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靖瑤,靖康的靖,是安定、平安的意思,瑤指的是一種美玉,寓意為珍貴美好。四歲的時候,母親曾告訴我她幫我取“靖瑤”這個名字的含義,她希望我一生美好安定,能被很好的人珍惜。


    阿曦總是說我的名字難寫,筆畫多,她寫了很久也寫不好看。她不知道,她的“曦”字也很難寫,我足足練了兩天,才搞清這個字的筆畫,想讓它規規矩矩地落在字框裏,但我總是容易寫出格。


    很久以後,我才忽而明白,年少時我與何曦互相寫對方的名字,竟早已預言了我們兩個將來的命運。靖瑤、靖瑤,陳靖瑤的“靖瑤”帶著再美好的祝願,卻注定不切實際。而何曦的“曦”,我永遠無法把她框在標準的條條框框裏,我想緊跟著她的腳步,卻跳不出我畫給我自己的牢地,反而把我自己困在其中。


    將啟程去一個新的地方,母親很開心,晚上她陪著我睡,跟我講小狐狸的故事時臉上帶著笑容,她甚至跟我說狡猾的狐狸看上去詭計多端,可是如果它像獅子一樣有力量,它就足夠可以自己保護自己,就不會有那些陰謀詭計,人人喊打了。


    我半知半懂,那個時候我跟所有的小孩子一樣,喜歡正義可愛的動物,我不覺得狐狸有什麽可愛的地方。


    從a城到b城的那一晚,我們家舉辦了一個小小的慶祝會,不僅慶祝我們一家喬遷新居,也慶祝父親的升職。那時父親跟母親說,他在b城遇到了一個貴人,這個貴人還是母親認識的人,那便是何曦的母親何洛卿女士。而此時,何曦的父親薑仲庭先生已經處於b城權利中心的位置,是我父親上級的上級。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阿曦,在我未與她見麵前,我就已經聽過她的名字,不過那時父親母親話裏話外都叫她小曦,好像這樣顯得關係多親近熟稔一般,我一直以為阿曦跟隨她父親姓薑,後來才知道,阿曦是隨母姓。


    他這樣跟我母親說的時候,我母親隻是凝著眉點了點頭,因為她和阿曦的母親在部隊的時候是很要好的朋友,在她嫁給我父親的兩年後她聽說了好友下嫁的消息,她當時還感到非常震驚。因為想不到那樣高不可攀的將帥之女,居然最後會選擇部隊裏一個小小的文職幹部。


    在我母親打算帶著我去拜訪阿曦母親的時候,我父親隻是跟我交代讓我與阿曦好好相處,因為阿曦是他上級的女兒。可是在我心裏,我卻並不想去討好一個我從未見過麵的女孩。


    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得門第之見,世家之分,我隻知道,我的父親是個官,我爺爺也是個官,我外公是非常有名的畫家,我母親也是個小有名氣的藝術家,她會唱曲,還會國畫。從小我身邊的小朋友們都非常羨慕我有那麽厲害的爸爸媽媽,這一點讓我非常驕傲。我長得像我母親,親戚鄰居們會誇我長得標致,在學校裏,我一直都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老師和同學們都很喜歡我,他們會經常誇讚我,這也讓我感覺自己非常優秀。


    我一直以來努力想表現得更好,努力讓自己成為一個最棒的孩子,就是為了討他開心,讓他能為我驕傲,可是他什麽都看不到,當他說阿曦很聰明的時候,好像她比我更重要一樣,這實在是讓我傷心。我覺得很不公平,在生氣和傷心,以及嫉恨的心情中,我等待這個女孩的出現。


