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召喚,不能有誤,十三阿哥點了親兵就走,還沒到院門忽又停下,回身遠遠對我比個手勢,一指東向值房,是令我快去歇著的意思。


    我低一低頭,待他們都走了方轉回房中,關上門,坐在床上將枕旁用裹著荷花的布卷緩緩打開,近一天過去,香味已不濃烈,我側身躺下,臉頰貼在花瓣上蹭了一蹭,對著花,比對著人省心多了。


    去年在四貝勒府裏,四阿哥雖每常強我,卻從沒給我留下什麽外傷,這次不幸被十阿哥扭傷右腕,我還是憑著在孫之鼎隨園那段時日浸淫醫書打下的底子自配了方子,以梔子、乳香各五十克,二藥研末,加黃酒適量加溫攪成糊狀,塗敷在患處,外麵加蓋油紙,紗布包紮,兩天換藥一次,連用了三劑藥,期間得十八阿哥照顧,自己也留心休息製動,又不貪涼吹風,經絡氣血才算暢通。


    傷好了,但有時夜裏仍會發噩夢驚醒,就像睡得好好的,忽有個黑影撲上來一樣,而我又是一旦醒轉便很難再入眠的那種,一來二去,多少影響到白天。


    好在我跟的是十八阿哥,他整個六月基本都在雙鬆書屋做功課,平時就精神恍惚一些也混的過去。


    至七月十八日,康熙開始行圍。


    從熱河避暑山莊出發,經隆化縣,再向北走五十多公裏處有一狹窄山,周圍群山起伏,到這裏一刀兩斷形成立陡懸崖,這就是崖口,也是進入木蘭圍場的門戶,此處建有行宮,康熙率眾在行宮內停留了兩日,召見圍場總管,與隨駕王公大臣及禮部司官會議確認秋狩細則,連圍場內守衛的滿族、蒙古八旗兵丁都令一一對名核清,才正式拔大隊繼續北行入場。


    木蘭圍場建於康熙二十年,方圓三百多裏,圍場北麵是壩上高原,南麵是地勢較低的燕山山脈,這裏山巒疊障,氣候溫和,雨量充沛,森林密布,河流縱橫,林木參天,野生資源格外豐富。


    場內又根據山勢地形的變化和飛禽走獸分布情況,劃分出近五十個小型圍場,以木柵、柳條邊為界,設置了四十座巡邏哨所卡倫巡邊保護,禁止平民進入這個皇家禁地。


    我暈車老毛病發作,一進圍場駐下行營,真恨不得倒下幾天,無奈十八阿哥興致高漲,我隨侍他住在康熙主營偏帳,如此重地,哪怕晃一晃頭,脊梁骨後麵至少有三雙眼睛盯著看,因八阿哥一黨就住在附近,不比山莊有水相隔,分所而居,如今平日進出抬頭可見,我隻得打疊精神,加倍小心謹慎,誰知道八阿哥又使什麽壞?萬一他把我扔給老虎吃了我還真找十八阿哥打老虎?


    身為十八阿哥的隨行醫士,我的任務就是整天跟著他轉,康熙又特別寵他,除了議事,或者會見王公之外,上哪兒都帶著他。


    我比那些太監、宮女強一點點的是我會騎馬,圍場這種地方不會騎馬或者沒有資格騎馬簡直比在美國生活而沒有汽車代步還慘,不過也正因如此,凡十八阿哥要外出,別人或可輪班,我頭一個逃不掉。


    指望同級別人幫忙我是不可能的,一來十八阿哥不許我消失在他方圓五裏之內,二來正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忙了我一個,就有一個人省力,現實是殘酷滴,十八阿哥是可惡滴。


    然而這些還都不算什麽,比上次和碩純愨公主跟額駙策棱入住澄光室那段時日、害我每晚飽聽草原歌唱家策棱先生夜半引頸向天歌折磨之苦更恐怖的是,十八阿哥不曉得發什麽神經,竟然硬是跟康熙申請給我打了一套鑲黃旗小號戎裝,一般清代八旗兵的甲胄也有用皮革製成,可不知為何,給我打的一套卻是鐵的,學會穿戎裝真費了我好大勁。


    比如說鎧甲分甲衣和圍裳,甲衣肩上裝有護肩,護肩下有護腋;另在胸前和背後個佩一塊金屬的護心鏡,鏡下前襟的接縫處另佩一塊梯形護腹,名叫“前擋”;腰間左側佩“左擋”,右側不佩擋,留作佩弓箭囊等用。圍裳分為左、右兩幅,穿時要用帶仔細係於腰間,在兩幅圍裳之間正中處,覆有質料相同的虎頭蔽膝,也要小心理正。


    把鎧甲一樣一樣穿戴齊整就幾乎要了我的老命,到最後頭上還要戴盔帽!


