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我玩的時候可能表現的太活潑, 四阿哥目有凶光, 他才看了我兩眼,我就準備認輸了。


    神經病臨床現象概論p222頁記載,躁狂症患者多表現為情緒高漲, 興奮話多、動作多,自感腦子變靈活、人變聰明, 說話時興高采烈、眉飛色舞,感到精力旺盛, 睡眠減少, 注意力不集中,好管閑事,好發脾氣。重者易激惹, 甚至易怒, 出現攻擊行為,愛唱歌或要求他人唱歌——四阿哥我惹不起, 躁狂症康複期患者二阿哥我就更不敢惹了, 康熙又點首示意我要主動一點才夠卡哇伊,這還有什麽可說的?


    唱唄!


    搞不清二阿哥是否有心整我,硬要我正式站上台去唱不說,還沒等我想好唱什麽,又帶頭領著大家給我鼓起掌來, 聲勢大得房梁都要抖三抖,這不是欺場嗎?


    台側樂團上來一個領班的,捧著冊子問我要唱哪一出, 得,當我這是上古代卡拉ok來了?


    我跟領班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台上台下的人都鴉雀無聲地看著我們,領班卻是個上路的,始終氣定神閑陪笑恭立。


    我有心找碴找不到,眼睛一掃,乖乖個隆冬,見說禦用閑人一等侍衛玉格格要當場獻唱,除了康熙和阿哥們的座位前後為了安全還算留出空曠之地外,整個廳裏,左三圈,右三圈,圍了n多人來看,門外、窗外半黑半白晃著的都是腦袋,連戲班子的群眾也滿滿擠在後台掀簾看熱鬧。


    而台腳早安排好了由魏珠率領的撒賞錢太監小分隊,一等我唱就飛錢呢。


    我算計著總歸是上天無路,入地沒門,長吐一口氣,向領班交待道:“麻煩這位老板幫我取麵小鑼來。”


    領班一愣,但還是聽懂後半句話小顛步跑去取了鑼來給我,可是跑到我麵前時候不知怎麽手一抖,鑼哐啷墜地,眾皆嘩然,領班唬得抖抖索索就要下跪給我賠禮。


    我搶著出手在他肘下一托,笑道:“多謝老板。”順勢讓他轉身走下,這才輕巧巧一俯身,把鑼從地上拎起來。


    在現代,我曾經下過苦功練聲,弋陽腔的練聲要練到全場都聽清的程度,講究唱念要讓三樓後排觀眾不感到聲音細弱,花廳前排座間又不覺得刺耳,才顯功力,而年玉瑩的嗓子我試過幾次,盡管天生嗓音條件達得到高亮寬三字齊全,能唱高調門,但畢竟不如經過係統訓練的,要達到這種程度恐怕比較困難,何況我學的戲在康熙他們這些聽戲聽成了精的行家麵前至多不過是速成班水平罷了,所以我一定要出奇製勝,方能順利過關!


    京劇演出伴奏的六種主要樂器:京胡、南弦、月琴、單皮、大鑼、小鑼,我雖做不到六場通透,好在於小鑼上略知一二。


    想定唱詞,我先衝康熙座位方向施施然行了禮,示意這就開始,不料二阿哥鬼叫一聲,極興奮的揮一揮手,魏珠立馬帶著小太監朝台上撒了一陣賞錢,眾人又是一陣叫好。


    我一時站在台上哭笑不得,無法決定是拿鑼接錢好呢?還是擋錢的襲擊要緊?


    待二阿哥坐回座位,我右足虛抬,全部重心落在左足上,下身側立,上身半扭過九十度,先表現出一個男裝女相的柔美,然後才麵衝外,平伸右手,將小鑼一聲一聲慢慢打著,等到鑼聲打住,場上已經完全靜下來。


    我做了一個隕霜手勢將小鑼無聲貼地放平,這才回腰提氣開腔緩緩念唱:“不想再問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歸來麽——想著你的心想著你的臉——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唱出同時,我左手蘭花掌,右手持扇手,走了一個小邊,眼神夠不夠旦角那般“媚”我不知道,我隻看到台下十阿哥猛然打翻了桌麵一壺滿酒,身邊下人慌著要給他擦衣,他卻嫌那人擋住視線,一手把那人推開一個跟頭。


