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專注政績,以才取士的選任標準以及三年一考的考核期限後,高澄隨即向元善見上表具陳。


    元善見也將這一新的任官標準交由朝臣商議。


    在話語權最大的四名侍中強行將文官群體反對的聲音押下後,自太昌三年,十月二十九日起,新的選官任官製度徹底取代停年格。


    有蛀蟲叫苦不迭,也就有能吏歡欣鼓舞。


    無論是以才取士,還是縮短任期、三年一考,但凡有才之士都能直觀感受到高澄求賢若渴的誠意。


    最受眾人關注的,是得上則升,得中則平調,得下則貶的三等考核。


    然而官職越高,相應的,職位也就越少,官場就是一個上窄下寬的金字塔結構。


    如果三等考核落到實處,將造成得上等,不一定能升,因為上層未必就有足夠的空缺職位。


    當然,無論如何得下等一定會遭貶,這是高澄所堅持的,不把屍位素餐之輩趕下去,又怎麽能讓優秀官位上位。


    《控衛在此》


    高澄為了應對得上等不一定能升遷的現象,也做出特別規定,為獲得上等卻沒有立即升遷的官員,發放物質獎勵,並且下一任期的考核中,如果依舊位列上等,將優先獲得升遷。


    三等考核製度,無疑是在逼迫悠閑慣了的北魏官員內卷。


    由此,吏部六曹中的考功曹也就成了重中之重,這也是高澄為何先讓崔暹主持考功曹,整頓內部風氣的原因。


    整件事情,讓崔季舒覺得自己就是個小醜。


    不是說好考功曹郎中是個得罪人的活嗎?如今卻是人人要捧著的對象。


    隻是得罪幾個被革職的文吏,這種事情他也可以做的呀。


    於是高澄又招來崔季舒,直言相較於政事,京畿大軍才是自己的根基,而崔季舒升任大都督府長史,代替高澄掌管京畿大都督一應政務,是出於自己的信任,將根基托付。


    這才把小崔安撫住,頂著高澄麾下首席幕僚的名頭,熱情洋溢地投身於大都督府各項事務之中。


    其實崔季舒也是沒有自知之明,就他那貪汙受賄的劣跡,高澄哪敢將考功曹交到他的手上。


    高澄再怎麽勤於政務,也不可能逐一核對每一個官員的具體政績,隻能交由考功曹代為整理,崔季舒若是坐上考功曹郎中的位置,他所給出的升降職名單,其真實性,高澄又怎麽信得過。


    小高王用人有自己的標準,什麽樣的職務交給什麽樣的人,他心底門清,自己與崔季舒之間的關係再怎麽密切,他也絕不會讓崔季舒任職吏部。


    與此同時,崔暹也將高澄要求的兩份名單早早交給了他。


    政績突出之人以被高澄親口誇讚的張德興為主,高澄將這些人的名字記在心中。


    又命聽望司探子搜羅另一份名單上,怠政、甚至壞政之人的罪行,打算將這批人拉下馬後,立即提拔第一份名單上的官員填補空缺。


    雖說三年一考,但高澄哪有耐心再給那些蟲豸三年時間以觀後效,為了搞好政治,他恨不得立即除蟲。


    隨著怠政、壞政官員貪腐等罪證不斷被送至高澄桌案上,萬事具備,隻差司馬消難。


    十一月十三,司馬消難登門拜訪。


    “子惠,你定要信守承諾,萬勿害了我父。”


    看著司馬消難真摯的眼神,高澄朝著司馬消難點頭,信誓旦旦道:


    “道融盡管放心,叔父與澄心意互通,在各項事務上,為我助力良多,澄又怎麽會害他。”


    這一點高澄沒有說謊,無論是這次官吏升遷製度、還是上次括檢隱戶,司馬子如都在積極配合他。


    司馬消難也清楚這一點,這才從懷裏掏出一張宣紙交給高澄,上麵是他這段時間記錄下來的司馬子如受賄罪證。


    高澄送走司馬消難後,立即命人招來禦史、太中大夫杜弼。


    杜弼,字輔玄,定州中山曲陽(河北曲陽)人,出身官宦之家,祖父杜彥衡,曾任淮南太守,父親杜慈度,任繁時縣令。


    這樣的出身卻自幼家貧,甚至買不起書,但他自小聰慧,定州刺史甄琛考核郡學生員,十三歲的杜弼脫穎而出,受到賞識。


    學成後,又經任城王元澄、高陽王元雍的推薦得以為官,他恪守父祖的教誨,任地方官時為政清廉深受百姓讚譽。


    與他的祖父、父親,可謂三代廉潔,別說是貪腐如吃飯喝水的北魏官場,曆朝曆代都很少見。


    孝昌初年(525年),杜弼之父杜慈度被人殺害,杜弼辭官守孝六年。


    起複後,就職禦史台,用一句話來形容他的工作熱情,就是‘台中彈奏,皆弼所為’。


    杜弼依令來到渤海王府麵見高澄,入堂行禮道:


