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工地


    鄧宏和大剛一行幾個人到財叔家時,已經有幾個短工在院子裏忙上了,有和泥的、搬石頭、挖地的、作木工的,也有人站在一邊在說閑話。大剛也是個實在人,也不言語,悶聲悶氣挽起袖子大步跨進工地就幹上活兒。鄧宏本想找財叔打聲招呼,看財叔不在院子裏,自己也就卷起袖子幹上活。


    四下一看,鄧宏馬上看出采石場那塊比較缺人手,而且那邊活兒重,活兒也不太討人喜歡,他轉去采石場開始搬石頭,中間也見縫插針的幫下別人的忙。


    在離財叔院子大約一裏多地有個石頭小山,山腰被霍家屯的人挖出一個大坑,屯子裏的人把這開成采石場,鄧宏就別人帶到了這裏,主要工作就是從碎石場裏挑出石塊,用鋼釺粗粗打磨一下,然後裝上獨輪車運到財叔院子裏。


    說到幹活,鄧宏那從來都是不含糊的一把好手,他長年在部隊,早就養成一個好習慣,那就是幹活就得"手快,眼快,手勤,腳勤"。


    采石場的活兒看起來簡單,就是得出大力氣,就這麽又是搬運,又是打磨,鄧宏埋頭幹了一上午,腰疼手臂疼,他也顧不上這些,搬石頭時給手上劃開不少口子,他索興找些碎布條把手纏上,一門心思把一塊塊石塊整好,搬上獨輪車,歪歪斜斜的推上工地。


    中午,幹活的短工們歇下來,"吃飯啦,吃飯啦,"鄧宏聽到一個有點熟悉的聲音,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在文叔家遇到過的女孩唐瑛,這會她和財叔家幾個夥計提著幾木桶的鍋盔、鹹菜,還有一大罐白開水過來。


    鄧宏馬上衝上前,他從唐瑛手裏接過裝滿鍋盔的木桶,女孩這會臉紅紅的都是汗,鄧宏突然聞到一股隱隱的女性的氣息,這讓他心裏一動。


    唐瑛有點驚異的看到鄧宏:"你也來了呀。"


    鄧宏衝她點點頭,算是回答,事實上,這會鄧宏感覺全身腰酸背疼,幾乎作不出別的表情來。


    女孩這時上下打量了一下鄧宏的樣子,她用一隻手背遮了嘴,哧哧的笑了。


    鄧宏低頭看了看自己,知道她在笑自己現在這身打份,現在他身上的舊棉襖上沾滿了灰塵和小碎石,褲子還被掛開了幾頭,露出裏麵的白棉花,他下意識的把棉襖向下拉了拉,努力想讓這身衣服變得稍稍整齊點。


    這時女孩抿著嘴,好像竭力忍著笑意一樣,"你上次給我的那個巧什麽,吃起來好苦的呀。"說到這,女孩衝鄧宏眨了眨眼說道:"但苦過以後,還是蠻甜的。"


    這時,從裏麵房間裏有人傳來喊聲,瑛子,瑛子——


    唐瑛馬上答應著,來啦。女孩扭頭就匆匆跑進屋去了。


    在工作上作工的人們都靠在房間角落裏,或站或坐著圍在一起,開始了簡單的中飯。鄧宏也靠在牆角,他心裏有點悵然,手裏拿著一大塊鍋盔,低頭大口吃著。


    這會,坐對麵一個瘦高個,皮膚黝黑,頭發剃得很短的圓臉的漢子盯著他,當看到鄧宏目光轉向他時,這個漢子向鄧宏點點頭,笑著說:"文叔家來的吧,幸會,幸會。"


    吃完飯以後開工,鄧宏卻有意無意的發現那個叫長東的黑臉漢子正以一種陰鬱冷漠的目光在注視著自己,當他發現鄧宏也在注意他時,馬上就把目光轉開到別處。


    當鄧宏又推著一車石頭到工地上時,聽到大剛和幾個短工在聊天。


    "唉,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家老婆、娃娃都指著我下煤礦幹活賺錢養活呀。"說這話的是坐在大剛對麵的一個0來歲的漢子,個頭不高,臉色發白,端著碗的雙手關節異常的粗大。他微微低著頭,眼睛向上翻著,臉上一副苦相。


