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十三阿哥示意,我自動起身上去給兩位阿哥請了安,因在外頭,隻稱“十爺”、“十四爺”。


    十四阿哥眼色一掃,同我對上。


    我想起回京那晚他的強吻和威脅就冒冷汗,轉頭到十三阿哥座旁侍立站定——阿哥們當然坐一處,就算三缺一,也沒有拉我入座打馬吊的規矩。


    十三阿哥原位站起,三人各自拱手作揖互拜了拜,算是見過。


    十阿哥看一看,要去占我先坐過的那位子,不料他起步太快,正好掌櫃的好容易等著拍馬屁機會,趕著上去行禮,兩下一衝,被掌櫃的踩了一腳。


    掌櫃的條件反射似的,一唬跪倒在地連連磕頭。


    十阿哥哪裏容得,立發猛男怒吼:“媽個b,媽個腳的踩老子b上了!”


    樓梯處一陣亂響,卻是來送酒的夥計走到半截給他這一聲給嚇得咕咚咕咚滾下樓去了。


    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均側過臉去,笑得抽動了肩膀,隻拚命壓著不發聲。


    我再一細想十阿哥的話,才知他原是要說“媽個b的踩老子腳上”,這一口誤當真世人難為,不禁樂得快背過氣去,也不好無禮,隻能死咬著牙翻白眼瞪著天頂轉移注意力。


    恰恰掌櫃的沒聽清十阿哥的話,來了一句:“弄疼了爺,小的給爺揉揉!”


    這可好,一時大家都顧不得了,齊齊爆笑出來。


    十阿哥氣得眼都直了,十四阿哥抽搐著上去一腳踢了掌櫃的屁股,笑罵:“滾你的吧!換姑娘上來伺候,爺們很不愛看你這小氣樣兒!”


    掌櫃撅著屁股跑下去,我已經腰都直不起來,硬撐著板回臉而已。


    十阿哥也不走了,踢腳打橫正麵窗坐下,反而十四阿哥坐了十三阿哥對麵。


    十三阿哥咳一聲,道:“十阿哥如今不是已無債一身輕,怎麽想到來看我?”


    十阿哥硬嗆嗆道:“怎麽,就你跟老四是兄弟,咱們哥幾個就不是兄弟,不能坐一處喝酒?”說著,他暗暗瞄了十四阿哥一眼,十四阿哥隻作未見。


    十三阿哥明知他們兩個另有話說,也不點破,但笑不語。


    三個阿哥碰一起無非互較心機說些官場政治上的事,那是他們男人的話題,誰高興聽,好端端出來一趟被他們攪了局,我深覺無趣,低頭垂眼想法子脫身,忽聞異香繚人,卻是一名女服務員嬌嬈上樓來,五暈羅銀泥衫子,黃羅銀泥裙,身材那叫一個魔鬼,估計正麵倒下,胸比臉先著地。


    她手中托盤裏擺著一青花桃形酒壺、一碟象眼鴿蛋 、一碟芥末鴨膀、一盤沙舟踏翠 、一碗芙蓉魚角,均是節令冷菜。


    然後身體向前傾斜45度,把托盤裏的酒菜取出,並酒杯、碗筷都布在桌上。


    十阿哥的目光隻在她胸前上上下下,她抿嘴一笑,提酒給十阿哥滿上,十阿哥皺眉道:“桂花釀有什麽好?換綿竹酒來!哎,不是叫你去,再喊個人上來……你叫什麽名兒?”


    “奴叫蕙娘。”蕙娘聲比人更媚,我亦頭皮微麻。


    十阿哥順勢抓過她手,嘻嘻笑道:“你手上抹的什麽香?好聞得很啊。”


    蕙娘含羞低頭,躲著縮手,卻又掙不開,很形象的詮釋了半推半就這個成語。


    十三阿哥自斟了半杯桂花釀,剛舉杯抵到唇邊,又改了主意,眼皮子抬也不抬,反手將它遞給我,我騎馬而來正當口渴,隻看他一眼,便雙手接過,一飲而盡,又遞還給他。


    而他竟不換杯,重新倒滿,湊唇仰脖喝下。


    十阿哥隻忙著調戲非良家婦女,顧不上這些。


    十四阿哥卻是臉色覆地一變,一雙眼緊盯十三阿哥不放。


    十三阿哥若無其事放杯在桌,嘴角輕揚,隱約譏諷。


    空氣瞬間僵滯,連蕙娘的嬌笑也收小了,十阿哥這才若有所覺,在蕙娘後臀推了一把,令她去給十四阿哥加酒。


    蕙娘打點精神,百媚千嬌地繞過去,眉目含春道:“爺請酒。”說著,借把酒之際將胸脯子挺起,有意無意靠上十四阿哥臂膀摩了一摩。


    也就是同時,十四阿哥猛地抬手將她一把推開,她“哎喲”一聲,失了平衡,轉半身摔倒,果然正麵著地,果然胸比臉先,連帶大好一隻酒壺落地砸的稀碎,險些濺破手臉,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畏縮一旁。


    十阿哥正瞪了眼看戲,十四阿哥臉若寒霜地摔袖而起:“走了!”


