,陪我鬧。即使我性格頑劣,闖下什麽禍事,也是安先生主動站出來,替我受罰。


    安先生這樣的‘受氣的小媳婦’形象在我這裏太過深刻,以至我們重逢時他性格突然變得高冷和強勢,我很長一段時候都不習慣。


    多年後,我又一次半夜中醒來,看著枕邊人安睡的容顏,多要感歎。我們分開的那幾年,上帝把我的安先生變成了另一種樣子,連睡夢裏都很霸道,卻謝謝他把他帶到我的身邊。


    這次回來,我一直住在以前我和薑離,還有父親母親、芸娘、耿叔,我們一家人以前住的地方—曦園。


    在臨福路的南端別墅區裏,它是那邊最大的一幢洋房。複式的花園樓房分東南兩棟,一大一下相互依傍,洋房紅色的磚石構造的“人”字屋頂,牆麵是瓦灰色的,有很寬敞的露天樓台。南麵的那一幢設有閣樓和露天花房,牆麵周邊爬滿了紫藤蘿。圍牆裏麵種滿了紫丁香和茉莉,厚厚的草甸,高高的喬木,威武的梧桐。即使到今天,各類現代特色的江景房沿著臨福路寸土寸金的黃土地拔地而起,我也相信它在這一片“金剛水泥”中,稱得上是獨一的別致。


    小的時候,我其實還是過得挺幸福的,從一出生就有人貼身照顧生活起居,無微不至。母親疼著,父親愛著,還有薑離寵著,到哪都是橫著行走的。


    我母親是將門之女,家世顯赫,父親雖出身寒門,但是憑借他自身的能力,加上我母親何家那邊的關係,在政治上也是混得風生水起。我出生那年,他正值盛年,仕途得意,常常將我抱至漆上,眉歡眼笑,說我是他的幸運符,自從他有了我之後,諸事順心順意,事業步步高升。


    我當時還小,不懂事,但看得出來他是真的歡喜極了。人到中年,他依舊俊朗英挺,神采奕奕,便緊緊地抱著父親的脖子撒嬌道:“爹地開心,阿曦要禮物,要出去玩,要吃多多。”


    我那時候接觸的東西有限,記不住那些零食點心、果蔬甜品佳肴美味的名字。但是隻要是喜歡吃的,便是要吃到小肚子撐不下才肯罷嘴,是名副其實的“小吃貨”。


    母親怕我吃多了消化不良,長此以往會造成脾胃不適,犯上什麽病害,知道我貪嘴後,但凡我愛的,都會在家裏備一些。什麽時候都能吃,不過不準多吃,管的很嚴。而我每次想吃什麽,就要求保姆抱著我,指著隻屬於我的“糧倉”裏的這個那個,說要吃多多。


    母親說我像隻小老鼠,隻有老鼠才總是嘰嘰喳喳吃個不停。薑離說我是隻兔子,因為換牙前我的兩個門牙很大,而且我抓著東西,嘴巴嚼著動來動去的時候,委實像隻啃胡蘿卜的大白兔。但不管怎樣,因為我愛吃的習慣,並且隨時隨都能大吃特吃,薑家,何家,大院裏其他的叔叔伯伯家,很長一段時間都叫我小吃貨。隻要我一鬧,就哄著我說多多,多多。說著說著,就像是叫著我的名字,也因為如此,我有了我人生的第一個別稱。


    父親這時候看著我撒嬌,便會大笑著應一聲好。他把我拋高又接好抱著,緊緊摟在他的肩膀處,然後叫上我母親和薑離,一家人出去吃飯。


    他知道我最喜歡渡道口的那家西餐廳,喜歡那裏的海鮮和夜市,還有水族館。抱著我,就會牽著母親和薑離。而我也總是開心地從父親的懷裏調皮地爬到母親的懷中,一個來回之後,才會安靜地趴在父親的肩膀上,跟薑離大眼對著小眼。


    滿足而愜意的黃昏時光,我們一家人一起跟著和煦的微風,瀲灩的波紋回到我們的家。霞光拉長的影子,父親寬厚的肩膀,母親幸福的笑容,薑離溫暖而包容的眼睛,仿佛是我漫長的少年時光中,最幸福、最想留住的畫麵。


    我以為這一輩子我都不會丟了這些東西,父親每次回家雖然總是先要去書房忙工作,可是隻要我去找他,他哪怕是在處理公務或者和別人講電話都會將我抱到膝上。


    他將我捧在掌心,所有人都知道,隻要是我要的,他都會答應。而薑離,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他不是我母親的孩子,他也從來都沒有跟我說過他的思念。他思念著他的生身母親,他叛逆地想高飛,但是他從來都讓我以為他是母親麵前的乖兒子,最疼妹妹的好哥哥,他永遠都不會放棄我。


    自從他們收拾行李離開家裏,我常在心裏罵他們是騙子,可是也還常就想到那時候我們四個人的歡樂時光。我也想過人生不能太滿,過滿則溢。那時候我的藏寶箱裏什麽都有,所以父親把自己抽走了,還帶走了薑離。


    安先生時常說我擰巴,越活越過去。我每每這時候都斬釘截鐵地反駁過去,可是在對待父親問題上,我覺得他說的很對。但是他不知道我嚐試著說服過我自己站在父親的角度想想他的為難,隻是失敗了。


    父母離異是我心口的一道隱傷,因為它完全撕開了我對世界,對生活的認知。之前我是站在城堡之上的公主,不知疾苦地生活著,然後一下秒,我就摔在了現實的地上。


    我問過安先生:“你知道那種感覺嗎?”


    安先生很抱歉地對我搖頭。


    “你說的那些我能理解,但是我不是你,無法感同身受。”


    我看著他,無言以對。


    其實想想,又覺得我和安先生有些同病相憐。


    他從小父母早逝,沒有父慈母愛的童年,一個人孤孤單單地長大,而我是得到過然後狠狠失去。


    安先生自己對自己的身世看得很開,對我的經曆又有點幸災樂禍。


    “我倒希望他們再欠你多一點。”


    “為什麽?”


    他笑笑,卻總是不說。


    後來我就知道,是安先生填補了那些虧欠。而他和我都知道,我們才是真正相濡以沫,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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