    你說盔帽就盔帽吧?愣是整的前後左右各有一梁,額前正中突出一塊遮眉,其上又有舞擎及覆碗,碗上有形似酒盅的盔盤,盔盤中間還豎有一根插纓槍的鐵管,後垂石青色絲綢護領,護頸及護耳,上繡有紋樣——注意,就連這個護領還綴有鐵泡釘!可想而知其份量!


    老實說,看康熙和阿哥們穿戎裝那叫一個英武瀟灑,無限yy,可這等好事一輪到我頭上,就是滿清第十一大酷刑!


    現在可是夏天啊,沒有空調孵,讓我到野外太陽下暴曬也就罷了,還要加上這麽一副刑具?


    十八阿哥,i服了you!


    我第一次穿戴好戎裝跟十八阿哥出獵,包括康熙在內,見到我的阿哥們沒有一個不笑,這是明笑,其他扈從王公大臣們的暗笑就更讓我難堪。


    原因無他,就在這套不像十八阿哥所穿是宮廷特製,雖是小號戎裝,穿我身上還是嫌大了一點,特別是那個盔帽,在十四阿哥沒幫我改製收緊之前就是頭在轉、帽不動的極品境界,連眼睛也差不多給我遮了,看人時要把頭仰得高高的讓帽子往後滑一滑才可以,對我的小脖子真是一大□□,尤其是某些時候我不巧站到九阿哥身邊,那個對比強烈喲……其實我一直覺得讓九阿哥做上馬下馬的動作嚴重不符合他的大胖子身份,哪天有匹馬被他壓死了也不是稀奇事。


    不過十天裏,連著幾場圍獵下來,倒也真叫我大開眼界。


    原來木蘭圍獵不比在避暑山莊萬秋園的小打小鬧,每場圍獵,例必有統圍大臣蒞場所,按旗整隊,中建黃纛為中軍,也就是康熙和皇子所在,兩翼斜行建紅、白二纛為表,兩翼末國語曰烏圖哩,各建藍纛為表,皆受中軍節度。


    而後管圍大臣以王公大臣領之,蒙古王、公、台吉為副。


    兩烏圖哩則各以巴圖魯侍衛三人率領馳行,蟬聯環匝,自遠而近,圍製有二,馳入山林,圍而不合,這是叫行圍。


    通常於五鼓後,管圍大臣率從獵各士驅馬往視各處山川的大小遠近,紆道出場外,或三五十裏,或七八十裏,齊至看城黃幔城,才真正叫做合圍。


    合圍已成,烏圖哩處虞卒脫下帽子,以鞭擎之,高聲傳呼“瑪爾噶”,就是蒙古語所說帽子,其聲傳遞至中軍,共計三次,中軍確知圍合,方擁纛徐行。


    而每每日出前,康熙總是先自行營乘騎先至看城少做休憩,等藍纛至,出禦駕,禦岔k,入中軍周覽圍內形勢,一應隊伍的疾徐進止,都聽康熙口敕指麾。


    有發現野獸突圍者,眾強發矢殪之,但禦前大臣、侍衛都隻對逸圍外逃的野獸追射爭鋒。


    偶然遇極猛野獸,就派火器營槍官兵滅之。


    也有時候碰到圍場內飛禽走獸過多,康熙亦命網開一麵任其逃逸,圍外諸人卻是不準逐射。


    圍獵已罷,再把眾人狩獲之獸,分類獻禦呈完畢,康熙這才駕還行營,算做散圍。


    回營後所獲獵物分等頒於扈從者,由禮官司官選禮成,康熙釋甲賜酒,宴賚有差,皆大歡喜,候日再戰。


    十八阿哥是小阿哥,康熙總置他於黃纛下,不令觀戰,不令遇險,我看十八阿哥也就一殺鹿宰兔小猛將,對這等中大型野獸的圍獵還是要看他那些哥哥們才得真章。


    連日觀察下來,大阿哥勢力多在軍部,數次隨康熙出兵打仗,其驍勇自不必說。


    十阿哥也夠驃悍,特別那張大嘴,差一點道行的動物朋友當麵撞上,就能給他吼的背過氣去,收獲也是頗豐,我隻好奇此君一旦和太子火拚起來會是什麽結果?


