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到快中午才起身,醒來時,人已經在自己房裏,身上蓋著薄毯,這季節的內衣,基本還是每日更換,每天早上由漿洗房水媽媽們負責洗滌送來,我貪睡,往往一次多拿幾套洗好的放在房裏替換,但都在箱子裏,不像今天一睜開眼,枕頭旁邊就整齊放好一疊幹淨衣服,隻一件杏子紅肚兜已經有人給我圍好穿在身上。


    回手摸摸身上,到處皮膚都很幹爽潔淨,是有人給我擦過身的,那麽昨晚的夢不是假的了。


    我悉悉娑娑將衣褲鞋襪穿好,又取了一頂新的藍緞子便帽束發戴正,這才開門出去。


    外頭院子裏太陽挺烈,刺得我眼睛發麻,正揉著,那頭戴鐸帶著小蘇拉拎著食盒過來,見了我,笑道:“二小姐起了?該餓了吧?先吃飯吧,主子交待,二小姐昨兒過節玩累了,今日隻管在屋裏歇歇,不用做事。”


    我一聽便氣不打一處來,我玩累了?是給你家主子玩兒我了!


    戴鐸指揮小蘇拉進屋打開食盒,取出菜肴米飯一一擺放好,都還香騰騰、熱乎乎的,又滿麵堆笑道:“昨兒四爺回來得早,親自督促我們布了這滿院子的花燈,說晚上二小姐回來一起過節,我一聽,忙帶人趕出去接你,誰知到了致美樓一問,你跟十三爺先走了,我看小紅馬還在,就隻好在那等著——晚上看著花燈還不錯吧?”


    “哦,戴總管接我回來時怎麽沒說四阿哥已經回府了?”我接過小蘇拉遞給我的湘妃竹鑲銀筷擱在小碗上,先分了他一碟蘇葉餑餑拿出去吃。


    戴鐸一愣:“我有說呀,你沒聽見?見上麵兒我頭一件就說了這事。”他又報出一個長隨的名字,說我不信可以問。


    我想了想,那時我正有心事,是有可能沒聽到,也懶得跟戴鐸扯皮,因勉強笑道:“戴總管吃了嗎?”


    戴鐸道:“四爺叫謄的折子剛清理完,等下過去再理一遍,這就要去吃了。”


    “哦,那我就先偏了,你忙?”


    戴鐸聽出我送客意思,眨了眨眼皮子,看我已經坐在桌旁,才忍不住道:“四爺又去了毓慶宮,晚上還有應酬,必要遲回的,二小姐盡管放心安置。”


    我聽他一路把話說的客氣中帶著不倫不類,多少起了疑心,想說什麽,又忍了,隻道:“在這兒的都是奴才,各守各的本分罷了,主子在與不在,也都一樣,戴總管你說是嗎?”


    “那是。”戴鐸不知怎麽冒起汗來,腦門上油光光一片,卻還不走,看著我道:“四爺讓把花燈全收在一間屋子裏了,二小姐可要看看?”


    我剛挾筷菜,還沒送進口,心裏一煩,隨口道:“不看。荷花燈什麽的分給小蘇拉他們拿去玩吧!”


    戴鐸還沒說話,小蘇拉連撲帶跑從外頭進來,急搖手道:“不行不行,過了中元節,再拿荷花燈回家玩,我媽要打屁股的!”


    戴鐸作勢趕著小蘇拉要打,小蘇拉忽然哭鼻子道:“戴大爺,鬼節用過的燈不能叫我拿呀!”


    我看的傻了眼,忽然想起昨日和十三阿哥在路上遇見小孩唱的歌:蓮花燈,蓮花燈,今日點了明日扔。


    敢情七月十五中元節就是鬼節,怪不得十三阿哥說我小時候藏燈還要被四阿哥罵,原來是這個道理。


    “算了,”我擺擺手,“那就把燈抬出去都燒了好了,反正放在那我也不去看。”


    戴鐸伸伸頭,剛想說話,我笑啐道:“行行行,等四阿哥回來你就拿我這話跟他說。他讓你收的,他叫你燒你再燒,有事擔不到你身上了吧?”


    正好門外院子裏有人“戴大爺、戴大爺”地叫著找他來了,戴鐸這才去了,小蘇拉也止了哭。


    我幾口把飯扒拉完,推了椅子就往對麵檔子房走,小蘇拉塞了滿口的餑餑,急急替我掩了房門跟過來,含糊不清地問道:“二小姐下午還要做事?”


    我頭也不回道:“事情不多,放你的假,你先回吧,桌上還有我沒動過的兩盤菜,你連盒子提回去,你媽要問,就說我給的。”


    小蘇拉歡喜不盡的謝了走去,我拿鑰匙開了“檔案室”的門,先吸氣定了定神這才推門進去。


    還是我每天來的熟悉地方,我強迫自己站在書案前,紫檀木硬得很,我抓斷了指甲也不會留下印記,但當我站在這裏,我可以清晰回憶出昨晚那讓我深感恐懼的一幕幕。


    我要牢牢記住它,隻有這樣,我才能隨時隨地提醒自己不要再天真地高估自己的能力。


    有些事,不管找出多麽好的理由,也不可被原諒。


    無論年玉瑩跟四阿哥之間有什麽恩怨,那都是以前的事,現在他得罪了我,我總要叫他拿出代價來——不管是什麽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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