    "你咋不說你掙錢最多,事兒也是最多的。"大剛道。


    "啊呀呀,什麽掙錢多嘛,我家開銷也大嘛。"白臉漢子鼓著眼睛睜著大剛。


    這會,邊上有幾個年青人起哄說道:"來順,來順,你家小媳婦兒又沒錢買脂粉了吧,小媳婦是難養的喲。"


    這一下,幾個人都七嘴八舌的開始奚落起這個叫來順的白臉漢子,他答不上話,隻得避開了眾人的目光,臉上卻帶著一些笑意。


    到太陽快落山收工時,大家就打了招呼,急急的各回各家吃晚飯去了。


    鄧宏和大剛走一路,夕陽照在屯子裏,把路邊的草垛、茅草房頂染成一片暖暖的金色,空氣中彌漫著柴火味兒,那是各家各戶在生火作飯了。


    "大剛,那個叫來順的,你們原來都是在煤礦上作事麽?"


    聽到鄧宏問,大剛扭頭說道:"你是說來順吧,當然啦,他是礦上的好手。"


    鄧宏有點奇怪的問道:"礦上的好手?"


    大剛笑著說:"來順原來是山西人,礦裏的事他懂得最多,後來到礦上作了工頭,帶著幾十號人上工,他一個人的工錢頂我們三個的喲。"


    大剛道:"我知道的,來順對文叔不讓屯子裏的人上礦有想法,但是他窩心裏頭不敢說出來,長東就是把這事放在嘴上在屯子裏到處裏煽乎。"


    鄧宏道:"長東!?"


    大剛道:"就是中午和你說話打招呼的那個,叫你''文叔家來的'';那個。"


    "長東也在礦上幹活的?"


    大剛道:"是呀,你別聽他在那煽乎,他可不是什麽好鳥,平日裏,來順這人雖然有點小摳兒,但人實在,長東就不一樣,這家夥鬼得狠,以前在礦上作事,偷懶、結夥打架詐人、偷東西啥都幹,最近經常在屯子裏到處說文叔的壞話。我一見他就來氣,今天中午那會兒,他是見我和你在場,所以話給堵著沒說出來,。"


    說到這,大剛楊起頭說道:"我也不知道啥是什麽日本人,不過,既然文叔說日本人到了礦上不好,我就信文叔的,他說的話一準沒錯兒。"


    話說到這,鄧宏停下腳步,他突然感覺到,即使是在這個平靜的山間村落裏,雖然現在還聽不到槍炮聲,看不到一個日本兵,可戰爭、日本人的影像也在逐淅的一點一點侵徹過來。


    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


    鄧宏想著,然後以鄭重的口氣對大剛說道:"日本人······"鄧宏停頓了一會,他在想應該怎麽向大剛定義那些即將侵入他家園的日本人呢?"日本人全都是壞人,聽文叔的,他說得沒錯!"


    大剛轉過頭,他第一次聽到鄧宏的語氣如此嚴肅而帶著些許緊張。


    正說著話,石板路轉角處,幾個孩子衝了過去,大剛眼快,馬上看出他家小剛在裏麵瘋玩,馬上叫了一聲:"小剛,跟我回家吃飯去,咋就整天玩兒玩不夠呢。"


    說著,大剛上去牽著小剛回家去了。


    鄧宏回到文叔家,晚上在文叔家裏吃了晚飯,文叔晚上又沒回家,家裏就是鄧宏和文叔老婆,哦,現在他已經改口叫嬸子了,和嬸子聊了會白天作工的事,看出鄧宏也是累得厲害,嬸子就勸鄧宏早點休息。


    和嬸子閑聊中無意中提到了唐瑛,於是嬸子的話立馬變得滔滔不絕,唐瑛是嬸子這邊的一個侄女,這女孩從小沒了母親,小時候就在文叔這邊長大,長大後回到唐瑛的父親身邊,不料近兩年唐瑛父親因為犯了官司下了獄,所以唐瑛在前兩年就被父親暫時托付給文叔家裏照顧,女孩馬上要滿18了。


