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婉霜是朕第三位皇後孝懿皇後最心愛的侍女,四阿哥雖是德妃所生,卻自小便由孝懿仁皇後抱進鍾粹宮精心撫育,婉霜出身內務府包衣,但天性溫嫻,十年如一日,為皇後分勞至多,因此當年是朕親自將她指婚給飛揚古的副將白石,這些你都知道。可惜你父母均是早逝,當時你年近四歲,是朕將你送入四阿哥府交四阿哥嫡福晉飛揚古之女納拉氏代養,也無怪你不識得這枚玄鐵鑄就的禦賜鐵指環——婉霜臨終前並未將它傳你,而是輾轉交給納拉氏,隻求你將來一個安身之所。因白石救駕有功,朕曾當麵親許托孤,四阿哥便在你九歲上把你轉給年家,同年抬年家滿門入上三旗的鑲黃旗旗籍,為的就是今日地步。你既戴著鐵指環入宮,四阿哥理應交待過你不可摘下,你卻第一日就把它交出,第二日十四阿哥便來跟朕要你,你還敢說你願意侍奉朕?”


    康熙語氣漸轉嚴厲,我隻顧低頭盯著地上鐵指環,以前天天戴在手上竟沒好好看過:其鐵色烏黑中隱隱透出暗紅寶光,通體無一絲接縫,果非凡鐵,的確是像傳說中的隕石玄鐵所鑄。


    但是為什麽康熙和四阿哥說的不一樣?


    鐵指環是康熙賜給婉霜的,為什麽四阿哥告訴我這是上三旗旗主各有一枚?


    怪不得我入宮以來並未看到或聽說第二個秀女手上戴有鐵指環,我還以為都像我一樣在第一日就被女官收走了!


    那個長女官到底是誰派來的人?康熙?四阿哥?其他?


    這下真的被玩死了!


    照康熙說,現在是四阿哥和十四阿哥來搶我?十三阿哥呢?四阿哥不是說十三阿哥以前一心要立我作正福晉,他還曾經要幫十三阿哥討我?


    “小瑩子?”太子的聲音自頭頂飄起,這個時候聽到有人這樣叫我,我吃人的心都有,“皇上問你話呢?”


    太子的臉竟然是笑眯眯的,大哥你真不是某著名言情戲演員本尊的穿越嗎?傳點經驗給我吧?


    我又茫然看了康熙一眼,完全不記得他最後一句問了什麽,一張嘴,冒出一句:“pardon?”


    康熙眼中異芒一閃,舉手阻止太子接話,語氣平靜地問道:“朕是問你,你當真願意侍奉朕?”


    我並無一絲猶豫:“奴婢願意侍奉皇上。”


    康熙道:“除了這句話,你還會不會說別的?”


    我想一想,道:“……會。”


    康熙很快道:“說!”


    我說:“pardon?”


    康熙沉默片刻,隨即發出一陣悶笑。


    太子反應要慢上一拍,開始隻是陪笑,等康熙笑完了,他才突然指著我放聲笑起,惹得康熙瞥了他一眼,他才算沒說出什麽來。


    “好。”康熙忽盯著我的眼睛道,“你既如此堅決,朕就讓你做這乾清宮的宮女。”


    他說得清清楚楚,我聽得清清楚楚,於是我先叩了個首,再揚臉看著他,大膽道:“奴婢不想做宮女。奴婢要做醫女。”


    “什麽?小瑩子你瘋了?”康熙還沒說話,太子先跳起來,“我朝太醫院禦醫,曆來是從各省民間醫生以及舉人、貢生等有職銜的人中挑選精通醫理之人量材錄用、為宮中效力,你一名未嫁女子混跡其中,成什麽話?這不是笑話嗎?不成!絕對不成!”


    我一看到太子咆哮就有想抓遙控器調電視頻道的條件反射,可惜這是生活,高於戲劇的生活,因鎮定下來侃侃而答道:“史書記載,前明正德年間,李氏朝鮮王朝曾有一名被冊封正三品的第一女禦醫徐長今,其從醫者所依靠的主要醫書不過是東漢大醫學家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和《金匱要略》,就能成為朝鮮曆史上的女中傳奇、一段佳話。如今乾坤已變,大清朝才是李氏朝鮮的宗主,是君臣之盟!小小朝鮮,隻是大清屬國,如何他們能有醫女,大清就不可以?”


    太子哪裏曉得我穿越時空前正追看過韓國青春勵誌傳奇劇《大長今》,陡然聽我冒出這樣一席話,翻了半天白眼,才道:“你讀的什麽史書,怎麽我不記得?也罷,趕明兒讓理藩院叫來那個朝鮮國使臣金中玉一問便知!但就算是真的,太醫院裏漢人名醫濟濟,怎可能甘心跟你一介女流同事?那不要鬧事嗎?”


    我腰杆一挺:“女流之輩又如何?任他名醫大儒,難道就不是母親生的?”


    太子竟也對答如流:“但沒有男人,女人又怎麽生孩子?你還有沒有話說?你笑什麽?好,你笑,就是沒話說了,沒話說你就——”


    康熙一直把太子和我的對話耐心聽到現在,方打斷他,向著我目光炯炯道:“好一個女娃娃,朕倒不知道你心裏竟還存著這一種想頭。今日禦花院內你救了朕的十八阿哥,太醫院的禦醫都在場看到,他們沒辦到、來不及辦到的事,你辦到了!你的出身朕也信得過,隻要朕一句話,天下沒有不可能的事!但是朕要麽不抬你,要抬就抬到最高!這大清朝第一女禦醫的位子,你自認經受的起嗎?”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我磕頭道:“奴婢不求名位,隻求忠心為主!”


