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後,每當日吉律不小心想起自家那笨蛋兒子就止不住懊惱。


    然後,每當腹中怨氣積聚到一定指數,日吉律就以‘敘舊’的名義召來安藤良行,麵無表情瞪著,半天不說話,直等到人在他注視下冷汗泠泠方才揮揮手故作大方的放行。


    天長地久之後,安藤良行將他的召喚視為煎熬,日吉律心知肚明,也知道安藤良行半醉時會私下裏對心腹大吐苦水。


    但是沒辦法,雖然所有波瀾早已經平息在漫長的十年歲月裏,對於‘無心之失導致日吉組引以為傲的繼承人走上歪路’的安藤良行,日吉律自覺很有必要令對方時刻牢記作為一名父親如鯁在喉的怨懟。


    誰讓安藤良行是高橋秋子與日吉若傳奇般相遇的肇事人呢?


    ――――他的兒子,他日吉律手把手教導的兒子…明明養得那般優秀,無論謀略抑或氣度都已經有資格成為整個日吉組庇蔭的兒子…一個沒看住就被莫名其妙的女人拐跑了!


    試想哪個曾寄予厚望的父親不悔得捶胸頓足?!


    他可是比計劃推遲好久才得以退休啊!他盤算好的,與太太兩人愜意的晚年生涯,不小心就縮減了五年啊五年!


    ‘高橋秋子就是個妖孽!’安藤良行說得一點沒錯!


    早知道自家笨兒子會傻得為個女人拋棄家業,當年初次見到高橋秋子時就該先下手為強滅掉對方!


    ――――每當目送安藤良行步履蹣跚離開的背影,日吉律就一邊腦補一邊陰森森的磨牙。


    可惜,囊括無數正常社會無法容忍的暗色生意的日吉組什麽都賣,就是沒賣後悔藥。


    …………


    對於他家傻兒子眼睛裏唯一看得見的那女人――――高橋秋子,饒是日吉律自認閱人無數仍是看不透。


    第一眼是在照片裏見到的,彼時那女孩站在邸園出口處,精致的臉龐一半迎著天光一半隱在陰影裏,眉梢眼角微微上揚,神色帶著詭譎的嫵媚。


    很誘人,毋庸置疑。


    但那也隻是皮相而已,他的兒子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


    心動就放手去得到,沒什麽大不了――――這是日吉律給高橋秋子下的最初定義。


    縱使早就從安藤良行口中知曉那場相遇的來龍去脈,日吉律也沒多大在意,甚至還有點激賞,關於高橋秋子的手段和狠勁。


    撇開令人覬覦的容貌不談,高橋秋子的作風很有點黑道氣息,調/教得當,將來或許能成為日吉若的左右手。


    他的兒子雖然優秀,行事仍舊略顯稚嫩,高橋秋子的深沉老道恰恰成為互補――――心裏打定主意,日吉律就密令關注高橋秋子和自家兒子的日常相處,卻不肯過於幹涉。


    形勢究竟是怎麽發展到後來那種詭異的方向呢?日吉律實在想不通。


    怪隻怪日吉若的學習能力真的太過優秀,他對身邊近衛的掌控到了完美的程度,等日吉律驚覺自家兒子的心思逐漸偏離日吉組,還來不及擬定對策,另一個意外毫無預兆出現。


    ――――日吉光秀。


    那也是日吉律親自麵見高橋秋子的契機。


    …………


    不可否認,真正見麵後的感覺,日吉律是很詫異的。


    ――――原以為披著美麗外皮做偽裝,實則狡獪、陰沉的女孩子,淺灰鳳眸竟是幹淨得絲毫看不出世俗痕跡。


    這一自相矛盾的事實令得日吉律心存疑惑,回過頭日吉律立刻命人細細調查。


    既然日吉若身邊的保護滴水不漏就劍走偏鋒,沒過多久,一份自日吉若身邊旁敲側擊得來的詳細報告放到麵前,經過一番研究,日吉律從中窺見了自家傻兒子沉迷的原因。


    行事看似偏激卻隱隱恪守心中的界限,為人表麵浪蕩不羈實則風光霽月,精致如洋娃娃一般的女孩子,內裏又仿佛萬花筒一般絢麗,高橋秋子擁有無數張麵孔,瞬息萬變,每一種變化都令人迷惑。


    遇到這樣的女孩子,怨不得他那傻兒子神魂顛倒,不是嗎?