    唐瑛在文叔家呆了一陣子,她性子外向又潑辣,在家裏呆不住人,就鬧騰著要去找事兒作,文叔見她挺大一個姑娘老閑著也不是個事,就讓她先去財叔家裏店裏幫忙,可這沒想到,唐瑛這丫頭上過學堂,聰明肯學,腦袋瓜反應又快,跟著財叔不久就學會記帳打算盤。


    於是後來文叔就讓她幫著照看自己在集鎮上開辦榨油廠,這女孩沒幾下就把榨油廠裏外的事都盤的順順溜溜的,讓文叔省下不少心。


    "瑛子這孩子呀,機靈著呢,心眼也好又勤快,平日裏我擔心她回來不方便,一般讓她在財叔家或是廠裏歇著,唉,這說起來,挺大的女娃娃,我還真是有些放心不下。"大嬸一邊收拾碗筷,一邊說著,臉上浮現出母性特有的憂慮。


    鄧宏馬上說道:"沒事的,嬸子,以後唐瑛要回家,我就陪她回來。"


    嬸子讚許的笑了,她見鄧宏也是滿臉疲憊,就摧著他早早回房休息。


    春夜裏的廂房裏透著一股冷氣,鄧宏確實是累了,他全身肌肉又酸又漲,背上的傷口相反到沒什麽感覺了,在工地上還不覺得,現在回來人一鬆弛下來,頓時感覺全身筋骨都要快要裂開,人全身直發虛。不過,能這麽痛痛快快的折騰一氣幹活場,鄧宏心裏還是很暢快的。爬上炕,半分鍾內就進入夢鄉,這回,他什麽夢也沒來得及作。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後來連續十來天功夫下來,鄧宏和大剛一起都勞作在財叔家的院子裏。據說,財叔是準備用二個月時間把這個柴房修好的。


    現在,鄧宏已經把修築柴房當成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件要完成的事,他起早摸黑沒日沒夜的勞作著,有幾次,路過的財叔看在眼裏,也不由得點頭稱道。


    十幾天勞作,鄧宏的體力得以加快恢複,最初劇烈體力勞作帶來的肌體痛苦一周以後就消失了,現在他在工地上幹活感覺已經輕鬆得多。在工地上呆得久,和屯裏的人接觸多了,鄧宏也感覺到即使是小小霍家屯也是個小社會。


    像大剛、煤礦好手長順都是悶頭苦幹實在型的、而像長東那樣的就是嘴上漂亮,不時和別人稱兄道弟,可作事就是"磨洋工"型的,這家夥磨工還不說,還經常牢騷滿腹,不停抱怨,以鄧宏長期帶兵的眼光看,像長東這樣滿口江湖話的絕對不像是個好兵胚子。


    財叔給作工的人開的工錢是一天6角至8角錢,外帶管一頓午飯,這個工資水平在當時已經算是比較高的。在當時年月裏,0元就可以維持一家三口一個月的開銷,平日裏,一般百姓用的最多不過是五元、一元,或是幾角麵值的鈔票,連十元麵值的都不多見。鄧宏的生活簡單而有規率,每天兩點一線,白天作工,晚上回文叔家吃飯,吃完飯說會話倒頭睡覺。到是長期口袋裏一分錢沒有,現在他已經開始對發工錢的日子期盼起來。


    霍家屯這地方相對比較封閉,離這最近的一個縣城叫通北,離著屯子有100多裏地,隻有一條土路通著縣裏,屯子人一年能進一次縣城就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而一般到冬天下雪後,屯裏的人也就都在家"貓冬"不動彈了。


    這些日子裏,鄧宏抽空子在屯裏轉了轉,這裏不要說廣播電視,連個報紙紙片都找不見,鄧宏在文叔家裏找到兩本小冊子,一本"三字經"和一本"百家姓",這是附近能找到的不多的帶字的紙張,晚上看看這些,主要為了熟悉當年的繁體字。鄧煒風那本筆記,鄧宏已經通篇反複看了幾次,他現在對鄧煒風近幾年的活動基本有個譜,對這個二少爺的性格慢慢在摸索中。


