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牧青翰心中多少有些寬慰的感覺,除了小葳的事讓他傷心之外,溜六的背叛也讓他心裏不好受。如今也算是有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畢竟在這個亂世下,誰都不容易。


    淳於顯仲繼續說:“可惜圍剿你,折損了那麽多兵馬。你知道,王府為此多發多少撫恤嗎?”


    這時的牧青翰雖無名火起,但被脖子上枷鎖所限製,那枷鎖不知有什麽力量,竟讓他無力感非常明顯,而且情緒也好像被壓製,即使激動憤怒很快也可以歸於平靜,至少是看上去平靜。


    “你這草菅人命的暴君!”牧青翰罵道。


    卻被淳於顯仲反唇相譏:“我草菅人命?小貓山你殺了一百人,官道上都是燒焦的屍體,望雲樓你又殺了一百人,餘家渡口死於你手的兵士又何止一百。你妹妹的命是人命,那些討生活的人就不是人命嗎?


    我確實下令誅殺河灘上的叛賊,可都是手下動的手啊。我可沒有沾過這些小民的鮮血。倒是你,光是望雲樓的人命你就脫不了關係?”


    “那是?”牧青翰聽他這番譏諷,自是不服,剛要解釋。被他厲聲說住:“那是什麽?這亂世的亂字你會寫嗎,孩子!”


    他說著摸摸腦袋,“亂世之下,人命薄如浮萍。坐在我這個位子上,有些殺伐果決也屬正常。”


    牧青翰則在一旁罵道:“你這弑兄奪位的醃臢,卻也談得上什麽果決。先王若在,也當以你為恥!”


    然後他就被淳於顯仲一腳踹中腹部,聽淳於顯仲大罵:“你這市井小民也配妄論先王!”


    “嗬,我不配,你這弑兄奪位的人反倒配了?”


    淳於顯仲一把抓起他脖子上的枷鎖,惡狠狠說:“你知道個什麽?”這句話是怒吼,吼得卻帶著一絲哭腔。“你再說,你再說,你信不信我派人去河灘尋來你那妹妹,吊在城牆上示眾!”


    “你敢!”牧青翰又激動了起來,拚命掙紮著,但枷鎖和鐐銬絲毫不為所動。


    看他這幅樣子,淳於顯仲發出陰森詭異的笑聲。“無力吧!想衝出來吧!來啊,孩子!”其中“孩子”兩個字咬的極重。


    牧青翰青筋暴起,卻無可奈何,這種如孩子般遇事的無力感,正一步一步侵蝕著他的情緒,他能做的隻能用著無力的憤怒來填補。


    淳於顯仲背過身,跟獄卒說,好生照顧著,又對牧青翰說:“看清楚了,我是你的仇人!是男人就報仇雪恨啊,可別在我下次見你的時候,你可就沒了。”說完大笑著揚長而去。


    牧青翰被綁在哪裏,握緊著拳頭,指甲狠狠的插進手掌的肉中,鮮血從掌中滲透出來,可他如今,早已不在乎鮮血了。


    另一邊,淳於顯仲回到了他的南巡王宮,這時楊南浦來報:“九百九十九個少女已經齊備,其他所需之物已安置在密室。”


    淳於顯仲長舒了一口氣:“籌謀一年多,終是萬事俱備。如今又擒獲金丸勇士錦上添花,現在隻等正月十六月圓之時。”


    說完他坐回他的王座之上,閉著眼說:“現在你可以跟我說一說,北邊的戰事情況。”


    楊南浦趕緊奏報,那緊迫的語氣好像是你終於想起這個事情了。“盤踞在橫浦關的崇義軍兩個月前已經開始南下,熊北、塘舟、林化、邵州、曲州、栗州皆入其手。”


    淳於顯仲捏捏鼻子,抖擻肩膀,說:“好家夥,兩個月拿下我整個曲州府。看著這路線,怕是意在南巡。既如此,也不用等到過年,你直接去蒼河大營調走三萬大軍去新原駐守,阻止崇義軍順江南下進入大藍河穀。”


    楊南浦卻說:“蒼河大營隻有三萬大軍,臣全提走了。西越怎麽辦?”