    八阿哥照顧九阿哥多些,他兩個總是一處行動,九阿哥體胖,不能馳騁長久,但他看圍場中形勢卻極精通,他和八阿哥指點一番,最終帶隊所得獵物並不比大阿哥少,笑看風雲間已經功成,狩獵效率比十阿哥明顯高出一截。


    十二阿哥是跟蘇麻喇姑長大的,不喜見血,與圍獵上隻要過得去就可,對手下人指揮甚少,大有屠場獨悠然之感。


    而十三阿哥與十四阿哥,就是所謂我寧可不得高飛,也要拿腳踩你的那種,其實論騎射技術、鼓舞士氣和綜觀全局的能力,他們絕對數一數二,偏明爭暗鬥,互相攪局,就如小型戰役一般,鬧得最厲害,今次十四阿哥獲多,下次十三阿哥就必要扳回一城,卻也最有看頭。


    我是一直緊隨十八阿哥的,所見最多當然還是康熙。


    騎射要好,騎術、臂膊、視力都得是一等一的,騎術講求和馬匹的配合,後者雖可練,天生素質也很重要。


    我至今隻練會了上馬不踩鐙,一躍而騎上,下馬不踏磴,—躍而下的小功夫,而這些阿哥們除了九阿哥和十八阿哥,卻個個能由甲馬換乘乙馬,勿需先下甲馬再上乙馬,隻要跳躍—下就可完成換乘。


    記得頭一回參加圍獵看到十三阿哥做這個換乘動作,我的下巴都快掉下來,後來一看基本能上場的武官都會,別的如其馬奔驟、立而不坐能否都隻是小卡司,區別隻在姿勢好看與否,七龍珠裏麵賽亞人變身也不帶這麽泛濫的吧?看多了自然也就不怪。


    當然薑還是老的辣,跟著康熙這些日子圍獵實戰,十八阿哥耳濡目睹,在馬身上越來越活動自如,已會挾小弓短矢,左旋右折,如飛翼,左顧而右射,又兼康熙特指了和碩額附喀爾喀台吉策淩專門隨從指導十八阿哥技藝,十八阿哥以康熙那種一發即中、例無虛發的強悍能力為目標,即使散了圍往往還要拖策淩陪他再練,誓要練到“上馬馳獵,拓弓作霹靂聲,無發不中”的本領不可,真正叫我咋舌不已:一個七歲小孩哪來的這麽大精力?天天喝鹿血喝的?那玩藝兒不就是未加工的椰島鹿龜酒,也不至如此牛吧?


    怪不得康熙每年都要行圍,圍場中成千上萬滿蒙騎兵布陣、行進、近蹤、馳射,在其過程中,頗需要統一號令,集中指揮,協調進擊,從戰鬥程序和激烈程度而言,類似實戰,至少作為騎兵軍事演習的目的可以達到,十八阿哥一個小孩都如此拚命,別的兵將更不用提,誰不想借此機會在康熙禦前表露一番以搏青眼?


    然此等大場麵中,數千善騎射搏擊之士,也比不上一個可收韜略統馭之才,八阿哥正是很看清楚這一點,才會夥同九阿哥在康熙麵前表現其行獵之中也懂運用兵家章法之能,孰不知旁觀者清,大阿哥隨康熙經年運兵打仗,怎不比他們能耐,可大阿哥為何絕不賣弄半分?


    我在宮中,早聽知八阿哥自小是由大阿哥的生母惠妃納蘭氏代為撫育,大阿哥雖是長子,又有軍功,卻做不到太子,心內必存芥蒂,有這層關係,加上八阿哥為人,我不信他對大阿哥會不加籠絡,或者大阿哥是讓出機會給八阿哥表現也不一定?