    我臉微側,頭微搖,走回小邊,右手做挑眉式,用袖向外甩出去,忽然換了寬厚低調的男聲以現代式的唱法接下去唱:“one nightbeijing 我留下許多情——不管你愛與不愛都是曆史的塵埃——one nightbeijing 我留下許多情——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走到了百花深處——”


    “百花深處”四字一落,全場轟然聳動,不怪他們,他們沒見過世麵,當年要不是我為東方衛視我型我秀的假冒斷臂山戀情秀所迷惑而趕不上參加湖南台的超級女聲的話,說不定就沒李宇春什麽事了。


    “人說百花的深處住著老情人縫著繡花鞋——麵容安詳的老人依舊等著那出征的歸人——”我換過一口氣,直接從男聲段落吊起來第二段京劇腔,接上女聲念唱。


    這段第一句唱出口,幾乎完全聽不到聲音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然而第二句就已經成功壓下場子,我不得停歇,緊跟著又折回男聲:“one nightbeijing 你可別喝太多酒——不管你愛與不愛都是曆史的塵埃————one nightbeijing 我留下許多情——把酒高歌的男兒是北方的狼族——”


    我一麵唱,一麵“一例一例裏神”,用右手先右後左、再歸右,指了三下,唱完已走到大邊,因勢又作個迎風虛指式,以女聲念唱:“人說北方的狼族會在寒風起站在城門外——穿著腐鏽的鐵衣呼喚城門開眼中含著淚——”


    這兩段的精髓在於拍馬屁:北方的狼族、城門外,說的是就當年入關的滿人,直指康熙祖輩父輩。


    果然康熙和眾阿哥都聽明白,除全場掌聲雷動外,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這兩個年輕皇子居然自座位站起看戲。


    我自己挑擔知道苦,又是京腔女聲,又要模仿通俗男聲,截然不同的唱腔隻憑一己之力轉換,我連換了幾換,深悔剛才信心太過,早知道還不如唱蓮花落來的快活應景,現在真是斷氣快了。


    正好這時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超給麵子的支持方式給我打了劑強心針,而台側的皇家梨園樂團也當真了得,隻聽了前麵這麽一輪唱腔就能不要教便給我引樂伴上奏來,由不得我精神不是一振,為了演好戲不惜奮不顧身、勇往直前,如同把舞台當作戰場,要把“恨台”的氣勢發泄到淋漓盡致,接上一輪狂風暴雨似的男聲女腔不間歇換唱。


    男聲:“嗚………………我已等待千年為何城門還不開——”


    女腔:“嗚………………我已等待了千年為何良人不回來——”


    男聲:“one nightbeijing——”


    女腔:“我留下許多情——”


    男聲:“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觸動了傷心的魂——one nightbeijing——”


    女腔:“你留下許多情——”


    男聲:“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走到了地安門——”


    女腔:“人說地安門裏麵有位老婦人猶在癡癡等——麵容安詳的老人依舊等著那出征的歸人——”


    百花發時我不發,我花發時百花殺!


    我要演繹的不僅是婦人聲聲泣血、蒼涼幽婉,還有征人萬馬奔騰、熱血丹心、拓展疆土、攻池奪城的快感!


    我已等待千年為何城門還不開?


    我已等待千年為何良人不回來?


    掙紮努力摔跌苦求,何必執著勿用自責,執念種種,從此打消!


    此時的我不在乎音準音高的把握,也不管音樂表現怎樣才算到位,我隻想不要再思量你能否歸來麽!


    我飛揚跋扈,一鼓作氣躍下舞台,全場氣氛隨之沸騰,無數的人在往前湧,要看得仔細些,再仔細些!


