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昌六年(537年)八月底,正是秋高氣爽的時候,各地都沉浸在秋收的忙碌與喜悅中。


    重回信都城的高澄又馬不停蹄地去往城南鹽兵大營。


    有趙彥深與張亮的回報,高澄對這支完全以鹽工為主的軍隊,抱有巨大期待。


    張亮早已經搭設好將台,提前召集了兩萬大軍,等候在將台之下,以供高澄檢閱。


    高澄在兩萬餘人的注視與眺望下,一步步邁上將台,掃墓歸來的高季式與張亮緊隨其後。


    在講台中央站定,高澄掃視台下眾將士,人山人海。


    高澄深吸一口氣,放聲大喊道:


    “我在滄州設置鹽灶一千四百八十四座,但滄州民少,招不到那麽多鹽工。


    “有人向我提議,張司馬所招募的兩萬鹽兵久在鹽場,不妨讓他們在操訓之餘,投入煮鹽生產。”


    畢竟是兩萬人的規模,縱使拿著簡易地鐵皮喇叭,還是需要一眾親衛替他將話傳遞開。


    話音剛落,將台底下一片嗡嗡地議論聲。


    高澄充耳未聞,他繼續喊話道:


    “他說得很有道理,但我不同意,為了解決煮鹽人手不足的問題,我費盡心思從相、冀、滄三州之中,調撥八千州郡兵投入滄州鹽場,為的就是讓你們能夠專心操訓。


    “你們雖是鹽兵,但也歸屬於行伍,將來是要上戰場的,平日裏多用心於操訓之上,戰場上便能減少許多傷亡。


    “讓你們分心煮鹽,是對大家的性命不負責任,我絕不為之。


    “我自組建京畿軍起,與眾將士盟誓三條。


    “其一,有功必賞!隻需勇猛作戰,一眾記功的隨軍文吏都看在眼中,冒記、漏記都有相應懲處,若自認功勳被人冒領、忽視,可往軍法官處申訴,無論是將校,還是士卒,都會認真受理。


    其二,有過必罰!澄初上戰場,於襄陽城外與梁將陳慶之激戰,有士卒私自劫掠物資,以致陣腳大亂。”


    說著高澄看了一眼身後的高季式,向他示意。


    高季式會意走上前來。


    高澄指著高季式道:


    “千鈞一發之際,是他,冀州渤海人高季式,領五百親衛向梁軍發起衝鋒,這才使局勢轉危為安,此役,我沒有立即抽殺士卒,以明軍紀。自是因為我明白,士卒無餉,以劫掠為生,罪不在他們,而在大魏一百五十年的陋習。


    “既然罪在製度,澄痛定思痛,在征得父王同意後,為各軍將士發餉,自此,各軍再無私自劫掠之舉,戰場所獲,戰後統一分配。


    “而各軍軍餉,耗用足有兩百餘萬戶租稅,若非強迫一百餘萬僧尼還俗,府庫早已空虛,財政難以為繼。


    “我且問伱們,襄陽之戰,是抽十殺一難,還是出兩百萬戶租稅以改陋習困難?”


    一開始隻有寥寥幾處聲音在回答,片刻後,全軍共同呐喊:


    “租稅實難!大將軍仁義!”


    呼喊聲此起彼伏,這讓高澄隻能舉起手止住了眾人的呼喊,才道:


    “有過必罰,既然罪在製度,澄便以兩百餘萬戶租稅改之,若罪在個人,又何懼於殺人立威?你等當謹記,行伍之中,軍紀第一,若有觸犯者,嚴懲不赦,莫要錯估了襄陽之戰後,我嚴肅軍紀的決心!”


    眾將士齊聲應諾,高澄又接著三條盟誓道:


    “其三,士卒身殘者,由朝廷奉養,死難者,除去撫恤以外,子嗣往高氏義學就讀,無後的死難者,我也會從其宗親之中,擇幼童繼嗣,不使其缺了祭祀。


    “過去,這些遺孤或入行伍為軍官,或往衙署為小吏,如今開科舉,習文者更可以科舉應試。


    “五年前,僅一所高氏義學,建於洛陽,以供襄陽之戰捐軀的四百親衛子嗣進學,如今高氏義學在各地都有開設,這項優待也不再限於京畿軍,而是惠及關東各軍。


    “我今日與你們說這些,就是要告訴你們,為我高澄賣命,你們不用憂心家眷,不用擔心有功不能賞。


    “如今你們軍餉為每年三石,以外兵供給,若是將來能在戰場上證明自己,我定會將你們升為中兵,每年發放五石米糧。


    “這一誓,與諸位共盟!”


    聲音傳揚開來,在某些將校帶領的節奏下,全場共呼:


    “大將軍赤誠相待,我等必效死力!”