    淳於顯仲一改之前慵懶的語氣,嚴肅說道:“誠如你所想,我們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如是讓這支軍隊進入大藍河穀,則南巡城再無可以險阻之地。南巡城臨海開港,是我財富匯集之地,絕不容失。


    城防營兩千軍士維護治安是夠的。你真的覺得柳森柯會命令他的衡州健勇跨過黔中百川十三山,來攻打孤王嗎?”


    “那自然不會,衡州王正和九江王打的火熱,南邊橫浦關又在這個崇義軍之手,他不能南來,我不能北征。正是相安無事的好時候。”


    “嗬,北征?你太看得起我了,鄭初諸侯十三。多年混戰之下隻有三強,大鄭因威帝行王道仁政,收天下民心,加之閔帝和陛下兄妹二人十年強兵,也算一強。這大中原就是秦、鄭、趙、衡四地爭霸的戰場,大江之南,誰人可與衡州王爭鋒。我能安守這一隅已經不易了。”


    楊南浦接著話茬繼續說:“可是,近日據衡州探子來報,雖然衡州王沿江東進豫樟城,但兩路軍的分別是主帥是書冠劍和嚴郡河。”


    淳於顯仲若有所思:“都是牧君一一係。”


    “對啊,十七年前,衡州兵禍,牧君一從此不知所蹤。而柳森柯得以登位衡州王,牧氏一係一直未敢重用,而此時卻以這二人為主帥,怎感覺有些奇怪。”


    淳於顯仲則說:“據說吳王把沿江火炮的匠人送到豫樟城以換取他攻略揚州時後方安全,柳森柯怕九江王借機做大,才不得以用牧君一一係,畢竟衡州之所以強盛如斯,還不是靠的牧氏給他帶出來的三十萬衡州健勇和二十萬樓船勇士。指望他嫡係的劉春卿怕是不行哦。”


    “也對!如此臣便請虎符。”


    “拿去吧。”淳於顯仲從王座下翻出一個盒子,取出一半虎符交給他。並交代:“到了新原,堅壁清野,我會讓獻叔在南巡給你一切供給。另外兩萬戍柳營也盡歸你調度,那的兵符就老三獻叔拿。記住在正月十六先王歸來之前,不可主動出擊。”


    “可是大王,萬一......”話未說完,隻聽淳於顯仲道:“沒有萬一!”


    ......


    等到楊南浦率兵在新原完成布防,已是年關。他想著自己在西越的妻兒,隻道是又不能與他們一起過年了,這世道做將軍就是這麽身不由己。


    這一天中原各地都張燈結彩,各大諸侯也是心照不宣的偃武休兵。亂世的烽火,得到了短暫的寧靜。西越城也不例外,市集興旺,煙花爆竹,小孩玩耍,大人祈福。多麽美妙的氣氛。


    可惜這氣氛並沒有蔓延到淳於氏的地牢房,牧青翰因為脖子上奇怪的枷鎖和腳鐐,被紫袍認為不再有危險,便在幾日前解開了他的吊住他手腳的繩索,讓他相對來說也能自由活動。每日也是足食供應,按紫袍的話說如果到那日牧青翰要是給餓壞了誰都擔當不起。


    牧青翰聽到外麵有炮仗的聲音,便問他隔壁地牢房一個頭發蓬鬆的老頭,“大叔,外麵發生什麽了?”


    那大叔頭發花白,身上衣物沾滿泥土灰塵,但臉上絲毫不髒。牧青翰問他的時候,他正在地牢房的牆壁上不知道刻畫著什麽。好像是一個個長條。


    那大叔聽到他所問,頭也不回就是:“聽著響動肯定是過年了啊。”


    “都過年了啊?”牧青翰在這地牢裏時醒時睡,也真的沒好好算日子。他本來想過年給小葳送一支城裏朱顏樓新出的簪子,給小穀送一把自己親自做的好弓。可如今,算了,他自己知道想了也白想,徒勞心情。這幾日,他雖不敢說自己已經不再悲愴,但好歹也從那難受的情緒裏慢慢走出來了。


    大叔說:“錯不了,我從今年臘月初一被拉到這兒,之後這裏地牢頭每兩次換班,我在這裏刻一道印字,這下已經刻到第三十個了。”


    “牧青翰,你的飯到了。”這時一個獄裏送飯的打開地牢門:“國師交代,要給你照顧好。今兒過年給你晚上加個餐當年夜飯。”說著從桶裏拿出出三個窩窩頭和一碗蛋花湯,說是蛋花湯,除了些黃橙橙的絲絲,估計隻能瞧見蔥花。


    不過這西越地牢房的窩窩頭,實在是夠分量,兩個拳頭那麽大,吃了肯定餓不死。旁邊那大叔,看著牧青翰的窩窩頭,直舔嘴唇。趴在地牢房的杆子上說:“那個我....我們有嗎?”