    康熙聽了,許久沒有說話。


    太子隻拿眼瞅著康熙,見康熙將案上青玉鎮紙輕輕一推,忙一清嗓子,直身道:“四阿哥,十四阿哥,你們出來罷。”


    靴聲囊囊,東壁屏風掩處果真一前一後繞出兩個人來,先過來的是十四阿哥,然後才是四阿哥,分別叫了康熙一聲“皇阿瑪”。


    我則緊閉著嘴,以免下巴掉下來。


    康熙和三個阿哥全部用滿語交談,我成了聾子的耳朵——擺設。


    盡管低著頭,我仍能感受到四人不時投在我身上的目光,老康到底在搞什麽把戲?


    地球太危險了,萬能的什麽神都好,讓我回火星去吧。


    康熙先跟四阿哥說了句什麽,四阿哥很慢才回答了一句,我聽不懂,但他的語氣裏有點什麽東西讓我差點轉首看他,但想一想,不能這樣,否則他們會認為我很活潑,便硬熬著沒動。


    而十四阿哥的聲音一直比較激烈,康熙說一句,他能對上一大通,可是幾個回合一過,他的氣焰也就漸漸被壓了下去。


    太子一直沒插嘴,最後康熙身往後一靠,縱聲大笑,太子才湊著高興雙掌一擊,不一會兒,外頭總管太監李德全領了名手捧漆盤的小太監進來,恭敬轉放在康熙手旁的坑案上。


    東暖閣內除了各人低淺呼吸,並無他音。


    康熙閑閑掃了一眼盤內,改用漢語道:“這裏共有十八麵可被賜予宗室之家的秀女名牌,四阿哥,十四阿哥,朕今日就破製先準你們各選一麵。”


    四阿哥鐵鑄一般,紋絲不動。


    十四阿哥卻搶上一步,隨手撩過一麵牌子,不知是他用力太大還是怎樣,該麵名牌一下翻了個個兒落下,不偏不倚墜在我跟前淺黃色寶相花錦紋毯上。


    我跪前一步,一眼看清名牌上滿蒙漢三種文字寫就的秀女旗籍、父名、本名、年歲,因雙手拾起捧在掌心交李德全放回漆盤內,同時聽他以特殊的太監發聲係統念道:“康熙四十六年,聖指鑲黃旗籍員外郎明德之女舒舒覺羅氏為十四阿哥側福晉。”


    “兒子謝皇阿瑪恩典!”李德全話音未落,十四阿哥就硬梆梆甩下一句話,一行禮,掉頭大步踏出東暖閣。


    他一走,四阿哥才又用滿語說了幾句話,康熙不響,太子接了一句,四阿哥便一揖退下。


    我跪在地下不動聲色地以指摳出剛才借機壓在膝下的那枚玄鐵指環,把它緊緊攥在手心裏……


    清初的太醫院,設在北京城正陽門東江米巷,我堂堂小瑩子一入太醫院,就直接進太醫院教習廳做教習助理,教習一職是由吏目擔任,也就是說,我連從九品還不入,在“九品十八級”之外,叫“未入流”。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康熙派了太子辦我的事,太子對於我入太醫院的態度是鮮明的,立場是堅定的,他不分派我去做看門的,我就念佛了。


    太醫院教習廳自然就是培養醫務人材用的,每日白天開課,無非教授《類經注釋》、《本草綱目》、《傷寒內經》、《脈訣》等專業知識,都是文言文,我看看還能看懂,但聽他們一念,那一通子乎者也、抑揚頓挫地簡直就是老和尚念經,一首首催眠曲,讓我秋眠不覺曉。


    而能進教習廳學習的基本是醫家子弟,倒是什麽年齡段都有,他們需經六年寒暑通過考試及格,才能錄用為醫生或醫士,再慢慢往上升。


    我搬出大長今的事例求做醫女,不過是一時權宜之計:雖說年玉瑩是由戶部主持、三年一選可望後妃之位的八旗秀女,與內務府主持、每年一選專做使女的包衣三旗秀女大有不同,爹娘也是有點來頭的人,但畢竟牽涉到兩名阿哥之爭,康熙肯定對我不爽,連他許我做乾清宮宮女極可能是試探之意,即使當真,天天在康熙眼皮子底下做事是好玩的嗎?他那邊成天有阿哥大臣進出,又在內廷,人多事雜,萬一哪天一個不高興,被我撞在槍口上,正好拖出去打了屁股砍了脖子,哪有躲在太醫院逍遙自在?


    什麽大清朝第一女禦醫,曆史上根本沒這號人物!


    我在現代讀大學交學費還三天兩頭睡懶覺逃課,誰耐煩到了古代還學什麽醫經?對□□學倒還有興趣些,下毒下的好,也能成為一代武林高手啊,可惜這裏又不教。


    偏偏太子有心“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竟然把我的住宿安排在紫禁城內東牆下、上駟院之北的“他坦”,也就是太醫院禦醫的日常輪流值班待診處,害我成天兩頭跑,就算真心想學什麽也學不起來。


    不清楚是什麽原因,太醫院上下連個像樣的小帥哥中帥哥老帥哥也沒有,娘娘腔倒是有幾個,就我穿著男裝也沒娘成他們那樣呢,不知是怎麽選進來的,唯獨是在聽太子說太醫院院使姓孫的時候驚豔了一把,最好叫孫白楊就更妙了,可惜此君一直神龍見首不見尾,並無緣得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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