    在歡呼聲中,高澄瞥向一旁的高季式,他胸脯挺得老高。


    自從高澄在兩萬大軍麵前誇讚他五百騎力挽狂難之後,享受眾人崇敬的目光,高季式就因激動,臉色到現在都漲得通紅。


    這些年,出於喜愛等各種原因,高澄著重施恩高季式,到如今,隻怕讓他捉了大哥高乾、二哥高慎,高季式也不會有一絲猶豫,轉頭就把他們綁來。


    落到高敖曹身上,才會據理力爭,為那位三哥求情。


    高澄在高季式等人的護衛下,親自下場穿梭於鹽兵各行列之中。


    由於與張亮早有溝通,這次召集全軍,沒有鹽兵攜帶兵械,高澄到達之前,張亮還特意讓一眾人等相互檢查,防的就是有人懷揣短刃。


    有什麽樣的主君,就有什麽樣的臣屬,高澄一眾心腹受他影響,安全意識沒得說。


    高澄讓眾人就地而坐,自己不厭其煩地穿梭於其中,與將士們拉家常。


    一直到傍晚,高澄還留在軍中與鹽兵們共食,把同甘苦的姿態做足了才回信都。


    高澄沒有徑直回府,而是先去拜訪舅父婁昭。


    “阿惠在外奔波辛苦,回了信都怎不急著去見嬌妻美妾,反而來看我這老叟。”


    出門迎接的婁昭朗聲笑道。


    “公事為重,舅父莫要戲弄甥兒,況且舅父正當壯年,又怎可以老叟自居。”


    高澄搖頭無奈道。


    婁昭知道了高澄是有公事來尋,當即將他引入府中,舅甥兩人在廂房中對坐,婁昭說道:


    “阿惠有何事,但說無妨。”


    高澄目視隨行的高季式,高季式立馬往屋外值守,防止有人偷聽。


    確認不會被人聽去牆角,高澄也不藏著掩著,直抒胸臆道:


    “澄招募兩萬鹽工為軍,與父王說是看護鹽場,實則另有大用。”


    婁昭聞言臉色大變,勸阻道:


    “阿惠,姊夫信愛於你,你萬萬不得被權欲所惑,做出親者痛仇者快的禍事,我聽聞姊夫墮馬以後,患了頭疾,時常發作,阿惠再且忍耐一些時日。”


    高澄聞言,啞然失笑。


    也難怪婁昭要亂想,如今關東牢牢控製在高氏手中,高澄突然神秘地告訴他的,自己手頭兩萬鹽兵將有大用,婁昭自然以為是高澄耐不住寂寞要與高歡相爭。


    “舅父多慮了,當日在晉陽,澄歸權於父王,如今又怎會忤逆不孝。正如舅父所言,父王體態欠安,澄所慮者,唯久在洛陽,於晉陽軍中素無根基,於是新建兩萬鹽兵,與京畿軍合兵五萬,再加以父王舊恩,當可穩定局勢。”


    婁昭聽他解釋這才放下心來,隻要不是他們父子爭權反目,別的都不算個事。


    但他還是疑惑道:


    “阿惠與我提起鹽兵,所為何意?”


    高澄正色回答道:


    “我欲練就兩萬強兵,唯舅父可受此重托。”


    當即就與婁昭分析起來。


    高澄沒辦法把這兩萬人帶回洛陽,總不能打著看護鹽場的幌子組建起來的鹽兵,卻常駐洛陽吧。


    而他也沒打算把鹽兵分散在煮鹽的幽、滄、瀛、青四州。


    既然要選一州集中安置兩萬鹽兵,則非冀州莫屬。


    首先冀州與滄、瀛、青三州相鄰,與幽州相隔不算遠,若有暴亂,可隨時奔赴。


    其次冀州刺史是他親娘舅婁昭,把這兩萬人交由婁昭代為掌管,遠比旁人放心,畢竟他無法在河北久留,終究是要回洛陽的。


    尤其是得知自己出巡的一個多月裏,婁昭專心處理政事,並未與高洋、高演有過交集。


    這般明理,也是高澄放心將這兩萬人交托的原因之一。


    更重要的是婁昭久在軍旅,自是一員良將,由他代掌,也可主持操訓。


    當年一眾京畿兵,大部分是由慕容紹宗與斛律光練成,他們一個鎮潁州,一個鎮梁州,鞭長莫及,高澄麾下不缺大將,但多有任職,被安排在河南南部,防備蕭梁。


    在河北能夠信任的將領隻有舅父婁昭與姑父定州刺史厙狄幹,定州距離滄、青二州較遠,而且與高澄的感情也不比得婁昭。


    婁昭畢竟與他同鎮洛陽五年有餘。


    當然,高澄隻是與婁昭說了冀州的地理位置,以及他對舅父的信任,至於監視等事,那是絕口不提。


    婁昭聽了高澄一番肺腑之言,也不推辭,他拍著胸脯保證道:


    “阿惠盡管放心,我會將政務交由幕僚代為處理,專心練兵,不出一年,必為阿惠送上一支精銳士卒。”


    高澄搖頭道:


    “欲得強軍,還得戰場上見真章,不過,一切就勞煩舅父了。”


    說著,他起身向婁昭鄭重行了一禮,身為舅父的婁昭坦然受之。


    其實對於高澄來說,青州刺史趙彥深、相州刺史楊愔,都可以托付,但兩人都是文士,到底是比不得婁昭熟悉軍務。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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