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中街頭藝人彈奏著舒緩而傷感的鋼琴曲《tea


    s》,靖瑤的臉在昏明交錯的光影中不甚清楚,好像她在我麵前是沒有臉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們中間隔了太久沒有見麵,我們見麵後再回想起來,我居然記不清楚靖瑤的具體輪廓。好像時而模糊,時而清楚,時而貼近,時而又遙遠。而小時候的她的臉在我腦海中卻輪廓清晰,明眸靚麗,生動無比。


    我嚐試著讓她說說她現在心底的想法,這麽久沒有見麵,我以為我們都很激動和開心,一定有很多話不得不一吐為快,但是事實上我們卻不知道從而說起,唯有沉默。


    我說belli


    i雖然清爽可口,但畢竟是酒,不宜多喝,喝多了容易醉。


    她笑著看著我,“你怎麽知道?”她端起杯子晃了晃,“啊,我還記得你不喜歡這個味道,你不喜歡桃子,對不對?”


    我說是的。


    我們一起長大的,她記得很清楚。


    小時候我們在郊區的鮮果園打果子,我摘了紅豔晶透的桃子之後,回來臉上和身上都起了一片一片的紅疹,打針吃藥足足折騰了一月才散去。從那之後我就對這種表麵上摸起來毛茸茸的果子心生畏懼,也就自然而然不喜歡桃子的味道。


    “那正好呢,flo


    ida的味道正適合你。”她說。


    “可是我不能喝。”我說。


    當時我正在戒酒和戒煙,我答應過我母親絕不再依賴這些東西去刺激我的創作靈感,也不再去追求冰冷麻痹自己的快感。在上次因為胃出血做了手術之後,她對我的健康問題簡直是焦慮不已,威脅我如果不想早死的話趁早離我的工作遠一點,繼而要求“控製”我的行動和飲食,就連這半天出來跟靖瑤見麵的時候,還是跟她請了假討來的。


    當然這些我自然是沒同靖瑤說的,她若是知道,也是給她添堵罷了。


    “好吧。”


    我看得出來她有些失望。不過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都有注意到她嘴角微彎,帶有一絲涼淺的笑意。可是再等我仔細看去的時候,又什麽都沒有,隻是我看錯了。


    我問:“阿靖,你最近是遇上什麽不開心的事了嗎?工作上不順心?”


    她好像有些驚訝:“不是,你怎麽會這麽問。我們好不容易見一次麵,說點開心的事情好不好。”


    我說:“那你在信中說要結婚的消息是真的嗎?”


    “對啊。到時候你回不回來?”


    我還沒有回答,她又說:“我希望你回來。阿曦,你已經有好多年都沒有回去了。真的,好多年。”她一臉憧憬,似乎又想起了我們小時候一起相處的快樂的日子。


    我看著她,“你叫我回去,那我就回去吧。”


    她說真的嗎?她很開心。


    我說真的。


    怎麽說是她那麽重要的日子,我也要看看那個值得她托付終身的男子是個什麽樣。怎麽說我至少也要知道他是不是對她好,是不是愛她,是不是可以給她幸福。


    “你說,跟靖瑤結婚的人是什麽人?”


    母親這樣問我的時候,我正要將我的照片發給丹尼審核,而她正在幫我收拾我將要回國準備的行李。我打算在這周六飛國內,去參加下周二靖瑤的結婚儀式。但是母親這樣問起我,我卻不知道怎麽回答,因為我其實也不是特別清楚。


    靖瑤並沒有跟我說太多關於費南先生的事,我隻知道他們是在工作中認識的,認識有五年了。費南先生是她們公司很重要的合作夥伴,在一家建築承包公司的任職ceo,是事業有成型的魅力男士。


    我說,他長得怎麽樣?你可一直是一個顏控。


    靖瑤朝我擠了擠眼睛,eo


    ,我也不是一直那麽膚淺的好不好?說到顏控,我們倆是誰更厲害?”


    我朝她笑笑,在審美這件事上,我絕對是有發言權的。


    “不過,他是長得真不賴。”她又說。


    “那恭喜你,這可是個名副其實的金龜婿。”


    她今晚第一次笑出聲:“謝謝,那是當然。”


    我沒有再問下去,是因為她突然提到了安先生。


    她問我是不是在還在等安先生的消息,我很驚訝,真的,因為這些年來我並沒有刻意提醒自己這件事情,我也一直有在過好自己的生活,除了我工作上的事情偶爾讓我焦頭爛額。何況我也並不是完全失去他的消息,以前的那些聯係方式還在,他的博客、msn、qq一直都有在用,盡管從來沒有任何動態。


    我說,阿靖,這一次你真的搞錯了。


    她怎麽都不肯信,她握著我的手說,不要再等他了,阿曦。他去年就回國了,如果他想聯係你,怎麽不來找你呢?