    將報告看到最後,日吉律已經不能感歎自家兒子眼光不錯,反而是驚訝於他的好運氣;高橋秋子和日吉若的相遇,是世人常說‘極難得的緣分’。


    日吉律覺得自己隻需樂觀其成就好。


    為人父母的哪個不喜歡自己孩子過得好?在關東地下世界能夠呼風喚雨的日吉律,內心最深處也不過是尋常的父親而已。


    彼時日吉律怎麽也料不到將來自己會為了此刻的決定懊惱不已。


    …………


    高橋秋子是異能者,對此知之甚詳的日吉若竟連他這個父親都瞞得密不透風,然後是日吉光秀這個…呃~比兒子年紀大的孫子。


    種種混亂在日吉律一時失察的情況下禍患深埋。


    許願手冊、白泉聖物、日吉光秀、水島空、跡部集團…看似毫不相幹的事件糾結形成巨大的蛛網把日吉若和高橋秋子網羅其間,等到陰謀構陷已深,連日吉律自己也措手不及。


    事後的很多年,每當回想起高橋秋子‘死亡’那段時間他的兒子為此做出的種種,日吉律的心情總是難以言喻。


    那其中有隱隱的後怕,也多少藏著些驕傲。


    跡部集團私人島嶼下方那處秘密實驗基地裏發生的一切,事後日吉若一五一十都告訴了日吉律,雖然沒有親身經曆,聽的人仍是能感覺彼時的危急,與那些陰謀的險惡。


    局麵真正錯綜複雜,爾虞我詐,稍有遲疑就是全軍覆沒,無論是妄想長生的那群人還是他衝冠一怒的傻兒子。


    幸好,幸好高橋秋子確實如日吉律所了解那般厲害。


    說實話,日吉律之所以敢無所顧忌放手讓兒子和孫子同時深入險境,其中多少是在依仗高橋秋子本身的異能。


    殺入重圍救她的人,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所愛之人,日吉律相信高橋秋子會豁出性命去保護那兩人;反之,倘若日吉律阻攔,他倒是會真的失去兒子與孫兒。


    幸好,高橋秋子沒有令他失望。


    直到如今,日吉律仍是應該承認自己彼時的心思不夠光明磊落。


    …………


    媒體報導跡部集團那處島嶼由於海底地殼變動而被廢棄,十數年後的今天仍是一片荒蕪,除卻彼時身臨其境又幸運逃離的人,島嶼地基坍塌的真正原因長眠海底。


    跡部集團秘密研究基地從此消失,後來卻是日吉律的朋友,來自中國古老術士家族的男子隱晦提起過,那次災難一半是日吉若布下的炸彈爆炸造成,一半則出自高橋秋子的手筆。


    那女子除卻撕開空間,更改的符陣還令得當時整個研究基地卷入雷暴,符陣其名‘誅仙’真正毀天滅地。


    所有人平安歸來,知情者無論欽佩抑或懼怕都無話可說。


    高橋秋子對敵人狠,對自己更狠,手段與能力令人咋舌。


    當時高橋秋子是真的將自己生死置之度外,要知道縱使她原本那具身體帶著鎮魂符,天雷下擊仍是有九成機率會令她當場魂飛魄散。


    然而,即使她僥幸逃過一劫,那之後仍是煎熬。


    水島空的陰謀令得高橋秋子身體受創太深,回來後有整整兩年她沉睡在維生裝置內,如活死人一般,僅是極偶爾的情況下才睜開眼睛,隔著營養液與日吉若兩兩相望。


    等到破碎的心髒自我修複到能夠維持正常機能,從維生裝置內走出來的高橋秋子又花了一年時間休養生息,那時候日吉若已經高中畢業,眼看就要升入大學,日吉組內對於繼承人的關注也越來越急切。