    最讓鄧宏感興趣的是,筆記本中第一頁那張合影相片,那上麵寫的"東北講武堂第七期,步兵科第中隊,贈友鄧煒風,民國十六年,何陽。"鄧宏在相片裏仔細找了一次,在相片裏三個人中,鄧煒風就坐在相片前排,他穿著軍裝,看上去一副誌得意滿的表情。


    這公子哥去上講武堂這樣的軍校幹嘛來著,鄧宏不由得有些不解,帶著疑問他仔細看了筆記,特別留心其中關於軍校的事情。筆記的最早開頭好像是從畢業以後才開始寫起的,所以沒提到軍校裏的生活。但字理行間提到,鄧煒風上這個軍校不過是他爺爺鄧槿發的有意安排。


    鄧鴻仁有兩個兒子,大兒子鄧煒傑是嫡出,很小就很招鄧鴻仁的喜歡,所以鄧的家族產業基本上默認準備由鄧煒傑繼承。而二兒子鄧煒風不過是鄧鴻仁一次酒後衝動之下和家中丫環偶合的產物,如果不是鄧煒風的爺爺鄧槿發——"鄧記商行"的創辦人竭力保護,鄧煒風差點胎死母腹。在鄧煒風中學畢業後,爺爺鄧槿發的考慮是,長孫鄧煒傑學文繼承家中主業,而鄧煒風上軍校,可以走紅道,以後能相輔相成。


    不過,這鄧煒風也不是個那有缺就可以往那搬的紅磚主兒,他在軍校混了一年,從筆記上看,在軍校期間,他上學純粹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和軍校同學的交往不多,甚至在學校呆的時候都不多,不過因為這位公子哥家庭背景身份特殊,為人又豪爽多金,所以和沈陽國民#黨省部的官員以及有共產#黨滿州特科背景的軍校教員都有一些關係。


    甚至東北講武堂在民國十七年內部有一批有共產#黨背景的學員被抓,居然是鄧煒風出麵到國民#黨遼寧省部斡旋,把人給救了出來。


    軍校畢業以後,鄧煒分配到東北軍當了一名文書,沒幾天部隊開撥要去關內打內戰,鄧煒風連夜通知家裏,關鍵時刻,鄧家也不希望家人成為內戰炮灰,父親鄧鴻仁馬上出麵上下打點疏通關係,把我們的小鄧同學從軍隊裏倒騰出來。


    鄧煒風的筆記中是星星點點提到上麵的事,多數要靠鄧宏前後連貫起來考慮才明白,那張合影照裏提到的"何陽",在筆記中出現過幾次,他似乎和鄧煒的關係非同一般。另外,鄧煒風在筆記中還抱怨式的提到,由於中學他就被送到沈陽去上,加上後上軍校,以至後來回到哈爾濱,在當地的人脈還遠不如沈陽的。


    合上筆記,鄧宏躺在床上陷入思慮,他發現鄧煒風有時像生動地活人一樣,正在越來越接近。在看這些筆記時,鄧宏有個感覺,如果隻是泛泛通讀,幾乎很難看明白日記中的事。


    但要是帶著一個概念通讀,在筆記的字理行間搜索著關於這個概念的所有字句,這樣,就能得到許多新的收獲。而正是在帶著軍校的概念在搜索時,鄧宏在筆記裏發現了反複出現的何陽和方奎兩個名字,何陽顯然就在合影照中,他應該是鄧煒風的同學,關係很要好的同學。而那個方奎,則應該是個軍校老師。具體情況,筆記裏沒有多說。


    想到這,鄧宏把合影又拿出來仔細看了看,相片上鄧煒風身邊那個年齡和他相仿的年輕人,微胖國字臉,大眼睛,看上去膀大腰粗,這個人會不會就是何陽呢?


    而另一個站在鄧煒風身後顯得年齡較長,留著山羊胡子的軍人,這個人難道就是軍校老師方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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