    裁紙刀在紙上遊走,我被它鋒利的刃口劃破了手指,這連心的痛攪碎了我。


    “小曦,小曦?”母親抬起頭喚我,“你怎麽了?”


    我把出血的傷口含在嘴裏:“沒怎麽,被劃了一下而已。”


    我跟她說:“應該是一個很好的人吧。”


    靖瑤隻在溫哥華待了三天,期間我帶她跟母親一起吃了一頓飯。還跟以前一樣,母親和她很聊得來,整頓飯下來,我幾乎插不上幾句話。


    母親問了些她這幾年發生過的事,其他大部分都是在聊我,我工作上的問題,我的學業情況。我帶她一起去蘇黎世滑雪,還有一次我背著她徒步北海岸步道,直到3個月之後才回來。


    靖瑤聽上去對我的事跡倒是十分感興趣,她對自己的事說的比較少,出國求學,提前完成學業,然後回國工作,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倒是她在約克一家音樂酒吧勤工儉學的經曆說的多一點。


    “那家酒吧每天晚上在開業前都會放阿曦喜歡的地道的cooljazz和bebopo


    bop.”她說。


    我說:“你還記得我喜歡什麽音樂?”


    “當然。”


    “可惜,我在牛津能聽到的機會並不多,聽得多的時候還是我來了北美以後。”


    她說:“知道就帶你去。”


    我很遺憾,在我們都在英國的那段時間,我們見麵的機會並不多,約克我很少去,倒是每年的暑假和寒假,靖瑤會來牛津看我,當然除非那個時候我沒有飛去其他國家。不過我們曾一起夜遊倫敦,也是一次非常愉快和難忘的經曆。


    那一次我們說起過小時候的趣事,聊了將近一夜,直到我們同泰晤士河一起迎來清晨的第一縷曙光。


    她的臉在曦光中明亮起來,笑容浮動在空氣因子裏,發絲在風後飛舞。


    她說,阿曦,日出是你,每一個日出都是。


    而我看著她,遠方天際劃過一道紅霞。


    姨,你還記得嗎?阿曦小時候可調皮了,我還記得她有一次把我們曆史老師的假發給摘了。天哪,當著我們全班同學的麵啊,當時老師就把她趕出教室了。


    母親笑著說,怎麽會不記得,阿曦小時候可愛調皮了。


    靖瑤對我當年的“英勇事跡”如數家珍,但她萬不會知道曆史老師在給我的期末評語上會寫道:此女小而聰穎,然甚頑劣,蓋為天資使也。為此,我被外公嚴罰,抄了一個暑假的《禮記》,之後再見那位老師,隻敢繞道而走了。


    母親回來後同我說,她覺得靖瑤變了很多,文文氣氣的女孩子變得颯爽神氣,氣質也更強勢了。不過一笑了還是跟小時候一樣招人喜歡。她話鋒一轉,又提到我。


    “我知你小時候大部分時間也是乖巧可愛,但是骨子裏是又倔又驕傲,不喜歡被人約束。說到這一點,我倒不如靖瑤了解你,你有時候在想什麽,我還真不清楚。”


    我說:“我不是想要什麽都跟您說嘛。”


    母親說:“你別誆我。你當我這個媽是白當的嗎?”


    我搖著她的手,撒嬌說:“不不不,當然不是白當的,您多好,有您我不知道多安心。”


    我知道母親一直在為之前的事愧疚,她一直以為我現在的那些不好的習慣,都是為了照顧情緒焦慮悲觀的她,精神能力應付才沾染上的。但事實上,那段時候除了學會了吸煙,我喝酒,熬夜,玩極限運動,追求刺激都是為了給我的生活和我的創作帶來可以突破的出口,直到我重複被麻痹,重複陷入枯竭之中。


    我拍的每一張照片,我寫的每一篇遊記,我記錄過的每一個延長的腳印,我聽到過的,見到過的,親手記載下來的每一個故事。還有每一個我羨慕過的,又短暫愛慕過的的人生,都在往複的重生和死亡。


    母親知道我喜歡行走,她也知道我在找每一個停留的盡頭。


    靖瑤走了,我們去ca


    dyaisle吃世界上嘴甜的糖果,也去格蘭維爾島市集吃最貴的麵包和奶酪,喝不列顛哥倫比亞的葡萄酒,一直喝完了整整一瓶。


    靖瑤鬼哭狼嚎了一路。


    “戒酒什麽的,見鬼去吧。”


    我及時捂住她的嘴:“噓!這是我們兩個的秘密。”


    她咯咯笑,“還是溫哥華好,這地方真挺好的。”


    “那當然。”


    “我都舍不得走了。”阿靖說,“要不我留下來,不走了?阿曦,我跟你一起在這裏生活。”


    我笑她:“別傻了。”


    去機場送別她,阿靖說,阿曦,我會永遠永遠想念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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