    變故發生在日吉若十九歲那年。


    那時候,日吉律對自己兒子和高橋秋子這段感情其實已經不那麽看好;人終是會改變,年少時再如何澎湃的激/情,經過長時間沉澱發酵,會產生怎樣的質變誰都無法預料。


    由於身體的病弱,高橋秋子脫離現實社會太久,而日吉若恰處於意氣風發的年紀,外麵世界的誘惑更是無處不在。


    日吉律看過許多被歲月侵蝕最後不了了之的深刻愛戀,也深知男人的劣根性,對於自己兒子和那女人的感情發展,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猶疑。


    …………………………………………分割線…………………………………………


    日吉若十九歲生日那天,說得誇張些,整個關東地下世界都沸騰不已。


    日吉組的地位如日中天,作為幾乎公認的下屆組長,日吉若身邊整晚整晚都人聲鼎沸,來賓俱是竭力奉承,成群鶯鶯燕燕簇擁環繞,多的是施展手段欲要討他歡心,以期獲得青睞的各色女子。


    權勢、地位、美/色…男人的所有野望都唾手可得,日吉律冷眼旁觀他的兒子淹沒在滿室的聲色犬馬、紙醉金迷裏。


    彼時場麵空前盛大,酒宴開到很晚,等客人散去已經是接近淩晨。


    後來,日吉律窺見一整晚似是沉迷的日吉若離開酒店原應下榻的套房,乘坐的那部轎車也並非馳向回家的路,而是朝著某處隱秘的方向前行。


    間隔一段時間,日吉律帶著心腹悄悄跟蹤了自家兒子。


    他知道日吉若那部轎車的最終目的地――――那是一處鮮為人知的別院,也是最近一段時間高橋秋子休養的地方。


    日吉若將高橋秋子深鎖庭院,身邊的人都是他自己的近衛,每隔一段時間就轉移,幾乎與世隔絕;雖然瞞過日吉組內大部分人的關注,卻怎麽也逃不出日吉律的耳目。


    原本置之不理今夜卻之所以跟上去,是因為日吉律有種莫名的預感…拖延這麽久,所有一切終是到了該塵埃落定的時候。


    …………


    深冬的夜死一般寂靜,十二月初的淩晨天幕沉澱得彷如濃墨暈散在水裏,整座別院籠罩陰涼的霧氣中。


    日吉律算好時間通過密道潛入,又小心翼翼避開幾處監視,方才尋到中庭就看見原本該安睡的高橋秋子,不知怎地她竟象是心有靈犀似的等在外麵。


    當然,高橋秋子等的是日吉若。


    日吉律藏在某個不易察覺的角落,靜靜看著許是一切的落幕。


    迎著薄薄天光,高橋秋子站在覆蓋大半庭院的紫藤架下,夜露未盡的室外很涼,她的呼吸間有淺白霧氣嗬出,恍惚間更襯得櫻唇胭脂淡薄,眉目精致如畫。


    日吉若的臉隱在陰影中,神情看不清晰,卻是高橋秋子在兩人默默相望許久之後,忽的璨然一笑,“呐~生日快樂。”


    “我原本該象小說裏寫的,為了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離開相愛的戀人…嗯~把自己當成他似錦前程的最後一道阻礙悄悄鏟平?”