    阿曦和她母親很像,我從第一次見到她起就發現了這個事實,但我指並不是簡單的外表上的相似,當然阿曦也有像她母親的地方,不過她的眉眼含情溫柔,細膩動人,更像她的父親。


    阿曦像她母親的地方在於她那雙眼睛和自信果敢的氣質,我們第一次見麵,我刻意想表現出聰明的樣子,卻盡顯笨拙和醜態,我感覺自己像一個被精心打扮後推上台表演的舞蹈演員,卻在上台的那一刻摔壞了身上的裙子,而阿曦輕一登場就輕而易舉亮出了主角的身份,告訴我,替補的群演該退場了。


    當她的眼睛帶著一種懷疑和審視神情看著我的時候,我將目光轉移開了,因為我怕她會看出來我的心虛。當然,我相信阿曦在第一眼見到我的時候,一定也能看出來我們兩個人已經在相互較勁,那是出於一種天生的直覺,她應該意識到本質上我們都是自尊心非常要強的孩子,我們渴望被肯定,同時也渴望自己成為獨一無二的那個人。


    一直到現在我都說不清楚,在阿曦身上到底有什麽地方深深吸引我的,讓我不自覺就想跟著她。我想也許這就是一個人的氣場,一種天生自帶的領導者的天賦,阿曦是我認識的同齡人裏唯一具備這兩種氣質的人。而在我們之後長久的關係裏,不管我們距離近遠,聯係深淺,不管我獨立於她過我自己的生活,擁有我自己的事業,阿曦她都在我們的關係裏處於絕對領導者的位置,而我始終也被她影響著。


    起初阿曦對我戒備心強,對我也不是很好,我雖然總是有些小生氣,但是第二天我又會原諒她,繼續跟在她身後。但我這麽做的原因不是因為父親的反複叮囑讓我跟她搞好關係,而是一方麵我被她吸引著,另一方麵,我想見識這個女孩到底有什麽樣的真本事,我想看看她是不是虛有其表,有什麽樣的弱點。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心懷不軌的壞人,“臥底”在她身邊,隨時等著她身上的那些光環,恩愛高貴的父母,富足健康的家庭,聰明的頭腦,某一天被黑色的光掩蓋,失去它的光芒,被暴露出最真實模樣。


    我和阿曦正式成為好朋友,是在她跟我和解那天,那天我被學校高年級的孩子欺負,是阿曦出麵幫了我,她很勇敢跟那些高年級學生對峙,仿佛她一點兒也不怕他們,當然和她一起來的,還有安嘉樹。


    我並不是很喜歡安嘉樹,我其實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他們會走到一塊,因為他們看上去是兩個世界的人,但是阿曦很維護他,我經常看到他們在一塊學習,一起討論問題,有時候阿曦會充當一個老師的角色,輔導他的功課。上了初中的之後,安嘉樹的成績突飛猛進,兩個人也不在一個班級,不過他們還是經常一起上下學。周末的時候我會按照約定去書店、電影院這種場所找他們。那時候阿曦喜歡上了林語堂的書,我決定開始寫小說。


    剛開始我寫的並不順利,經常寫到一半就進行不下去了,但是阿曦一直都鼓勵我,不管我寫成什麽樣子,她好像是唯一知道我想要表達什麽的人,我寫小說這件事也一直隻有她知道。


    阿曦身上有一種能讓別人堅信力量,就好像不管我跟她說我想成為一個什麽樣子的,她都會相信,從而讓我自己也相信。我跟她一起跟著我母親的老師學國畫的時候,我說我長大後一定會成為一個比我母親更厲害的畫家,阿曦會說,我相信你,阿靖你一定會的。當我開始寫小說,我說我將來會成為小說家,阿曦也是這樣堅信的。


    在我們一無所有的時候,我見識了我父親殘忍粗暴的一麵之後,那些擔憂、恐懼、自卑、自憐的情緒吞沒了我,而阿曦的話對我來說是一種溫柔且堅定的力量。夜裏有時候我睡不著,我給阿曦打電話,借口說我又想到要寫的故事了,阿曦聽得很認真,而那些我臨時編撰出來的情節,竟然真的也被我寫了下來。