    “下官拜見尚書令。”


    每一類人對高澄的稱呼都有不同,高氏黨羽多稱世子,大都督府幕僚或稱世子、或稱大都督,而杜弼既非高氏黨羽,也非高澄幕僚,便以官職相稱。


    高澄抬手道:


    “無需多禮,杜大夫請坐。”


    說罷,不禁打量起眼前這個四十五歲的中年人。


    這當然不是兩人第一次見麵,畢竟杜弼獨領禦史台風騷,與高澄偶有照麵。


    但每次見他,高澄總會暗自感慨,祖父為太守、父親是縣令,這樣的出身居然自幼家貧,隻恨不能與其祖、其父相見。


    “不知尚書令今日喚下官前來,所為何事?”


    杜弼問道。


    他與高澄並沒有多少交情,今日受邀來到渤海王府,心裏多少帶了些疑惑。


    高澄揮手讓婢女、侍衛盡皆退下,起身將記載司馬子如受賄罪證的宣紙遞向杜弼。


    杜弼趕緊起身雙手接過,細看之下,不由臉色大變。


    司馬子如與他不同,雖然不是信都元從,但憑著高歡舊時好友的身份,也是毫無疑問的高黨勳貴。


    此時高澄將司馬子如的罪證交給自己,難道要試探他的忠誠?


    驚疑瞬間充斥了杜弼的內心。


    好在高澄沒有讓杜弼瞎猜,他徑直說道:


    “我意由杜大夫上表彈劾司馬子如受賄一事。”


    “這...”


    杜弼還是不敢相信,他從未聽聞高澄與司馬子如有過矛盾,反而聽說高澄與司馬消難情同手足,今天的事前後都透著一股怪異。


    高澄耐心解釋道:


    “杜大夫勿慮,如今大魏貪腐之風猖獗,澄有心整肅,還請杜大夫助我。”


    杜弼聞言激動道:


    “請尚書令放心,下官必將此案辦成。”


    像杜弼這樣的清廉官吏,並非一無所求,他也有自己的政治抱負:打擊貪腐,整頓風氣。


    高澄卻擺手道:


    “杜大夫誤會了,此次上奏彈劾,絕不能給司馬子如定罪。”


    杜弼臉色一僵,心中氣憤,他覺得高澄是在耍弄自己。


    不等他展現自己的風骨,負氣離去,卻聽高澄說道:


    “司馬子如貪腐罪證確鑿,但必須將他放過,甚至杜大夫也將因此獲罪。


    “澄會說服苦主司馬子如上表,為杜大夫免去罪責,並以此為由,賦予禦史台風聞奏事之權,不以言語問責。


    “杜大夫以為此舉與鬥倒一個司馬子如,孰輕孰重?”


    杜弼聞言激動跪拜道:


    “誠如是,下官願為尚書令驅使。”


    高澄一把將杜弼扶起,笑道:


    “此事就交由杜大夫了。”


    別看北魏吏治腐敗,但它也有相應的官吏問責製度,比如禦史,他們需要為自己的彈劾負起責任。


    這才出現禦史台其餘人都在屍位素餐,杜弼一人包攬了全部業績的現象。


    畢竟在停年格的製度下,做得再好還不是要熬資曆,一旦彈劾不成,說不準就給貶官免職了,這種情況下,禦史台眾人誰還願意做事。


    也就剩了杜弼這個四十多歲的愣頭青,還憑著一腔熱血想要與官吏不法做鬥爭。


    隻有確定了禦史言官不以彈劾獲罪,調動他們的工作積極性,高澄才能依靠這支監察隊伍,大肆打擊貪腐。


    杜弼告辭之後,徑直回禦史台,書寫彈章。


    按照他以往的習慣,總要細查一番,確認罪證確鑿再行彈劾,否則也不會包攬禦史台業績,卻從未被問責。


    但這次不同,高澄已經明言此次上表絕對不能給司馬子如定罪,那麽再去細查其中罪證真偽,也沒了意義。


    他不覺得高澄會欺騙自己,真要整治他,哪需要這麽麻煩。


    當天杜弼就向天子上表,以貪腐之名,彈劾尚書右仆射、侍中司馬子如。


    彈章一上,舉朝震驚。


    人人都覺得杜弼患了失心瘋,如今高黨說一不二,司馬子如作為高黨重要人物,卻被人彈劾。


    關鍵還是以貪腐的名義,在眾正盈朝的大魏,什麽時候貪汙也成了罪名!