    說話間女孩子眉梢微挑,看似楚楚可憐的神態驀然消失,嘴角勾起,似笑非笑,“可惜呢~我一貫不喜歡成全別人。”


    “呐~你現在過來…是要告訴我決定嗎?關於上次我說過的。”


    ――――決定?!什麽決定?日吉律微微一驚,眼中掠過一絲陰騭之色,腳步從藏身地點朝外邁出,下一秒又猛地收回。


    日吉律不知道該不該出言驚擾,甚至內心最深處…有一絲無法形容的怯懦。


    恰在此時,沉默了很久很久的日吉若終於開口,“我決定好了,你也不能反悔。”壓低的聲音顯得有些異樣,平靜中有微微起伏的激蕩。


    日吉若幾步走上前將高橋秋子攏進懷裏,朦朧的天光下,那兩個人靜靜相擁,深冬枯萎的紫藤架枝椏嶙峋,影影綽綽間,日吉律仿佛看到有無形結界舒展蔓延,勾勒纏繞,將他的兒子從自己的世界分割出去。


    日吉律屏息站在角落裏,渾身似是浸入冷水般冰涼。


    ――――那女子…高橋秋子整個人埋進日吉若懷中之前,似是無意朝著日吉律所在的角落看了一眼。


    秋水似的鳳眸眸光清澈冰涼,驚鴻一瞥間,日吉律清楚看到其間有炙熱的激烈,盛夏驕陽般隱秘燃燒。


    此時此刻日吉律方才恍然大悟――――他一敗塗地。


    …………


    之後的發展日吉律沒有再看下去,他沿著來時路線悄無聲息離開,連頭也不敢回,不知為什麽,許是多少心懷愧疚吧?


    這些年,日吉律對自家兒子與高橋秋子的事一概不聞不問,表麵看似聽之任之,事實上,對於日吉組內的小動作卻也同樣置若罔聞。


    那些明目張膽送到日吉若麵前的傾國姿色,那些日吉若生活中無時無刻的邂逅與誘惑,說到底竟是沒幾件真正出於‘巧合’。


    日吉律心知肚明,對日吉若表示愛慕的女人幾乎都來自意圖投機取巧上位之人的算計,他袖手旁觀也是不願意自家兒子為個女人消磨意氣。


    沒想到…縱使這麽多年病痛纏身又失去所有異能,甚至比普通人都不如,高橋秋子仍舊不是可以隨意擺布的女子。


    對於一切隱瞞行為,高橋秋子其實洞若觀火,並且在最後極漂亮的反將一軍。


    從聽來的支言片語能夠判斷,高橋秋子竟是懶得和別人玩什麽手段,她定是一開始就對日吉若坦誠公布。


    然而,日吉律卻輸得心服口服,因為怨不得高橋秋子,最終決定權由始至終都掌握在日吉若自己手上。


    是要從此廝殺拚鬥、謀算豪奪,最終登上頂峰,還是選擇陪伴心愛女人今後歸於平淡,都是日吉若自己的選擇,旁人無法左右。


    …………


    等到第二天深夜,當消息傳來時,相對於日吉組內的震動與不知所措,日吉律不過是長歎一聲,也不做布置應對,反而揮手斥退慌亂的屬下,獨自一人呆在書房裏。


    日吉若失蹤了,與此同時,日吉律布置在那處別院附近的監視發回情報,高橋秋子連同她身邊的十二名近衛一並人間蒸發,那般嚴密的監控下,竟是半點預兆也沒有的消失。


    他的兒子在江山與美人之間真的傻到選擇後者。


    …………


    日吉組繼承人突然失蹤一事造成的影響不諦於大地震,無論是朋友抑或敵人都在最短時間內忙碌起來。


    然後,表麵上看似心急如焚的日吉律做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帶著自己的太太日吉薰趁所有注意力被日吉若引開的時候,悄無聲息去到日吉組戒備最為森嚴的離島,將所有混亂丟在東京總部,一躲就是兩年。