    那時候我除了阿曦沒有別的朋友,如果能玩到一起的人也算朋友的話,那安嘉樹也算一個吧。我在學校裏麵表現也很優異,但沉默寡言,班裏的同學跟我的關係都很一般。父親總是跟我說,那些孩子跟他們多打什麽交道都不會讓我學到什麽東西,真正值得我用心交往的隻有阿曦,所以他對我和阿曦成為好姐妹的結果非常滿意,但是其實我並不是聽了他的話才會這樣的,而是我真心覺得其他人跟阿曦相比起來都不重要,甚至除了我母親,連他我都不在乎,不關心,我甚至開始厭惡他。


    那天是很平常的一天,放學後我留下來準備班裏的黑板報活動,我不知道,也許骨肉之間真的存在心靈感應,當我到家的時候,我感覺到胸口一陣悶痛,我喘著粗氣,感覺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要從我身上扯下一塊肉來,我聽到從客廳傳過來的東西被砸被摔的聲音,當時我害怕的不敢走進去,我一直捂著我的胸口,手指抓緊了肩包的袋子,直到我到了父親的怒吼聲,還有母親嗚咽的求饒聲。


    我衝進去,親眼看到了我母親倒在了地上,門廊處的櫃子遮住了她的下半身,我隻能看見她蜷縮著抱住自己的手臂。我想跑過去,可是她也看到了我。我母親留著淚對我搖頭,她痛苦的掙紮著,她倒在地上,臉上和手臂傷還有傷,可是她拚命地對我說別過去,她根本發不出什麽聲音,隻能不斷地搖頭。


    我聽到摔東西的聲音停了,我父親啐罵了一口,他轉過身去,我隻看到他半個背影,他穿著一件灰藍色的襯衫,同色的長褲,正在費力拉扯著係在脖子上的領帶。


    今天早上他穿著這身衣服出去的時候,我母親還送他走到門口,他還笑著跟我打了下招呼。可是現在,我完全不認識這個站在我眼前的人,我隻能狠狠地盯著他,我希望他馬上變成凶惡的狼犬,現出他的原形,這樣子,站在我麵前的這個人不是我的父親,不是那個我一直崇拜著,看作是我的榜樣的人。他是妖怪化成的,他不是我的父親。


    我知道我母親是先讓我在他看到我這樣趕緊離開,她不希望他知道我撞破了他向我母親施暴的行徑,她是想保護我,不想讓我父親在被激怒的情況下又對做出什麽傷害我的事情來,我根本沒有力量對抗他,足夠保護母親和我自己。


    所有已經遺忘在成長的過程中的那些暴力、讓人難過、難堪、恐懼的記憶全部湧現了,我全部記起來了,在我還小的時候,那時候我跟母親搬來b城不久,他就對我母親有過施暴的行為,隻不過當時我被他關在臥室裏,我不知道我被關了多久,我隻知道最後是母親將我從地上抱了起來,她笑著對我說,瑤瑤做噩夢了,我們去床上睡覺好不好。


    我完全忘了,完全忘記了這段恐怖的經曆


    我哭著跑了出去,像不要命一樣地跑了出去,我發誓,我從來沒有那樣恨一個人,我以前不知道什麽是恨,但是那一刻,這個虛偽的劊子手親自教會了我什麽是恨,我在心裏狠狠地發誓,有一天當我也親手把刀刃架在他的脖子上時,他就會知道那種恨是什麽感覺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找到阿曦的,在一條小時候我們經常會路過的街道上,路口處有一棵很大的櫻花樹,以前我們一起上學的時候,那路口附近有一個賣早點的攤子,老板會在櫻花樹下設一兩張桌子,阿曦和我,還有安嘉樹,我們會很早的出門,然後就坐在那裏吃早餐,褡褳火燒、油條、餛飩、肉包子、芝麻煎餅,每一樣老板都做的非常好吃。