    也許是酒勁使然,我完全放開胸懷,曾經困苦無奈掙紮種種情緒被大風吹跑,隻餘清天自在,無牽無掛。


    我被看。


    我不看。


    康熙業已站起身,他離我仿佛這麽近,我唯以男聲對他唱:“one nightbeijing 你可別喝太多酒——走在地安門外沒有人不動真情——”


    繁華一夢化作黃河岸,酒不醉人人自醉,我袖轉身飛翻雲回雪千紅一哭萬妍同悲,恢複女音絕唱:“one nightbeijing 你會留下許多情——不要在午夜問路怕觸動了傷心的魂——”


    我最後一次用男聲重複嘶唱:“one nightbeijing ——one nightbeijing——”


    一個斷音落下來,伴奏樂聲初初止住,我忽的右手搭袖,左臂伸開,左手翻袖,手心向外,雙手一前一後,連作吐蕊、伸萼、露滋三式,凝神大段細細念唱:“不想再問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歸來麽——想著你的心想著你的臉——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不想再問你你到底在何方——不想再思量你能否歸來麽——想著你的心想著你的臉——想捧在胸口能不放就不放——””


    未得唱罷樂聲又起,伴我原地拖音飛轉十二圈,且雙足始終維持同一點上,然後一個快速躺倒,真正完成一個“臥魚”身段,準確麵對康熙主位。


    全場寂靜片刻,卻是康熙帶頭擊掌,隨之滿場掌聲雷動。


    我保持上半身不動,從那盤起雙腿的高難姿勢,在滿場的掌聲中,緩緩地立起身來,猶自帶了些微喘息,難言。


    無意中側一側首,乍見豔瞥一張寫著比人麵桃花更桃花的清秀臉孔,竟迷惑了一下。


    ——那是十三阿哥。


    ——他的目波,一如星光,寂寞閃亮。


    目光相對,我隻把臉一歪,避將過去,心底卻湧起一陣空落感覺,似乎曆經幾世仍是明晰不移。


    康熙賜酒,我一飲而盡。


    接下來康熙右手一排二阿哥、四阿哥、五阿哥、十三阿哥依次賞酒,我雖有了之前十四阿哥那壺酒打底,算得債多了不愁,但到喝完四阿哥的賞酒,就在翻杯放下的一刹間忽感不支,單手撐住桌沿,略晃了一晃。


    緊挨四阿哥旁邊的十三阿哥本來帶笑舉杯,見我如此,他的手便滯了一滯。


    我咬咬牙,抬手接過他杯酒喝下。


    四阿哥坐在位上,不動聲色地看看我,又望望十三阿哥。


    我低一低頭,還沒說完謝阿哥賜酒的場麵話,對麵左排的十阿哥早不耐煩叫將起來,催我過去。


    對麵坐的是三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我強壓心頭虛浮之感,輕步過台,在三阿哥桌前站定。


    三阿哥握杯在手,卻遲遲不遞給我,我詫異抬眼看他,他看一眼左右,清清楚楚問出一番話來:“好一個‘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走到了百花深處’——相傳明萬曆年間,有一對勤儉刻苦的張氏夫婦,在北京城新街以南小巷內,買下20餘畝土地,種菜為業,數年後,又在園中種牡丹芍藥荷藕,春夏兩季,香隨風來,菊黃之秋,梅花映雪之日,也別具風光,可謂四時得宜,當朝文人墨客紛紛來賞花,於是該處地方被稱為‘百花深處’,張氏夫婦死後,花園荒蕪,遺跡無處可尋,這個地方就變成小胡同,以百花深處為名,流傳至今。卻不知我大清的玉格格如何迷失在百花的深處?如何做一場紅顏白發的舊夢?”


    我聽得呆了一呆,北京城真有個叫做“百花深處”的胡同?


    怪不得我一開始唱到這句“不敢在午夜問路怕走到了百花深處”全場那樣聳動呢,竟是為了這緣故。


    不過三阿哥這番話也太惡毒了,一句歌詞而已,居然上綱上線到前明與大清的政治高度,這麽刁鑽的問題有種就去問我中華人民共和國台灣省歌手陳升好了,問我幹嗎?


    我偷瞄一眼康熙,他也停了和二阿哥交談,正在聽我們這邊說話,而看康熙的表情,並看不出是喜是怒。


    這種問題,根本沒可能用插科打諢賴過去,我本來頭重發昏,迫切間再三思量,背心都急出微汗,也想不出對策。


    這個死三阿哥,文采很好嘛?做白日夢就白日夢,偏說什麽“一場紅顏白發的舊夢”,我要有白發魔女那功力與氣質,頭一個就掐死你!康熙都沒追究我,你追究我個什麽勁?


