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回國,飛機落地的時候,一縷金色的陽光正好落在窗前。我一晚上幾乎沒怎麽睡覺,直到天快亮了才睡著,出機場的時候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在停車場看到薑離的時候,我並不感到很意外,他和母親之前通過電話,我大概能猜到他們通話的內容。


    薑離,距離上一次我們見麵已經過去一個冬天。那個時候他剛過完三十二歲的生日,再見到時,母親說既然錯過了,那我們再補一個吧,於是我們便一起去sea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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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吃了一頓大餐。


    我其實不知道母親和薑離是什麽時候聯係上的,在我以為她已經切斷國內一切得聯係之後。


    像她所說的那樣,作為母親,她盡職盡責,並沒有任何對不起薑離的地方。而薑離也說,作為兒子,母親對他盡心照顧,也並無私心。而我們三人又如何走到今天,這中間發生那麽多事,大概隻有我不是很懂。


    薑離是非常了解我的人,我喜歡什麽顏色的花,喜歡什麽樣的餐廳,甚至是起居習慣,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在知道我要回國後,他把一切都安排得非常好。晚上我們去以前最常去的特色店吃飯,重溫過去的時光,本來也是久別重逢值得高興的一件事。但那天晚上回來之後,我就因為水土不服而引發腸胃炎吊了整整一夜的水。薑離嘲諷我說是我樂不思蜀,連故鄉都不認識了,就連這“胃”也是。但我卻想,是故鄉先不認識我了還不一定呢。何況物猶如此,人何以堪?


    我們好像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無間,他以前也總是整夜都陪著我。我們有時候說會話,玩會遊戲;有時候他看他的書,我睡我的覺;後半夜他靠在椅子上打盹,而我已經睡醒了,見快輸完了就叫醒他。以前我們之間就算不說話,好像也從來不會無聊,但現在我已經不太習慣了。


    不知道薑離是不是也知道我早就不再是那個依賴他的小女孩了。他可以無視我的不習慣或不自在,但以前我們一對視,他會問我‘想要什麽’,現在他隻會跟我說‘再睡一會吧’。改變了就是改變了吧,有些時候即使我們自己並不承認。


    阿靖從來不肯在我麵前承認在她母親過世之後她變了很多的事實,我總擔心她給自己過多的負擔和壓力,這種擔心從她母親去世那晚一直延續到訂婚儀式前夕。直到我在禮堂門前看到手捧著白色薔薇花的她,穿著白色的露肩紗裙,微笑地對我說:“hi,阿曦,你來啦!”


    上帝,我發誓我在那一刻曾拚命地在心裏祈禱,請看看這個年輕的善良的姑娘吧,請給她穿上最美麗的婚紗,讓她做最幸福的新娘,請賜予她一雙攜手共度風雨的手,讓她餘生不再孤單。


    我看向與她並肩的那個人,他同她一起站在我麵前,他同她相依相偎,卻沒有執手。


    夢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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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醫生慢慢地將診療室的燈打開,調到一個他認為滿意的亮度,他看見我醒了。


    “二十五分鍾,你比之前多睡了五分鍾,是夢到了什麽了嗎?”他看了一眼計時器,開口問我。


    “沒,還是之前一樣的夢。”我說。


    “一直都是到那裏就結束了嗎?那這之前,有沒有出現新的場景。”


    我陷入深度催眠後的疲憊中,仔細想了下才跟他說:“好像有的。”


    “是什麽場景?”


    “都是些以前的事。”


    “比如呢?”


    “這個沒有什麽好說的。”


    我起身,利落地穿好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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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醫生也站起來,“su


    y,你得告訴我才好幫你,也許這就是關鍵。”


    我說:“我現在想不起來了,等我想起來了,我再告訴你。”


    “su


    y......”


    “我保證。”我舉手向他做發誓狀。


    從我就診以來,因為我這個不配合的病人,他的心理療法一直療效甚微,但他還是很有耐心跟著我的節奏進行他的療愈方案,我就完全地信任了他。是以我跟他保證絕對不會半途而廢,但是我不知道這個過程會有多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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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醫生總說我能主動來找他,對於“ptsd”的治療已經是跨出了最重要的一步,而我們的療程也已經到了最關鍵性的一步,那就是我要去去直麵它和正視它。他一直在等我做好準備,然而我們的催眠治療一直止步不前,我總是在最後一個畫麵醒來,然後很難再次陷入沉睡。


    醫生他也建議我應該將我的病情和治療情況告訴我母親,可是我想母親大概早已知道,因為我有好幾次跟她提到靖瑤,她總是不自然流露一種很擔憂的樣子。何況她以為我對自己的病情一無所知,我若是告訴了她,反而讓她憂心。所以我隻好拜托他替我一起瞞著,至少在沒有任何起色前,暫時先不要告訴我的母親。


    我記得那一年冬天溫哥華的天氣罕見的寒冷,屋子裏開著暖氣,燒著爐火,母親還是穿著厚厚的睡衣走到陽台上看雪。


    來這裏兩年,這是我們第一見溫哥華的雪。大雪覆蓋整個城鎮,我和母親圍在火爐邊一塊吃著茶點一邊看美國西部電影,直到第二天我們在沙發上睡到自然醒,屋外的雪還沒有停。


    母親準備去做早餐,她告訴我天還很早的時候助理打過電話過來,說天氣很糟糕,今晚飛倫敦的航班全部取消了,她打算給我定12月27的飛機票。


    母親說:“幹脆晚幾天吧,你才剛回來,多在家裏休息幾天。”


    我說:“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還要跟舉辦方商量呢。反正要等聖誕節過了之後。”


    “聖誕節就是明天來了。”她烤完麵包之後開始準備切水果。


    “要來一個蘋果嗎?”她問我。


    我說:“當然”


    我和母親都習慣過國內傳統的節日,但是因為在海外,聖誕節那天還是有很多我們的朋友打電話過來慶祝,甚至我們的鄰居還過來邀請我們一起和他們慶祝。


    我對母親說:“去感受下節日氣氛吧,玩得開心點。”


    “那你呢?”