    要不是蕙娘躲得快,我估計十四阿哥會踩著她走過去。


    跟來時相反,十阿哥跟在十四阿哥身後揚長而去,連跟十三阿哥打個招呼也沒有。


    直到十四阿哥快要走出樓梯拐角之時,我忍不住轉頭看他,雖然隻是一個背影,但之前他臉上一瞬間流露那種乖張孤傲的眼神,卻讓我覺得恍然寂寞,why?


    “沒勁。”十三阿哥懶洋洋道,“原想帶你嚐個鮮兒,偏碰上這麽一出,咱們上別處去罷!”


    我無話好說,跟著他下樓,十阿哥同十四阿哥早已去遠,掌櫃的先不敢冒頭,這時節才屁顛屁顛親自牽了我們的馬來。


    十三阿哥先一翻身上了馬,我走到小寶旁邊,剛要踏蹬,他忽策馬過來,略一彎腰,自後撈我上馬,坐他身前。


    我驚詫欲問,他卻挨近我,一把攬緊我腰身,使我的背靠緊他,一拉韁繩,加速疾奔前去。


    我此時方知他的騎術遠勝於我,風頭迎麵撲來,不得不一手捂住帽子,側臉閉目微躲他懷裏。


    馬蹄聲、心跳聲、風聲與未知目的地交織在一起,異樣刺激,好似一切嘈雜想法都在這急馳中隨風而去了。


    待停下來,睜眼看時,我們已經出了城,在一個小山坡頭上,四周雲連著山,山藏在樹裏,樹又被雲裹著,葉青翠幕蒼穹碧透,滿目的溫麗清爽。


    我深吸口氣,喜悅下馬,展手團團轉了一圈,笑問:“四阿哥說皇上賜了你一塊北京城外的地,就是這裏麽?”


    十三阿哥走了幾步,抬鞭一指:“可不是,你瞧,東邊山頭有煙的地方就是天下第一觀白雲觀。”


    我想起小寶,鼓鼓嘴:“我的小寶還留在致美樓呢,回頭給他們燒了馬肉怎麽辦?”


    十三阿哥一笑:“那他們就等著四哥燒人肉罷——放心,全北京城就你這一匹胭脂馬,到這會我的親兵自然找到他家領著送回了,怎麽你怕我不送你回去?”


    我看到他麵上神色,暗暗心驚,有意走到山坡另一頭,指點道:“我是想和你賽馬,那條路真美。”


    他不說話。


    我待回身,他卻上來我背後,手臂一環過來,摟住我肩膀。


    他右手若有若無觸到我胸口,我稍扭一扭,他就不動了。


    雖然年玉瑩的胸部現在還比較小,不過被碰到還是會有感覺,我不是好人,我承認。


    他歎口氣,用下頜抵在我的頭頂上微微摩挲著,低聲道:“你怕我?”


    我一聲不響,連呼吸也控製在最小幅度。


    “我故意的。”他沉沉道,“我豈止當著他的麵這麽做,就是四哥我也——”


    他的聲音裏有什麽讓我起了顫栗,他卻隻收緊手不放。


    我腦子裏混混的一片,可又不得不想:他說的“他”指的是十四阿哥?他不過同我用一個杯子喝酒,十四阿哥何以發火走人?這又關四阿哥什麽事?


    “今兒我是知道你得空,特意來找你……”他緩緩找著合適的措辭,“你不知道皇阿瑪這趟交待的戶部差事有多難辦……連老十是自己兄弟都恨我,其他人更不用說,辦差阿哥難當,可我又不得不辦……四哥雖不在明麵上,但他擔的責任隻比我多不比我少,老十四跟他是同母兄弟,連日來鬧得形同陌路,看在外頭人眼裏,隻說他刻薄寡情,可我知道,他不是的,我自小沒了母妃,他尚且待我好,何況老十四……”


    他淡淡地說著,我的心卻越揪越緊。


    我不想聽這些事,我不能心疼任何人!


    這些都和我無關,我總要找機會離開古代的,我想我的家人,有很多個晚上,隻要我一想到不知情況怎樣的家人,就無論如何睡不著覺,心裏像被針紮一樣的痛,可是又不能不想,我怕我要是不想,有一天我會忘了他們的樣子,回去也找不到他們了。


    我的心沒有餘地再去容納這些阿哥們錯綜複雜的糾葛,自古有情人難得,何況這些大老婆小老婆滿房間的皇子。


    我和他們之間不僅有代溝,還有鴻溝,一旦越過底線,最可能的結局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想要不傷感情,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動感情。


    隻有這樣,我才能最大程度的自保。


    主意拿定,我的不自在便消除了,甚至能沒心沒肺麵帶微笑道:“十三阿哥,我送你一句話:再累再苦,隻當自己是個二五眼;再難再險,隻當自己是個二皮臉。”


    時間好像靜止了片刻,然後沙啞的男性低笑輕柔地拂了過來——就在我的耳際。


    他手上的力量扳我回身麵對他,我不是不想躲開,但我一掙紮,他就加大力;我放鬆,他也放鬆。


    在順從與抵抗之間,我不知道哪一樣更可能刺激到他。


    然而他才俯身過來,便皺了皺眉,我亦感覺到我們身體之間的異物:


    他解開我腰間掛著的法都荷包,拉開束口,將裏麵兩隻帶殼雞頭米倒入掌心,失笑道:“你怎麽什麽亂七八糟都往裏頭塞?”