    但不管怎麽說,就這麽僵場僵在這裏,時間拖的越久對我便越不利,三阿哥也很明白這一點,我不答話,他益發氣定神閑,倒是那邊尾席十四阿哥矚目這邊良久,終於身子動了動,似要站起說話,卻被八阿哥示意十阿哥將他按下。


    正無可開交處,一個熟悉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北宋詞人晏幾道曾作‘十裏樓台倚翠微,百花深處杜鵑啼。勤自與行人語,不似流鶯取次飛。驚夢覺,弄晴時,聲聲隻道不如歸。 天涯豈是無歸意,爭奈歸期未可期。’,若照這般問法,晏叔原又是如何迷失在百花的深處?如何做一場紅顏白發的舊夢?”


    四阿哥說著,已自位上站起,繞出席麵,緩緩走近,看了退開一步側身執禮的我一眼,接道:“玉格格打小收養在我的貝勒府裏,一應規矩行度都是我看著人親教的,三阿哥適才言及的故事也說了‘相傳’二字,北京城古跡處處,既可相傳,便拿來唱一唱又有何妨?況且玉格格行動極少踏足外城,外城隨便一個胡同名,自然不如三阿哥這樣知之備盡,也算情有可原。三阿哥,你說是嗎?”


    我低首垂手,暗暗把小爪子攏在袖子裏麵對拍:四阿哥,雄起!gogo!aza aza flighting!


    沒有在穿越前提早把清史背得滾瓜爛熟兩三遍是我疏忽,不過我總算拎得清這些皇子是把兵法三國一類的書當成兒童讀物來看,從小就修煉成精的,論手段我恐怕連他們的小妾都不如,何況上頭還有個bh無敵的康熙壓在那裏,我在現代就一幸福的獨生子女家庭的小孩,連office還沒正經進去過一天,就目前這條件,憑什麽和他們鬥?


    尤其像三阿哥拋出的這種陷阱,我一個應對不當,肯定屍骨無存。


    不能彪悍的時候就要扮豬吃老虎,這是混在清宮的鐵血法則。


    如遇到嚴重問題發生結巴可能就不不不要搶搶著說話,直接關門、放四阿哥,這是混在清宮的鐵血法則補充條款。


    事涉敏感問題,康熙不發言,其他阿哥都不好表態,隻看著三阿哥和四阿哥如何把這場官司打下去。


    別瞧三阿哥是學者型的,關鍵時刻,還真能跟四阿哥死磕,“啪”的一丟酒杯,站起來衝著四阿哥又說了一大通話:“宋人晏叔原所作《鷓鴣天》一詞,起首兩句寫鵑啼的環境和季節。其中翠微,青翠的山色,如何遜《仰贈從兄興寧南》:‘高山鬱翠微’;也用以指代青山,如杜牧《九日齊山登高》:‘與客攜壺上翠微’。此處指青山,是說在靠著青山的十裏樓台的旁邊,在春天百花盛開的深處,聽見了杜鵑啼叫。整首詞吟詠詞人客中聞杜鵑啼聲而觸發的感慨,抒寫了浪跡在外、有家難歸的浩歎。尤其詞之結尾兩句,表麵上有埋怨鵑鳥無知、強聒難耐的意思,但歸根到底,是對真正生活遭遇的憤慨,用反跌之筆表曲折之情,深婉感人,意境深遠,耐人尋味,怎可同玉格格的詞曲引用做牽強附會之對比?若果百花深處不是彼胡同,其後句中所唱等待‘良人’、‘出征的歸人’又是何指?”


    我聽下來,全是一筆糊塗帳,四阿哥表麵上把三阿哥比作強聒難耐的杜鵑鳥一義我是玩味出來了,而三阿哥更深層次的對“出征歸人”的憤慨又算什麽?哦,說我借前明遺孀之唱,抒發對出去打仗打不回家的明軍老公的思念是別有居心的對哇?