    自從我搬離那個小區,再這樣跟阿曦在一塊吃早餐的機會幾乎沒有,阿曦是一個嘴挑又貪吃的人,有一個對美食比狗還靈的鼻子,總是能找到一些具有特色又很非常好吃的店鋪,跟著阿曦吃飯,樂不思蜀。自從我上了另外一所學校,能陪阿曦這樣胡吃海喝,大飽口福的機會就歸安嘉樹一個人了。


    我還記得那天我從家裏跑出來,我見到阿曦就是在那個路口,安嘉樹就站在她身邊,替她拿著書包和吃食。他看阿曦的眼神、笑容,還有阿曦看他時眼睛裏的光亮,我才發現原來他們站在一起,這樣親近和美好,仿佛與其他無關,任何人都無法去融入、去破壞這樣的畫麵。


    我嫉妒安嘉樹,一直以來,我害怕失去母親,也害怕失去阿曦,可是我就要失去母親了,也要失去阿曦了,我感覺傷心極了。


    我沒有將發生的事告訴阿曦,晚上我睡在她的房間,阿曦並沒有察覺出我的緊張和不安,我不想睡覺,我害怕等我醒了,又掉入到另一個更恐怖的噩夢裏。我甚至在想我母親是不是已經死了,隻是我一直在自我逃避和無視,不願意承認而已。


    阿曦睡著的時候,我小心翼翼地探過她的呼吸,很細很軟,和母親的完全不同。我偷偷爬下床去打電話,在被接起的那幾秒鍾我放下過很多次,我怕得到任何一個我不想要的結果,卻謝天謝地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母親努力笑著,問我,瑤瑤,又是做什麽噩夢了嗎?


    她說,好孩子,快去睡吧,睡醒了,明天就可以見到媽媽了。


    如果可以我想相信母親說的,那天晚上我看到的,我經曆的一切隻是一場夢而已。我本來就是和阿曦在一起的,因為突然做了這樣的噩夢所以醒了,然後母親告訴我的,是的,瑤瑤,你隻是做了一場夢而已。如果可以,我想像小時候一樣,相信、忘記,並從中醒來。但是我知道我沒有,我還是感覺到難過,因為我知道另一個我已經在被扼殺了,包括我心目中的母親。


    以前我一直以為隻要我想得到的東西,我就一定會努力得到的,那是我的野心,也是我的偏執。我從小就希望能成為父親的驕傲,後來我做到了,我一直嫉妒安嘉樹在阿曦心目中的位置,我想取代他,可是我不需要和他競爭,他和阿曦之間一直都存在一個合適的時機,但隻有我和何曦一開始就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高考結束那一個暑假,阿曦的父母離婚了,阿曦是最後一個知道的,用她的話來講是被通知,好像與她無關,好像她無關緊要,好像她不是原來的她,也不知道真實的自己。


    我從來沒有見過阿曦那樣,她像一個氫氣球完全被放走了氣,像一顆玻璃珠沒有方向的滾動,沒有堅定的眼神,隻有糊塗的沉默,好像她長大了,又好像變小了。我從來沒有一刻像這樣覺得我們倆可憐極了,這樣的處境,這樣的遭遇,我們的生活莫名其妙,比起那些平凡且快樂的孩子,我們究竟贏了什麽。


    那個時候我仍然想著逃離有我父親的生活,逃離他的暴力、殘忍和虛偽,還有我母親的不幸、懦弱和虛榮的自尊。我忍耐了很久,終於等到了我畢業的這天。我跟阿曦說,我想一個人去很遠很遠的地方讀書,如果可能,我就再也不回來了。我跟她說,阿曦,我們一起逃亡吧,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把這裏的一切都忘了,永遠不要回來了。


