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多年來很是招攬了不少有道禪師與喇嘛, 四阿哥不在京中, 十三阿哥與他們留師品茗,倒也不曾疏遠,我旁聽雙方談佛論禪, 漸漸熟了,便聽說某年某日四阿哥聽了章嘉大禪師, 隨眾結七於柏林寺集雲堂,數次坐禪閉關, 正經行時, 忽出一身透汗,命根立斷,桶底脫落, 直透三關, 被譽為真正親參實悟之境雲雲。


    我私下問十三阿哥什麽叫“行經”、什麽叫“命根”,十三阿哥本來向道, 並非參佛之人, 當著我麵亦說不清楚道理,親自寫了封信問四阿哥,不久四阿哥回信,從史書中記錄成吉思汗的事跡某段落引開闡述,摘了一大通佛典語錄, 末了另附幾行煉丹藥方,囑十三阿哥代為監督王府屬人照方尋藥。


    十三阿哥一麵將全信逐字逐句解釋給我聽,一麵大讚四阿哥“三次打七即澈透本來, 直解三關。根器之利,震旦未曾聽聞。”但他替四阿哥顯擺了一番後也覺牙酸,說到何為法化報三身的關係,解釋為什麽已經參悟的人還要回頭去煉丹,亦難自圓其說,唯一笑了之,回信給四阿哥時又催我也寫兩句加進去。


    我挑出四阿哥信中提及“成吉思汗說:‘我死後將留盛名於世。’”一句,在其後加上一段:


    “聽成吉思汗言,文書官接話:‘您殺了那麽多人,應該不會有人能活著記住您的名字?’”


    十三阿哥看了我加的話,輕輕將我抱了一抱:“你還著惱四哥?”


    我默然不語。


    十三阿哥沉吟半日,終提筆抹去這兩行字跡,回信一事不了了之。


    京中歲月究竟難得悠閑,數月內西麵準噶爾部令大策淩敦多布攻入西藏,拉藏汗被陷身亡、汗二子被殺、□□□□均被拘、西藏失陷、而前湖廣總督署西安將軍額倫特及侍衛色楞等由青海進軍拉薩,在藏北與策淩敦多卜激戰多事後全軍覆沒種種噩耗相繼傳來,朝野皆驚,康熙結束行圍提前返京,正值十月入冬,小雪節氣那天,竟紛紛揚揚地下了一場大雪。


    就在這場曆時十日的罕見大雪期間,康熙恩赦天下,停本年所有決囚之刑,而盡管朝中反對再次進軍西藏的意見占壓倒多數,康熙力排眾議,命皇十四子貝子胤_為撫遠大將軍,西征策旺阿喇布坦,駐師西寧,視師青海。又命皇七子、皇十子、皇十二子分理正黃、正白、正藍滿、蒙、漢三旗事務。


    此次西征主要目的是消滅策妄阿喇布坦及其分裂勢力,當時因之,撫遠大將軍的任命不僅關係到扭轉曲線戰局,實際還涉及到朝局今後的安危問題,無論處於何種考慮,康熙必須認真對待,選擇他所最信任、認為最有能力的人出任大將軍,又因是代康熙親征,定下的出師禮規格極為隆重,用正黃旗纛、親王體製,可稱與親王平級的大將軍王,率軍驅準安藏,而大任最後落在隻有貝子稱號的十四阿哥肩上,充分可見康熙對他的青睞,未嚐不是有意傳位給他,故委以重任,加以培養,樹其威信的證據。


    於是一時十四阿哥將成為未來最有可能的儲位繼承者一說甚囂其上,八阿哥看清自身大勢已去,連同九阿哥等也有全力支持十四阿哥克承大統之心,九阿哥更放話說十四阿哥“聰明絕世”、“ 才德雙全,我弟兄們皆不如”,並熱心為十四阿哥試製軍備。


    而十月底便是德妃生辰,趕上十四阿哥出征在即,為著給十四阿哥鼓勁,連康熙也格外指點,另加主持禮部的八阿哥等人悉心操理,將永和宮一場壽筵辦得有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盛。


    四阿哥一向重視母妃生日,今年卻因年羹堯在“妃母千秋大慶無一字前來稱賀”而寄書給他,給予重責,詈其為“儇佻惡少”,年羹堯連上七封連環信,更轉寄十三阿哥苦苦求情托告,方平息四阿哥怒氣,旋即康熙詔四川巡撫年羹堯,軍興以來,辦事明敏,即升為四川總督,而領印上任不久的法海也被從廣東抽調回京,奉旨先行赴西寧軍前效力。