    三阿哥這是要把我往死裏整了,不過他怎麽就不想想大家一樣聽唱,就他那點小聰明露出來,豈不顯得其他阿哥甚至康熙太笨?阿哥們也就算了,間接影射康熙的智慧有點不太明智吧?


    果然三阿哥話音一落,全場冷得異樣。


    但看三阿哥的樣子,似乎仍為自己旁征博引而沾沾自喜,山羊胡子翹得高高的,渾然不覺哩。


    而四阿哥眼色不動,淡淡道:“哦?難道說三阿哥沒聽出來剛才玉格格刻意把你提到的那兩句唱詞都唱成了太監腔麽?區區明軍在我大清精兵勇將麵前根本就不堪一擊,每每我大清鐵騎‘在寒風起站在城門外’,將明軍追殺到‘穿著腐鏽的鐵衣呼喚城門開眼中含著淚’,前明的昏庸皇帝佬兒崇禎卻被大清威勢嚇到連開門放自家兒郎進城都不敢,真正可悲可笑,如此一節相信剛才皇父和諸兄弟均已聽真,才有破格賜酒之賞,三阿哥的意思是沒有聽出呢,還是想對玉格格這般借歌諷諭另做指教?”


    我自己唱的歌自己都沒想到這麽多,給三阿哥這麽一扯,又給四阿哥那麽一掰,好像還真有點意思。


    好險,好險,要不是四阿哥關鍵時刻雄起,我今晚就死蟹一隻了。


    不過四阿哥幫我歸幫我,說我“太監腔”……有點過分吧?我哪裏太監了?我唱的可是卡拉ok四星級標準,怎麽能這麽侮辱我?


    我憤憤不平也沒用,別人聽到四阿哥說完第一句,後麵二阿哥是帶頭笑出聲的,我目光所及,連八阿哥也側過身去笑得肩頭抖了一抖,十阿哥可不管那麽多,一張大嘴裂得氣死河馬,十四阿哥則瞪大眼睛看著四阿哥,一副好像見到鹹蛋超人的表情。


    我忍不住回頭瞅了瞅十三阿哥,他眼睛雖看著我們這裏,卻拿酒杯遮在唇前,看不確切嘴角動作。


    四阿哥這幾招散手連消帶打,成功把三阿哥丟給我的問題拋回去,歸納成三阿哥自己的思想覺悟問題,把三阿哥激得山羊胡子直抖直抖,漲紅了臉,半響說不出話來,哪裏再顧得上指教我,忙著為自己撇清還來不及,離座繞過四阿哥,到康熙桌前揖了一揖:“皇父明鑒,兒臣並無此意,四阿哥說得不對!”


    康熙略向椅背靠了一靠,好整以暇道:“四阿哥說得不對,你盡管再和他辯,朕聽著。”


    我在康熙身邊浸淫多日,又得榮憲公主言傳身教,康熙語意來勢妙不妙,一聽即知,三阿哥當然更加軋得出苗頭,並不敢接話。


    這時二阿哥收了笑,起身向康熙稟道:“皇父,兒臣也以為四阿哥有句話說得不對。”


    康熙隻吐出一個字:“說。”


    二阿哥轉向四阿哥,四阿哥笑一笑,揖道:“靜聽二阿哥指點。”


    “沒什麽,我隻是想和四阿哥切磋一個小問題,” 三阿哥轉頭看向二阿哥,二阿哥慢條斯理咳了一聲,續道,“你剛才說玉格格有兩句詞唱成太監腔,可我一路聽下來,總覺得若是捂起眼睛不看表演,便似有兩個太監在對唱——先前皇父和我也談到這個問題,皇父認為這是玉格格的特色,才決定賜酒——我們兄弟中,三阿哥功在文辭修籍,於音律一途上原不甚在意,所以你既然提到這個問題,我認為有必要說的更清楚一點。”


    四阿哥聽到“兩個太監”一說,早別轉目光,朝我臉上看來。


    豈止是四阿哥,其他阿哥,還有那些隨駕的太監、宮女、侍衛們聽到此處,基本上十個裏麵笑倒了八個,還有兩個不笑的,全是太監。


    我氣死了。


    我氣死了氣死了。


    我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康熙手背朝外擺了兩擺,令幾位阿哥各回原位,四阿哥從我身前走過時,特意沒有看我,我扭頭憤恨地瞪了瞪他的背影,都是他不好,說我太監腔,害得我丟人。