    我不知道阿曦知道多少,她問我,你要丟下你媽媽不管嗎。我對著她點了點頭,我說,阿曦,那些拋棄我們的人我們也拋棄了好不好,不是我們先不要的,是他們先不要我們的。


    阿曦沒有告訴我她的答案,但是我們兩個人確實一起逃亡了,沒有告訴我們的父母,我們的朋友,也沒有告訴安嘉樹,就我們兩個人,一起從b城逃到我故婆的故鄉。我們乘著火車,一路往南,坐著睡覺,我們什麽苦都不怕。


    我很驚訝於阿曦的幹脆,旅途的過程中,我沒有向她提起過安嘉樹這個名字,盡管我不知道為什麽這次阿曦沒有帶上他,也從來不提起他,也許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我在心裏想,雖然我充滿好奇,可是我幸災樂禍。是的,我打敗了他,因為我知道從那天開始,我們三個人以後都將分開走不同的路,不管能否同行,最開始跟阿曦一起走的人是我,即使分岔也走不到一快的,是阿曦和他。


    我和阿曦住在我姑婆以前的家,那是一座老房子,房子是木質的,隻有一層,四個房間,帶一個30平米大的院子。我姑婆在我7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我隻記得小時候她特別地疼我,我以前也跟著她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後來她去世時將房子鑰匙留給了我。


    這房子看上去破舊雜亂,跟這個海邊的小鎮一樣帶著一種潮濕腐爛的氣息,我和何曦實在太累,沒等我們收拾完,就扛不住困意先打了個盹。太陽下山之後,我們被餓醒了,拿著兜裏剩餘不多的錢出門去附件的鹵肉店,痛痛快快地來了份鹵肉拌飯。餘下的錢,我們買了新的被子和床單,還有接下來兩天要吃的水和幹糧。


    我和阿曦兩個人出門並沒有帶多少錢,我們也不知道有什麽賺錢的辦法,也許我們很快會餓肚子,也許我們要下地自己種菜,也許我們可以考慮跟著附近的漁民一起出海,免費給他們當勞工,隻要管我們一餐溫飽。


    未來有太多不可知的事情,但我們沒有想過明天會去哪裏會做什麽,我們隻想明天要吃什麽。我的心情感到從未有過的愉快和輕鬆,有阿曦在,一切未知都不可怕,我們是那麽年輕,我們是那麽幼稚,但我們無畏,隻要能讓自己開心的,我們稱之為勇敢。


    一個星期,兩個星期,我們窩在沙發上看書,收拾家裏的舊盆舊罐,種上蔬菜,也在清晨跟著漁民一起出海,我們在海上看日出,夜裏能看到星星,還能從對麵的島嶼上能看到這邊的燈塔。


    阿曦在我們出來之前給他外公留了信,沒有說我們去了哪裏,隻是讓他們別替我們擔心,也不用過來找我們。如果我們想要藏起來,我們還以可以走得更遠,如果我們放棄了,就可以回去。我們逃避做出這個選擇,但我們至始至終都知道,離我們做出那個選擇的時間越來越近,隻是現在還沒走到那個瞬間。


    當阿曦早晨過來敲我房間門的時候,我知道這個選擇的時機已經到了,而阿曦的眼睛重新出現那種堅定的神色,我知道她已經做好了選擇。我不知道為什麽我甚至鬆了一口氣,不僅僅是為她,也是因為我自己。


    阿曦在回b城的一個星期之後就出國了,和她母親一起,而我也決定盡早出國,但我要和阿曦做不同的決定,我要斬斷一些與過去,與我的父母有關的羈絆,至少要由我先開始。我向我的父母提出要求,希望他們盡快離婚,和我預想的不同,我以為首先站出來反對並大發雷霆的會是父親,但沒想到卻是母親。