    那放飯的說:“沒沒沒,你餓著吧。”


    那大叔跟著後麵又罵了一聲。牧青翰看了他們一眼,也沒說什麽。便是拿起窩頭就要啃。啃著啃著,他突然聽到身旁有水滴聲。回頭一看,那大叔此刻正留著口水眼巴巴的望著牧青翰。看到他轉頭過來,趕緊擦擦自己的口水。


    牧青翰看著好笑,又感到可憐。於是,遞了一個窩頭過去。說:“大叔,分一個給你吧!”


    那大叔像搶到了玩具的孩子一樣,趕忙接過來,並連聲說著謝謝。他看著手中窩窩頭,滿眼都是它的形狀。表情動作都略顯滑稽了。


    看到他滑稽的樣子,他笑了,這可能是他到這裏第一次笑吧。於是他又端了蛋花湯起來,放在他倆的中間,說:“權當今天是咱倆一起過年吧。”


    那大叔聽了這話,動作不像剛剛那個樣子。他把兩邊蓬鬆頭發歸攏到耳後,很鄭重的說:“既然過年嘛,還是要有個過年的樣子。”


    看他這幅樣子,牧青翰翹起一邊嘴角,點點頭。


    那大叔又說,過年了,晚輩要給要給長輩磕頭,快,你快給我磕個頭!


    這話一聽讓剛感受一點人性溫暖的牧青翰一下炸了毛,說:“你這老頭怎麽得寸進尺呢?我好心給你窩窩頭吃,你讓我給你磕頭?”


    那老頭卻憨態可掬,討好般說道:“你就給我磕一個嘛,找找過年的感覺。


    嘖,你就當陪我這老頭來演一演,有紅包的給的哦。”


    牧青翰覺得這人簡直不可理喻,心想:“你連窩窩頭都要找我要,現在說給紅包,你拿什麽給?”可又看他這般討好諂媚樣,想啊,也是可憐,想來今天要是過年,他還真沒個應該跪的人。


    於是乎,他白了大叔一眼,手指說:“說好了,有紅包的啊。”


    說著,便隔著地牢房杆子,給他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頭。


    “哎哎哎,好好好,快起來孩子。”那大叔笑著說。


    聽他這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樣,牧青翰實在有種穿過杆子去打他的衝動。可接下來,大叔還真在懷裏摸了摸,摸出個用紅紙包的東西。


    “還真有紅包?”牧青翰很驚訝。


    那大叔說:“我不白吃你的窩窩頭,也不白讓你磕頭。這是你的紅包,歲歲平安,歲歲平安。”


    牧青翰看著這,也不免又笑了笑。結果“紅包”,說了聲謝謝。打開一看,是一個吊墜,用的是七彩線,墜子是一個藍色的晶狀寶石,雕磨成一個蒼鷹的形狀。看上去不像是中原的物件。但牧青翰感覺這個一定很貴重,


    便不免推辭:“大叔,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說著就要把這吊墜送還。


    那大叔當然不要:“哪有過年給晚輩的壓歲錢收回來的道理,你且收著,不要耽誤我吃飯。”說完,又開始端詳起手裏的窩窩頭了,“這麽好的東西,從哪下嘴呢?”


    看他這般樣子,牧青翰自己也無話說,隻覺得這大叔有趣。仔細想想,此刻都深陷囹圄,卻也能為了個窩窩頭怡然自得。送個寶石吊墜都不如吃上一口,不過他細想,在這地牢房之中,一口香甜的食物可不勝過萬兩黃金嘛,想完他也有些理解了。


    那大叔吃了一口,連連呼好吃。說的牧青翰自己都想嚐一口了。可是隻見他吃了一口,便把這剩下的用紅紙包好。


    牧青翰看到很不解,問為什麽不吃完呢?