    反正三阿哥這麽一攪,左邊那桌一溜下來的幾位阿哥也都不好再賞我酒了,因見康熙抬手招我,我嘟嘟嘴蹭過去,回他位後站定。


    康熙抿一口酒,早沒事人一大堆的問起二阿哥:“叫下一場的人上台吧。”


    二阿哥應了,吩咐下去,又側過臉瞅瞅我,道:“你剛才敲鑼敲得不錯,會打鼓嗎?”


    我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什麽年代了,我有必要敲鑼打鼓,大鳴大放不?


    正不曉得二阿哥這麽問我是什麽用意,隻覺耳膜忽的一震,前方台上響起鼓聲。


    現場聽來,鼓點裏像有無數血肉飽滿的生命,隨著時快時慢的節奏風似的旋舞,又似午夜陽光一點一點蔓延下來,極其地道有腔調。


    直到鼓聲驟然停下,那節奏明快的生命的律動仿佛還在空氣中奏響。


    取而代之的,是清脆舒緩的琴聲,忽忽如天籟暢快,引領聽者漫步於晴空雲間,忽忽和諧之處又是花香水潤般恬淡,然而個中隱隱婉約悲涼,像一架巨大的音樂機器抽出神經裏的絲絲痛楚,交互編織成一張綿綿密密的藍色之網將人籠罩,有周身舒泰之感。


    被指出兩個太監二合一的我本來耷著腦袋作櫻桃小丸子狀,聽到如此好聽的音樂,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了看,眼前忽的一亮:這座小樓的天頂不知何時已然撤去,仰首可見一名紅衣女子以星空為背景,飄然自上而下降入樓內。


    女子不偏不倚落在圓台當中,一轉身,裙據揚開,看清了麵目,果然是碧天如水月如眉,嬌滴滴一張色如春曉的清水臉,可她的眼睛並無焦點,懶懶掠過四周每一張臉,完全沒有表情。


    她的舞蹈是一連串的故事,走出一個故事,僅僅是為了更深的進入另一個故事。


    她的身體就是她的心靈。就是她唯一的樂器。


    這個藏在一張清水臉和旋轉的舞裙之中的人,她有內在的魔力。


    然而情緒激動間,樂響突息,伴隨這突如其來的一收,紅衣女子的喉間發出一聲低吟,羅衣從風,長袖交舞,從高處墜地不起。


    其他人如何我不知道,樂聲一止,我的神智頓覺清明,從剛才紅衣女子的“三上飛”舞姿中,我已經看出她的眼睛是盲的,這樣一摔,怕不摔出腦裂來?自然而然心頭一揪,想要跑上去看個究竟。


    可是目光一轉,卻見周圍人群都仿若有些失魂落魄模樣,連離舞台最近的太監小分隊也沒人做什麽舉動,安靜的過分。


    忽然之間,二阿哥橫空出世,大叫一聲:“美人不要怕,我來也!”


    這一叫實在太過飽含情緒,大家都驚了一驚,二阿哥卻已經跳起身,向台上飛撲過去——好個消魂一撲,在我眼裏他和超人的唯一區別也就是他把內褲穿在裏麵罷了。


    “二阿哥!”


    一派雜亂中,康熙驟然斷喝一聲,我隨之一凜:台上白簾後那個操琴的人影呢?


    完全是處於本能,我抬頭朝上看了看。


    我看到頭上腳下懸在半空中那個黑衣人。


    我一看到他,他的眼睛同時朝我一掃,我便如被針刺了兩刺。


    “……護——駕!”


    我大叫一聲,卻不管康熙,自己先衝了出去:那個盲女有古怪!