    “我還有一點工作要處理,等會就過去。”


    事實上即使不飛倫敦,我一樣也有很多工作要忙。丹尼發過來很多的圖片都需要我再次審核,我還得寫上注解,包括這次我在蘇州拍的人文照,很多我都還來不及整理。丹尼雖然是個中國癡,但是他對蘇州城曆史和文化的了解少之甚少,每一張照片上的景點我都要查相關的曆史背景,然後翻譯成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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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醫生給我打了一個電話,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去他的診所了,他一直在跟我約下次治療的時間。不過這次即使他不跟我聯係,我也會主動給他打電話的。這兩天我都夢到了阿靖,兩次都不是催眠的情況下,兩次醒來都控製不住的抑鬱。我不知道是不是症狀更嚴重了,但是我卻不是很擔心,事實上我很清楚阿靖為什麽會出現,隻是每次當我意識到的時候都很難受。


    醫生很關心我的情況,他問我:“還是在同樣的場景醒來?”


    我說:“不是,這次完全不一樣。”


    我跟醫生說明,以前一直都是在重複之前的場景,然後在婚禮中醒來,可是這兩次夢到的都是阿靖給我寫信和打電話,最後一次就是在陳太太去世那一次。


    醫生說,也許這是好現象,那些我不願意或者刻意回避的有關阿靖的記憶以夢境的形式呈現在我麵前,比我直接無限期地拒絕回憶要好得多。隻是如果我真的感覺壓抑和悲觀,沒有辦法自我調節和控製,讓我一定打電話給他。


    我已經很久沒有犯病,這段時間忙碌的工作讓我幾乎都忘記了,所以我對醫生的話並不在意。但是沒想到幾天之後醫生一語成讖,而那時候我剛碰到安先生。


    這也許是相隔七年的世紀重逢,即使在我看來我和安先生一直都不是真的分開。我隻是沒想到的我們會在那種情況下見麵,我當著他的麵抽了支煙,還沒來得及裝作無所謂地將煙霧吐出來,就被嗆住了。嗆得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嗆得心髒疼,嗆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卻隻看到他發白的臉色。


    母親說對了,我很想他。阿靖也說對了。


    阿靖,可此生我喊出這名字的時候再不會有人回應,母親說過,阿靖已經去世了,當我看到一個月後阿靖寄給我的信,我也知道阿靖是真的已經永遠離開了。


    在最後的一刻,在槍聲響起之前,阿靖說:“阿曦,我原本想帶上你一起的,可是你已經有安嘉樹了。”


    又是一場噩夢,在噩夢中驚醒。


    我坐起身,開燈,淩晨四點,身上的睡衣全都濕透了。


    非常難受,渾身戰栗發抖,冒虛汗,頭痛,胃部也痛。我趕緊在床頭櫃裏拿了藥,就著冷水灌了進去。


    我控製不住身體發冷,抱著自己的胳膊,拚命告訴自己意識還很清醒,一切都會沒事。我一直讓自己想白天的工作,想美術館剩下的一堆要處理的破事,想遠在加拿大的母親,想睡在樓下的安先生。沒用,依舊渾身疼痛和無力,最後我想抽煙,可是我已經戒煙很久了。


    我在心裏掙紮了很久,還是決定給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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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醫生打電話,他知道是我的來電,會二十四小時緊急待命。我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但是我能聽到他在那邊放我治療時常聽的安眠曲。醫生說,這有助於我靜心,然後你隻要安心睡下,一切都會像這首曲子一樣,在海角對岸春暖花開。


    我突然想起那次我去他家裏拜訪他,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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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醫生見到我十分驚訝,他說,他先前幾乎已經確定我不會再去找他。


    我告訴他,除了他以外,其他任何醫生我都不放心。醫生的回答也很直白,他說像我這樣年輕有名又有錢的姑娘,對別人戒備心重也是很常見。我不在乎他對我的諷刺,隻是看著他笑了一下。他說的一半以上都是實話,我沒有什麽好否認的。


    至於為什麽可以信任他呢?我記得我當時說的是:“我是你從現在開始的第一個病人,你需要錢而我可以給你想要的金額。”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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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不理會,他隻是堅定地看著我:“su


    y,你年輕,還有才華,還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等著你去做,就算沒有我,你也一定會克服這個病好起來的。”


    但他不知道,像他說的那樣,我不怕疾病,災難,和苦痛,可是我怕我自己被我自己打敗。而如今聽到手機那邊音樂聲卻後悔了,當初,不應該在他麵前把話說的那麽難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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