    他說:“好東西不要一次吃完嘛,我打算總共分七口,吃完這個窩窩頭,這是第一口。”


    牧青翰想來這大叔是真的有趣,吃個窩窩頭還算幾口,不禁問道:“為什麽是七口呢?”


    這時他迎來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大叔說:“多一口不飽,少一口浪費。”是句正常的話,可就著這個表情總覺得那麽奇怪。


    不過他很快變回了之前的憨態,笑著跪坐在那晚蛋花湯之前。說這就對了,這就有點過年的味道。說著看著牧青翰微笑的的臉:“這日子是不好過,但過年時,總要幹些事情,告訴自己是活著的吧。”


    說完,他端起那晚蛋花湯,說:“來,我敬你,孩子。”之前說的話可以說是憨憨的,這幾個字卻極盡溫柔。說完他飲下一半湯水,以湯代酒,放在地上。


    牧青翰被之前這句話說的若有所思,便也端起碗,把剩下的湯一飲而盡。


    外麵炮仗聲依舊是那麽喧囂。


    地牢裏沒條件的以湯代酒,年節裏有條件的酩酊大醉。不過還有些平日裏不常喝酒的,隻求個微醺。比如剛從王宮年節宴會上下來的淳於顯仲。


    他站在王宮外的城牆上,望著滿城的煙火,心緒帶進了無邊的回憶。他喝酒不多,自小便不勝酒力。今日也隻是給宴席上的節度府、樞密使、禦史台、吏事院的官員們,敬了酒。


    他命女官給他拿了一件黑狐絨的披風,披在身上,覺得配著酒勁感到更是暖和了些。他沒有醉,在城牆上,風一吹便跟是清醒,連微醺的狀態都沒有了。說了一句:“去望雲樓。”


    乘著車輦,他很快來到了這座西越最大的建築前。由於蒼河大營的兵馬都被楊南浦帶走,因而水寨總要有人去守,便從望雲樓的衛戍中支走了一部分。整個望雲樓顯得冷清一些。


    不過這並不影響,他此刻的興致。


    他對關押在此的九百九十九個女孩並不在意,直接上到了頂樓的密室。與牧青翰來時不同,這裏已經點綴滿了夜明珠,比望雲樓任何一個樓層都要閃亮。


    一進房間,一股寒意襲來,他下意識的緊緊了身上的衣裘,看著這密室的陳設,他比較滿意,卻又不那麽滿意。首先他對於城防營那群糙漢子能把這裏完成成這樣表示肯定。但同時對著房間僅僅隻有這樣的奢華而感到不滿。


    除了滿屋子的夜明珠,還有各種顏色的寶石。而牆上則掛著三件東西,一個是上次牧青翰取走的鐵胎弓和金絲箭袋,左右兩邊各是一副製作精良的甲胄和以一套繡工繁複的禮袍以及冠冕。


    “夜明珠,寶石這些東西從洋人那兒都見的膩了,織造局和十七樓也不知道進獻些稀罕玩意兒。”


    然後他又蹲下來,撫摸讓房間變得寒冷的源頭:“倒是這千年玄冰是好東西,這可惜船舶商人每兩個月才能從單驍運來,南巡這天化得又快。”說著目光看到這一大塊千年玄冰上躺著一個人。


    這個人長的和淳於顯仲一樣的清冷英俊,身上穿著名貴的絲綢,頭頂著寶石鑲嵌的冠子。躺在那裏,像睡著一樣。這寒冰床外則是各種稀奇古怪的圖案,也不知是哪來做什麽的。


    淳於顯仲望著那男子的麵龐,突然微微一笑,笑的甚至有些治愈。好在他身邊的人沒有進入房間看到他這個表情,否則一定會嚇了一跳。若是不認識他的人,看他這樣子又哪裏像是一個看慣了殺伐的諸侯。


    他向來是不喜歡盤發的,一直披頭散發的走,反正他是王,也沒人敢評頭論足什麽。可是看到這男人的臉之後,過了一會兒,他仿佛想起了什麽。趕緊把自己頭發盤好,又從懷裏摸出一個束發帶子給係上,更難得是,他還把衣領正了正,就怕有人能從中看出些不妥來。


    過了良久,他開口道:“這次是又來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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