    康熙的侍衛對“護駕”二字最能條件反射,我一掠出去,已有多人發動,將康熙圍了水泄不通,二阿哥卻著了魔似的,頭也不回,隻管往前撲。


    我一麵跑一麵仰頭上視:黑衣人不見了!然而那種被針刺到的感覺猶如在腦。


    “小瑩子——”我多衝了一步,剛一把扯到二阿哥袖子後幅,便聽十四阿哥急叫一聲,忙抬眼瞥處,哇~靠~,紅衣盲女顫巍巍從台上站起來,正好麵對我們,好端端的麗容居然扭曲無極限,眼眶裏還有兩道血線劃落下來。


    “啊!”


    “啊——”


    我大叫,二阿哥狂叫,甚至反身一跳,生生把我熊撲壓倒在地。


    馬景濤的臉在我鼻子前麵,而妖怪紅衣女伸出的九陰白骨爪就在馬景濤的臉後麵。


    這樣的景象不是恐怖二字可以闡述的。


    我顧不得背脊劇痛,拚命要把腰間佩刀□□,無奈二阿哥壓得死死的,我動彈不得。


    為什麽被壓的人總是我!


    二阿哥想死啊?


    我用力把膝蓋朝上一頂,二阿哥卻受過反防色狼術訓練,如此緊迫條件下都給他一側身閃躲過去,但總算給我脫出身來,一口氣也來不及喘,不管三七二十一拉了正在青筋暴漲伸脖狂吼的二阿哥往後疾退。


    然而思覺失調的二阿哥發起飆來,又豈是我一個人能搞定的?


    我給他魔音穿腦搞的快發瘋了,還好後麵迅速湧上來幾名侍衛把這個寶貝蛋拉走,但是這些混球,他們掩護走了二阿哥,把我拋下了。


    真的小白,敢於直麵女鬼的爪子。


    這時我拔刀已晚了,直接就地一滾,抽出靴頁裏匕首投出。


    沒中。


    因為幾乎就在同時,劇烈的破空之聲從我頭上彈出,正中紅衣女子胸口,炸出一個血洞。


    我看的眼睛都直了。


    烈烈的血從女子倒地身軀流下,一大片淌過來,染紅我的手指。


    我略微有些艱難的轉頭看向離我最近的十四阿哥,他握在手裏的那枝今日下午康熙禦賜的西洋連珠火統的槍管兀自冒著青煙。


    眼睜睜看著一個人被開胸跟看著一頭熊被暴頭完全是不一樣的感受,我再撐得住,到此時也不由手足發軟,四周是怎樣情景我一絲也不知道,隻見到十四阿哥走來扶我的動作無限放大。


    就在十四阿哥的手將要觸到我的瞬間,我腦中那種如同針紮的感覺突然爆裂開來,我“嗚”的一聲,死命推開十四阿哥,跟著頭往後仰,眼前一暗,複又一明,天旋地轉間,我已經被人拎起,脖間一涼,匕首抵喉。


    我垂下目光,隻看到黑沉的衣袖,蒼白的手。


    “退後。”耳畔黑衣人的聲音散發出一種奇異的氣息。


    不,那不是殺氣,那是煞氣!


    煞氣不同於殺氣。


    煞氣可凝,可藏,亦更可怕。


    我有氣無力翻翻白眼,拿我當人質?威脅誰?


    我被迫後背緊貼黑衣人胸前,他又一手從我胸口繞過勒住,一手以匕首尖端抵住我。


    他拿的正是我剛才飛出去的匕首,當初我在哈朗圭圍場的小峽穀遇熊時,就是用它刺中仔熊的鼻端,才得以脫險,因此我一直把它當作吉祥匕首,除了睡覺,從不忘隨身攜帶,我天天磨匕首我有數,這萬一偏了點準頭不是好玩的。


    但該死的是,他的手勒得太緊,盡管我穿的已是寬大衣裳,他的手肘仍不可避免壓到我的胸部,而我每一下呼吸都能感到他的手臂的肌肉。雖然事實上這讓我感到惡心,我還是盡可能便顯得鎮定,我甚至溜眼從人堆裏找出四阿哥:四阿哥正仰首望著天頂。


    他在望個啥?天空有朵綠色的雲?