    當司馬子如被從尚書台詔去明光殿時,他深深看了言一旁觀望的高澄。


    整個洛陽城,有能力、有膽量動他的隻有高澄,但司馬子如著實想不明白高澄動自己的原因。


    正如高澄對司馬消難所言,司馬子如摸清小高王的性子後,決定在政事上保持與高澄共進退的原則,兩人之間從未有過摩擦。


    去到明光殿後,麵對大魏天子元善見的責問,司馬子如堅稱自己無罪。


    事先派去請示高澄的宦官回報,高澄自稱與司馬子如有叔侄之情,理應避嫌,如何審理全由天子自主。


    沒有了高澄的幹涉,元善見第一次行使職權,難免激動,他迫不及待革去司馬子如一切官職,將他投入獄中,任命都官尚書主審。


    都官是尚書省六部之一,也是刑部的前身,頂頭上司是高黨二號人物高澄,處置的又是高黨重要人物司馬子如,都官尚書一接到任命立即往尚書台求見高澄,向他尋求指示。


    高澄還是那番話,自己需要避嫌,不願涉身其中。


    就在都官尚書沮喪辭別之際,高澄突然道:


    “司馬叔父年近五旬,不得施以刑罰,一應涉案人員,未免屈打成招,也不得棍棒相加。”


    這話一出口,都官尚書立馬了然於胸:不許用刑,那還審什麽。


    明白了高澄要保司馬子如,都官尚書升堂時,一點也不敢耍官威。


    要不了幾天司馬子如就要官複原職,重當自己直屬上司,這時候衝他擺譜,這不是給自己前途添堵麽。


    司馬子如上堂後,也瞧出了端倪,被找來的行賄之人,個個麵無懼色,而都官尚書隻是詢問一番便加以采信,這不是擺明了高澄在幕後操作,要為自己脫罪麽?


    難道彈劾自己不是高澄主使?


    雖然弄不清緣由,但司馬子如依舊堅持自己無罪,他仿佛讓人汙蔑一般,憤怒道:


    “老夫當初手持一根手杖投奔高王,高王給了我露車一乘,卷角母牛犢一頭。


    “牛犢已經死去,隻剩了卷角,此外所有資財,都是朝廷發放的俸祿,出自民脂民膏,何曾受過他人賄賂!”


    都官尚書命人將司馬子如的辯詞記錄,便讓人將他帶回獄中,暗地裏交代要好生照顧。


    而此時,司馬消難正跪在尚書台外為父親叩首鳴冤。


    那砰砰作響的磕頭聲,聽得出門的高澄直皺眉。


    驅散了廂房文吏,


    “道融何必如此作踐自己。”


    司馬消難笑道:


    “越是誠心,父親日後更是不能苛待於我,今日之痛,隻在一時而已。”


    對於司馬消難的孝心,高澄不予置評。


    司馬消難又說起家裏如今亂成了一鍋粥,其母聽說司馬子如入獄早就亂了方寸,得知司馬消難要來求見高澄,直把高澄當了救命稻草,現在家中等候消息。


    高澄囑咐司馬消難回家安慰好母親,轉告她自己不會讓司馬子如出事,便將他打發走。


    對於司馬消難的孝心,高澄不予置評。


    他急著往牢中探望司馬子如。


    可不能過夜,曆史上司馬子如被高澄逮捕入獄,一夜白頭。


    真給司馬叔父染個發,讓重感情的老好人高歡見了,少不了一頓打來安撫舊友。


    高澄打擊貪腐之前,已經命人向高歡匯報,對此,高歡大力支持,但也強調不能將打擊範圍擴大到軍中大將。


    至於沒有兵權的舊友們,大不了事後安撫,反正壞事都是高澄幹的,無辜單純的賀六渾又有什麽錯。


    ------題外話------


    第一更4000字帶到,晚上還有兩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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