    離島的守衛脫離日吉組內盤根錯節的勢力範圍,又算是孤懸海外,彼時日吉組內究竟亂到何等程度,有些細節卻是很久以後日吉律才知道。


    ――――從那時候已經位高權重的安藤良行口中。


    繼承人忽然杳無音訊,現任組長又不知去向,日吉組在一夜間變得風雨飄搖,連帶影響到整個關東黑道世界。


    站出來力挽狂瀾的,是日吉光秀這個不知怎地位置有些尷尬的‘長子’。


    日吉光秀花了一年時間剪除反對勢力平定周遭異動,又用一年時間鞏固地位,等到組內一盤散沙的勢力被統和,日吉律方才正式在組內會議上露麵。


    將勢力重新分配過的分組大佬與長老召集來的第一件事,日吉律就是宣布自己退居幕後,由日吉光秀名正言順接手整個日吉組。


    …………


    兩年內發生許多事,日吉組新舊勢力大換血,整個關東都風傳日吉光秀為□□殺死自己的弟弟並且軟禁雙親,縱使日吉律再次出麵,看在別人眼裏也成了‘有心無力的最後妥協’。


    不過幸好黑道世界終究是勝者為王,等到日吉組新任組長地位日趨穩固,日吉光秀聲名鵲起,謠言也就漸漸銷聲匿跡。


    時間一年年過去,極道中人交相傳頌的盡是日吉組年輕組長的謀略高深莫測、氣勢令人敬畏,至於他曾背負的罪名,早就被遺忘在不知哪個角落。


    日吉組內形勢一片大好,幾經更換的新血甚至不知道日吉組組長有兄弟;日吉律在心裏暗暗盤算了下,這時候,他那個為愛拋棄家業的傻兒子已經二十四歲。


    日吉律終究如願以償的安享晚年,閑下來的大把時光,除卻能夠彌補虧欠太太許多年的擔驚受怕,偶爾也會有微微的內疚在心頭浮現。


    那份內疚源自日吉光秀無端端背負且無法清洗的罪名――――在日吉若失蹤、組內山雨欲來的關頭,日吉律驟然隱居,原意也不過是要把局麵攪得更加混亂。


    逼得日吉光秀出麵收拾殘局,是日吉律篤定他的孫子放不下高橋秋子,也隻有焦點被擴大到爭權奪利上,才不會有人分出精力追殺私奔的日吉若和高橋秋子。


    說到底,日吉律心中的天平終究隻傾向自己兒子。


    男人與女人不同,對於後代終是要親近過感情才會深厚,他的傻兒子…再怎麽笨、再怎麽叛逆,身為父親,日吉律無論如何都要護他周全。


    既然花了許多年仍是沒辦法將日吉若的心思從高橋秋子身上拉回來,那就由他去。


    黑道世界步步為營,縱使長年與世隔絕,仍舊擋不住投向高橋秋子的叵測目光,日吉若選擇破釜沉舟,那麽,他這個父親索性就替他斬斷所有可能覬覦的視線。


    至於…被犧牲的孫子…也算是拐走他兒子那女人付出的代價。


    隻要日吉光秀被綁定在無冕之王的位置上,高橋秋子餘生心頭終會有一處隱隱作痛…她會牢牢記得自己辜負的日吉光秀,刻骨銘心,想忘也忘不掉。


    這是日吉律唯一能夠為自己孫子埋葬的悖德愛戀討回來的微小利息。


    …………………………………………分割線…………………………………………


    轉眼又是深冬,一場大雪過後,早上起來,走出臥房,日吉律發現外間的幾扇玻璃窗被白氣蒙得半絲看不見外麵。


    抬手將玻璃窗上的水汽擦出一塊澄淨圓形朝外麵看去――――目光所及白茫茫一片,庭院內植株被積雪壓得沉甸甸的,有早起的組員正在打掃道路。


    天空很藍,初生的陽光給皚皚白色繡上一層淺金的邊,清早的庭院顯得靜謐而安詳。


    攏了攏隨意披在身上的棉袍,日吉律返身看了眼半掩的門――――臥室中央的床上,他的妻子還在沉睡。


    日吉律眯了眯眼,悄無聲息換上正式點的外衣,隨即踱出雙重屋宇。


    走到此間庭院的會客室,紙式拉門開啟的瞬那,裏麵跪坐在矮幾邊的安藤良行已然伏下/身,神色恭謹,“律先生,日安。”