    十二月十二日,撫遠大將軍王胤_率軍起程。於太和殿前行頒給大將軍敕印儀式。


    為了避免突然拔高十四阿哥而造成的影響,必須重新平衡各皇子間勢力,康熙在是年年底大舉冊封後宮,七阿哥生母戴佳氏冊為成妃,十二阿哥生母萬琉哈氏冊為定嬪,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及十八阿哥的生母王氏冊為密嬪,十七阿哥生母陳氏冊為勤嬪,另有一位在十八年前大封後宮那次已經冊為和嬪的瓜爾佳氏晉了和妃。


    康熙在十八年前大封後宮時曾年冊封佟佳皇後的妹妹為貴妃,地位最尊,後宮至今無後,因此實際管理後宮的便是這位最高品級的佟佳皇貴妃,再往下德妃便要算入晉升早、資曆深的有限幾名妃子首列,而這幾年來因為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在康熙麵前十分得寵,德妃的地位亦於日漸增風頭勁茂,連曾為康熙連生三子的王氏冊為密嬪後也托蔭於永和宮。


    王氏乃是康熙乳母的兒子李熙的表妹,真正的漢人而不是滿洲漢軍旗人,當年康熙第二次南巡時任蘇州織造的李熙將王氏獻給康熙,王氏入侍宮中很受康熙寵愛,直到十八阿哥不幸夭折後才恩寵稍減,隻因其父不過是名小小知縣,又出身漢女,入宮三十餘年一直是庶妃,沒有正式封號,所以她至今方升到第四等嬪妃的密嬪,相形之下,新晉和妃瓜爾佳氏則叫人大跌眼鏡。


    瓜爾佳氏生父雖是一名三品協領,但她隻在初封和嬪時生了皇十八女,次年即殤,此後再無所出,每年康熙行幸熱河所帶陪侍嬪妃也少有她的姓名,若將內務府登記的侍寢記錄一筆筆找出查看,瓜爾佳氏的翻牌子次數絕對是墊底的那一類,如此情形下又從未生過皇子的她居然有資格同年長阿哥七阿哥的生母戴佳氏並列一躍為妃,尤其奇在和妃挑了旁人避之不及的良妃故所延禧宮作為居處,當此朝局動蕩、各方勢力重新洗牌的敏感關頭,自然引起揣測無數。


    然而康熙對此事始終保持緘默,直到皇二十二阿哥在永和宮做壽之日方揭開謎底。


    二十二阿哥的生日原在冬至,隻因今年二十二阿哥意外染疾,才在德妃壽筵之後補辦兩周歲生日,似這等並非整生辰的小生日,不過是永和宮上下同吃壽麵也罷,不料康熙禦駕居然到場。


    我是時刻在禦前行走之人,自然隨著康熙進了永和宮,偏巧四阿哥、四福晉都在德妃跟前侍候,四福晉雖然許久不曾與我見麵,卻無絲毫疏遠之情,將我牽了比鄰而坐,殷殷執手相談。


    康熙當日預先未作通告,乃是臨時下命擺駕永和宮,二十二阿哥生母庶妃色赫圖氏固然受寵若驚,德妃、密嬪等亦喜形於色,康熙對她們也是溫語有加,而皇帝仗儀就餐規格等另有一番鋪陳擺設,堪堪安置停頓好,康熙招手讓我移位他座下,我正欲起身,隻覺衣擺一緊,低頭看處,心口無意識一滯。


    小小弘曆一手揪住我衣裳,一手舉著一本書冊:“玉格格,這個字讀什麽?”


    我想直接叫乳母帶弘曆去問四阿哥,目光掃過他麵上,話到嘴邊卻又停住,重新歸座接過他給我的書冊看了一看:“這個字?嗯……連起來念作‘獨占鼇頭’。”


    弘曆指住那個字,問:“鼇是什麽?”


    我被他問住,而這時殿內諸人均把目光投向我們,答錯,或不答,都會成為話柄,但我實實在在想不起“鼇”到底是什麽?總不見得跟他解釋為“鼇拜”的“鼇”?萬一他追問我“鼇拜”是什麽又怎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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