    何況要說兵法,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先後掌過兵部,都比隻管禮部的八阿哥精通,但他們一相鬥,實力互相抵消,反顯不出什麽,一減一加,八阿哥那方就更加突出,要我說,康熙對此一定早有留意,留意不是不好,但八阿哥風頭太盡,讓康熙每次都留意到他,不見得是什麽好事吧?槍打出頭鳥,我要是他,就不會搞這麽高調,可惜善演低調的四阿哥沒來,不然又是八阿哥一大烘托。


    不知道四阿哥要來圍獵,會不會念佛放生?那他老爸一定要氣昏過去了。


    就這麽隔三差五陪著十八阿哥參加圍獵,每日策淩訓練他騎射功課還要在場侍從,我想我真是清朝第一女勞模,練射箭練的這麽辛苦幹什麽?趕明兒我一高興,整個激光槍出來,又如何?


    最好有人教我葵花點穴手的功夫,我才感興趣呢,到時四阿哥再敢欺負我,我就好跟他討價還價了——要是十阿哥敢胡說八道,那更幹脆,直接蒙臉入帳把十阿哥點殘嘍,叫他也知道知道花兒為什麽這麽紅。


    十八阿哥始終念念不忘打老虎的事情,但康熙說等行圍隊伍過了永安拜昂阿地方,才帶他到木蘭北界三圍場之一的圖爾根伊紮爾圍場打老虎,於是十八阿哥更加發奮苦練,我就不知道他是練箭呢還是練我?苛求猛於虎,今日是也。


    就在我控製不住痛苦之時,晴天一霹靂:八月初二,十八阿哥的正八歲生日馬上到了。


    好消息是,當天取消圍獵,我也不用陪十八阿哥練箭了。


    壞消息是,草原第一歌唱愛好者策淩大人要我和他在十八阿哥的生日宴上對歌一曲,完全原創,他唱蒙語我唱漢語,不曉得是哪個大嘴王八蛋告訴他我會唱歌,我誓與此人結不共戴天之仇!


    策淩大人這麽給麵子,我就算不接受,也不能回絕,何況他是當著十八阿哥麵說的,而十八阿哥對此表現的比我還熱情,我真是敗給這一大一小,唱什麽?敖包相會啊?那我回京還想活不?


    初二前天下午,策淩本來和十八阿哥約好下午習武暫停,要跟我練合歌,十八阿哥雖答應,不料午宴時康熙與蒙古諸部落王公、太吉們頑笑高興了,心神爽健非常,歇了午覺起來,便傳命諸皇子隨他出營遊戲覽景,取父子同樂之意。


    皇家父子得敘天倫機會甚少,康熙歡喜,哪個不湊趣?令才下達,皇子們半柱香內都準備停當,因人數多,即使簡從護衛,加上康熙身邊一、二品大臣侍衛等,亦為可觀,浩蕩簇擁康熙出營往東界圍場溫都爾華而去,溫都爾華處森林茂密、水草豐茂的四麵環抱山溝裏,風景尤絕,鹿兔最多,康熙曾在此一天射三百十一隻肥兔,厲害,利害,端的厲害。


    策淩是元□□成古思汗二十世孫,康熙三十—年其祖父丹律攜他自居地塔米爾投歸清朝,康熙十分高興,授其為輕騎都尉留居京師入內廷學習,康熙四十五年與通嬪納喇氏所生皇十女和碩純愨公主成婚,被賜貝子品級,奉命回駐塔米爾舊地,兩年不到時間擊敗準噶爾兵大小入侵十餘次,是康熙幾多額附中數得著的得意人物,因他在內廷生活多年,不僅精通滿語,為人又疏爽豪邁,同諸阿哥的關係均打得下來,豈止半子,算得“大半子”,不然康熙也不會放心將十八阿哥交他督導,是以這次他照樣伴十八阿哥出營。


    圍獵期間,十八阿哥身邊一個策淩,一個我,幾乎就是三位一體,形影不離,我倒蠻開心康熙這個安排,讓我免受和策淩對歌之苦,我早打算好今晚開始捏喉裝啞,水平有限,和策淩這種原生態歌手對歌的高難度活兒我拿什麽流行歌曲來套?那還不想破腦袋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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