    “日安。”日吉律隨意的點點頭,目光隨即落到對方手邊,放在桌麵上的那封宗卷袋上。


    許是知道他不欲多談旁的,安藤良行很自覺的將紙袋雙手奉上;接過之後日吉律也不說話,迅速拆開倒出裏麵的東西,細細看起來。


    紙袋內裝的盡是照片,也不多,僅僅十幾張而已,然而對於日吉律來說卻是足夠。


    為首的那張照片內容接近風景照,是頗古舊的學校操場,時間該是秋天。


    豔陽高照的靛藍晴空下,活潑的孩子在操場上玩鬧,不遠處站著一個年輕男子,看裝束是學校老師,暗金的發絲反射著日光,俊秀的臉龐,眉梢眼角浸滿柔和。


    第二張照片是街景,其間人物換成一男一女,熙熙攘攘的人潮中,那兩人十指相扣,周身洋溢著深深的寧靜與安詳。


    第三張…第四張…


    …………


    日吉律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把照片看完,又沉默許久方才抬眼望著安藤良行,張了張口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和室內有清晨的涼風拂過,微微卷起放置在桌上的照片,日吉律怔怔的盯著,良久,麵上有淺笑緩緩漾開,“看起來過得還行。”


    “是的。”安藤良行斜睇著日吉律的神情,猶豫片刻小心翼翼的開口,“律先生…呃~若少爺…”


    “哦?”日吉律饒有興致的挑眉,“怎麽?”上下打量著滿臉複雜的安藤良行,想了想忽的有所了悟,“我那笨兒子…有東西讓你帶回來?”


    “是的。”安藤良行忙不迭點頭,如釋重負,“若少爺說…您沒問就算了…呃~倘若您問起就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說話間手探入懷中取出一物,恭恭敬敬的放到桌上。


    日吉律垂下眼,想了想方才取過那個仿佛小孩子手工折紙的方勝,拆開看了看就此怔住,良久,冷哼一聲又仔細收進口袋。


    “今天組內有會議吧?”日吉律抬手點了點那些照片,“開完會請你們組長過來。”


    “是!那麽我就此告辭。”安藤良行重重頷首,起身朝室外走出幾步,身形複又停頓,轉頭吞吞吐吐說道,“其實,並非我們的人無意間發現若少爺,而是…若少爺有意暴露行蹤。”


    “我帶人去追查到小城,發現十二名近衛都隱居在附近,從外圍開始層層環繞若少爺所在的街區…如果有人意圖不利,若少爺會第一時間收到消息,組長不必擔心。”


    說完之後,安藤良行不敢繼續逗留,身影很快消失在和室外。


    …………


    日吉律閉著眼睛獨坐良久,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睜開眼睛對著空氣長籲一口氣,抬手按住衣襟口袋,搖了搖頭嗤笑一聲,“笨蛋兒子。”


    ‘有意暴露行蹤’,是因為他前段時間放出去的風聲吧?


    ――――日吉組前任組長因為年紀的關係,健康狀況出現問題。


    ‘如果有人意圖不利,若少爺會第一時間收到消息’


    ――――他的兒子離開極道世界這麽多年,警惕心沒有忘得一幹二淨,也難為他還令得屬下忠誠不二。


    還有,照片上的高橋秋子…明明知道附近藏著偷拍的鏡頭,仍舊大大方方讓自己正麵被攝入,笑得那樣滿足是要讓他們做長輩的安心吧?


    他和她一直很幸福。


    指尖微微用力,隔著布料,口袋裏的紙勝發出細細摩擦聲,日吉律鬆開手,低頭望著攤開的掌心,眼底一時有些恍惚。


    [三千世界鴉殺盡]――――那張紙勝如是寫道。


    字跡鐵畫銀鉤,依稀還能窺見離開時風華正茂的十九歲少年背影。


    他兒子帶回來的口訊,這麽多年心思竟是半點沒改變。


    罷了罷了~既然不後悔,那就這樣。


    …………


    十年彈指一揮間,日吉律覺得倘若能就此活到閉上眼睛…也算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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