    圍住我們的人群沒有挪動。


    “退後。”黑衣人緩緩重複一遍。


    還是沒有反應。


    我聽到十四阿哥咬牙切齒的聲音響起:“狗賊你找死……”


    黑衣人迅速用右臂卡住我脖子,把匕首放在我心髒的邊緣上。


    他等我感覺到了那刀尖的刺痛,然後很技術地捅進了大約四分之一寸,刺破了我的前裳一點。


    他仍然卡著我的脖子,讓我看不見但是覺得出鮮血已把我的衣裳染得粘粘乎乎了,這時他才開口對十四阿哥的方向說話:“現在你想好好跟我談一談?”


    汗從我的額角順著麵頰邊緣往下淌。


    十四阿哥不出聲。


    一片死寂中,黑衣人的聲音轉向我:“……很勇敢,連眼睛都不肯閉一下。我坦白地說,我不知道該怎麽做。也許你能幫我出出主意,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我掙紮著喘口氣。


    黑衣人在我喉管那兒把胳膊放鬆了一些,但在我心尖的部位沒放鬆。


    “你死定了。”我低聲而清晰地說。


    “……嗯?”


    媽的,你嗯個屁!黑衣人是吧?你倆哥們blackmen跟我熟,找外星怪物呢?抓二阿哥去呀,他可是奧特曼,劫持我一地球良民做人質是違反銀河係條例的!


    我從齒縫裏發出憤怒的“噝噝”聲,但是覺得這很像是在叫四阿哥:“四~四~”,於是“噝”到一半就停下。


    而康熙沉沉的聲音就在這時插入:“白狼,放開她。朕就放你走。”


    白狼?


    前不久大學士溫達在乾清宮稟告康熙的話猛然躍入我腦海。


    ——據臣等實查,張明德曾試圖雇用江湖上著名的無間門十六名飛賊為其效力,但沒有找到無間門門主、即十六飛賊的首領白狼。


    既然叫白狼,為什麽要穿黑顏色衣服?白癡啊他??


    自打穿越到古代,四阿哥不算,我還從沒在誰手下受過罪,這個白癡,我有沒有惹他,他憑什麽當眾拿我的匕首紮我?h!u!!我送一堆中指給他!


    黑衣人被康熙叫出名字,隻嗤笑一聲,把匕首從我的衣服上抽出來,放下了我的胳膊,卻將我的手扭在背後,將匕首飽具威脅性地抵在我後心——隻要他願意,他隨時可以讓我一低頭就看見匕首尖從我胸前透出來。


    他推了我一下,命令道:“上樓。”


    金桂軒戲園裏這座三層小樓,因康熙和眾阿哥在底樓花廳看戲,二樓和三樓除了必要的侍衛配置,並無閑雜人等。


    我別無選擇,挪動腳步慢慢朝他指示方向走去,目光帶過,隻見康熙鐵青著臉擺一擺手,令已抽刀亮劍的眾禦前侍衛讓出一條通道。


    我隻匆匆看了這麽一眼,沒有什麽時間去關心其他阿哥的臉色。


    走上樓梯的每一步,我都要小心保持住身體的平衡,因為白狼一直在不停變換著角度以保持其很富技巧性地拿我當人體盾牌的需要,並不給任何人冷槍暗箭的機會。


    做人質,最怕的就是被撕票。


    求人不如求己,我的腦子一直在緊張的盤旋著怎樣在最後關頭保命,等到覺出身上涼意,又因風凜了一凜才發現白狼已經挾持著我退到三樓北麵窄窄露天平台。


    上到這個平台,我才明白剛才四阿哥為什麽仰首上望:整個樓頂,包括整條寶善街上所有兩側建築的頂部都密密麻麻地布滿了弓箭手、□□手,連下麵街道上也已陳兵如林,萬一墜落下去簡直沒有立足之處,這樣多的人馬,卻沒有一絲大動靜,秩序井然,無聲中的氣勢更覺壓迫。


    怪不得康熙說放白狼走,他不放白狼,白狼兩隻手兩條腿怎麽走得脫?


    白狼把我押到唯一空曠的天台背街的最北端,身後無路,俯視則是一片廣大藍綠色深湖,水聲隱隱,寒意沁骨。


    康熙無視親衛及三阿哥的阻擋,跨上一步,當先而立,目光直視在我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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