    回城的路要比出城慢了不少,我是路盲,由得十三阿哥擇路馳騁,直至月上西樓,才遠望見四貝勒府輪廓,因行人漸多,策馬不便,我也嫌和阿哥同騎招搖過市太過顯眼,未免白惹閑話,索性提早下馬為他牽韁前行。


    十三阿哥卻執意不肯,下馬和我緩步同行。


    我很激賞他的紳士風度,但此時此刻,我唯覺不亦餓乎,算時辰就算回去也趕不上晚飯正點了,哀哉,哀哉。


    奇怪的是天黑之後,王府四周竟非常熱鬧。


    一路走來,不時見兒童有執鮮長柄荷葉,上插蠟燭,青光熒熒,邊走邊喊:“蓮花燈,蓮花燈,今日點了明日扔。”


    十三阿哥笑道:“你小時候過節最愛玩這燈,還不肯扔,存了滿屋子,又守著門不許人進,哪次都要四哥發脾氣你才聽話,偏你是個打死不求饒的性子,不知白吃了多少苦才學會跟他強不得。可自從你去了年家,沒人折騰了,他又在我麵前說,空蕩蕩的好像少了過節氣氛,真是好笑。上年這時節你在年希堯家病了,選秀女的事也耽誤下,擱別人身上不知多急,你卻隻為玩不到蓮花燈大哭了一場……”


    我天不怕地不怕,最怕人家跟我回憶從前,聽他這一番話,不過頻頻點頭作含笑半步顛狀湊著趣兒罷咧,又走出數十步方後知後覺,猛然止步,詫異道:“選秀女?”


    十三阿哥道:“八旗秀女曆來三年一選,上年你已到年齡,因病未錄名,本是背運,但誰也沒想到當年宮裏忽然出了那檔子事,居然停選了一年,倒還是你有福氣呢。今年選秀之事戶部四月早已奏報皇上,奉旨允準,如今八旗都統衙門已逐層將十四歲至十六歲間適齡女子花名冊呈報匯總,又交到戶部,由四哥主持上報皇上,選閱日期都定了,今兒四哥去太子爺那也要討議這事處置。四哥是你本門旗主,又現管這事,你見天兒在他身前,竟無知覺嘛?”


    我怔怔聽著,一時心裏五味雜陳,不知是什麽滋味。


    清宮有所謂八旗女子“選秀”,首先是皇帝為自己挑選後妃,順便也為皇子、皇孫和血緣關係密切的宗室“賜婚”,現在我攪入這混水裏,選中和不被選中的機率還真不好估算,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萬一選上了,怎麽辦?


    十五歲的年玉瑩要放在我的時代,就一未成年少女,人生唯一大事便是煩惱能不能考上重點高中,哪有這麽早嫁人的?太荒謬了吧。


    我一味陰晴不定,忘了說話,十三阿哥卻望著我微微一笑:“你放心——”


    他忽然停口,可他的笑容漸漸加深。


    月色星光仿佛一起隕落在他的眼裏,直到我開始心跳,然而又似受到牽引,無法別過頭去。


    不遠處仿佛傳來小寶嘶叫,喚醒我意識,我一半恍惚一半緊張地看到出聲方向:長街那頭,戴鐸正牽著小寶穿過人群向我走來,另還有幾名府裏長隨跟著。


    “你放心。我一定會跟皇阿瑪說,求他把你指給我。”十三阿哥的聲音如此接近,就像他可以讓我觸手可及一樣,但等他上馬走了、戴鐸到了我身前,我也沒能鼓起勇氣再看他一眼。


    跟戴鐸回了四貝勒府,自有下人牽小寶去安置。


    戴鐸難得沉默,一路送我到怡性齋跨院前,就自行退下。


    我也不在意,推門進去,打眼一看,好不吃驚:


    不過出去這半日,院內竟已增設鮮荷若幹盆,另有整株大青蒿十數座,上縛點燃線香數百,而盆蓮與蒿子燈之間,擺了人物或飛禽走獸形狀的大型蓮花燈,連東西堂簷下也掛滿各式各樣花籃燈。


    星河耿耿,玉露迎涼,盆蓮、青蒿和線香散發著淡雅芬芳不同香氣,諸燈明火熒熒,好看已極。


    這是啥?


    開心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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