    她將我叫到她的房間,開始指責我不識好歹,我拆除她的故作堅強和虛榮,她從來沒有對我發過那麽大的火,我們大吵了一架,但是最後的結果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我不知道為什麽她到現在還是執迷不悔,堅持要跟我父親在一起,難道那一次次的暴行和虛假的承諾還不夠看清他的真麵目嗎?是愛嗎?如果他們之間是愛,我們之間是愛,為什麽我們心會如此的不平靜,我們現在會哭成這樣,我們會恐懼成這樣。那也許是我這輩子我說最狠的話,我說,她從來都沒有像一個母親一樣的愛我,保護好我,她根本不知道我想要什麽,我需要什麽。


    在倫敦生活的四年,我很少會想到我以前的家,我以前的生活,我覺得我已經和過去徹底的告別了,跟阿曦的選擇不同,我逃開了,逃到了更遠的地方重新開始。


    那幾年我的性格也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變得開朗了,我交了好多的朋友,各個國家的,各個階層的,我喜歡上了beyo


    ce,喜歡跳舞,也喜歡酒精,我在俱樂部裏有各種各樣的活動,我覺得那樣的生活自由自在極了。除了我的靈魂,除了我偶爾想念阿曦。


    我知道安嘉樹去了美國,阿曦跟我說過她有一直在跟他聯係,隻是安嘉樹很少主動跟她提起自己。我和安嘉樹已經完全沒有任何聯係了,我們的關係其實一直很一般,隻是因為阿曦,我們才看上去走得比較近。我厭煩安嘉樹顯得高高在上和冷漠的態度,但是我不會當著阿曦的麵說他的壞話,我隻是有點吃醋了,我跟阿曦說,你為什麽要給他寫那麽多信,不能給我多寫一些嗎?


    阿曦說,我給你也一直寫信啊,而且我還寄給你各個不同地方的明信片,封麵都是我親自拍的。


    我說,但那不同對不對,你給我寫信是牽掛和聯係,給他寫是思念和不舍。


    我想我在問出口的已經知道了我想要的答案。


    阿曦跟我說,她知道他父親跟安嘉樹說過什麽,就像她父親對她母親造成的傷害一樣,她在挽救,也在挽留。


    我覺得阿曦太傻了,我生阿曦的氣不願意理她,等我氣消了,我也回國遇到了費南,人生中另外一種值得我去追尋和付出的愛,我的生活終於可以真真正正的重新開始,不是因為我失去的那些愛而哀求尋覓,而是因為我得到的嶄新的愛而珍惜嗬護。


    那兩三年我過得很充實,我努力工作,努力攢錢,我想在a城買一套房子,可以住三四個人,我想等我買了房之後就換一個工作,和母親一起回a城去,費南也可以過去和我們一起生活。這些年我和母親很少說話,我們見麵除了一起吵架,就是吵架之後一起哭,我還在氣她的固執和愚蠢,但是我想我們都開始新的生活。


    我沒有料想到她會突然離開,好像她隻是給我做了一頓晚餐,然後說出去買點鹽,然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在想,這些年我們究竟過成了什麽樣子,因為得到了什麽卻失去了那麽多,時間、家、快樂甚至是生命。我和母親又因為什麽,這樣遺憾,這樣痛惜的結局,而父親,他冷眼旁觀,宛若他從未進入過我們的生命。


    當父親對我說費南是一個值得托付的人,他信任得過的人的時候,我突然回到小時候,他跟我說,阿曦是薑先生的小女兒,你要好好跟她做朋友知道嗎?一切癡心妄想,都是一廂情願。我恍然明白,直到今日,我仍然沒有從噩夢中醒過來。


    那日我給阿曦寫信,我在信中說道,阿曦,你說過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原罪,有自己的活法,有麵對真相的權利,也有知道真相後挽回的方式,我明白得太晚,當我想要挽救的時候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但我總覺得更應該看清楚真相的還有加罪之人,應該受到懲罰的人將最終戴上枷鎖,接受懲罰。


    這封信寫完,明天我將從夢中醒來,抱歉以這樣的方式叫醒我,隻有你知道,那一刻我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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