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桓策分析什麽樣的大戰,需要把城裏的捕快和獄兵都叫上。這時他想起了昨日唐明胤給他的飛鴿傳書說“北軍南下,三萬下曲州。”他恍然大悟,想來北方那支軍隊兵勢太盛,淳於調走了所有的兵馬去支援前線。


    赫連在一旁說:“你與其在這裏分析誰跟誰打仗,不如看看那小子脖子上的枷鎖,我開了那麽多鎖,沒見過這樣的。總覺得有些邪門,你這個大先生見多識廣,給看看唄。”


    陳桓策便走到牧青翰跟前反複端詳,枷鎖上紋路複雜,好像充斥著某些符文的感覺。看著看著,他看到了一個標誌,一個外圓內裏有一個抽象的紋路,像是圖畫,仔細辨認,似乎是一個獅頭鷹翅狼身的獸紋。


    陳桓策沒有見過這種紋路,卻想起在大鄭崇文館的藏書中看到過對這一紋路的描述。他不敢確定,卻突然想到這裏有人怕是認識。便說:“蘇大夫來看看,是否認識這個?”


    蘇鳴兮便也過來看,一看這紋路,猛地一驚,不自覺就說了:“萬豪?”


    這句萬豪,落實了陳桓策心中所想,說了句“果然。”而頭上蹙眉不減,好像遇到一個很難辦的事。


    蘇鳴兮則幹脆說出了憂慮:“萬豪特製的枷鎖,看來牧小兄弟的金丸身份已經被盯上了。”


    “金丸?金丸勇士嗎?”牧青翰問道,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個詞,但卻不知道什麽意思,而身邊的人好像都知道,這一刻他甚至覺得顧老三都是知道的。


    這句話一聽,赫連來勁了:“難怪給你上枷鎖又腳鐐繩綁的,原來是個金丸勇士啊。”


    “什麽是金丸勇士啊?”這個房間裏,可能隻有蒙知初跟牧青翰一樣不知這些人在說什麽,於是便問出了口。這也是牧青翰想問的,他便回道:“是啊,我也想問,之前我聽淳於顯仲說我是什麽高階金丸勇士。”


    “啥?你還是個高階?”牧青翰話未說完,就被赫連插了嘴,赫連連手裏的窩窩頭都放下了,跑過來像看動物一樣,左瞧瞧右看看,還上手捏一捏他的臉。“哇,沒想到我還能見到第二個高階金丸勇士啊!”


    這一說,更是讓房間裏兩個不滿二十少年男女好奇。眾人把目光投向陳桓策,陳桓策便開始介紹起來:


    “金丸勇士是一種體質,不知從何而來。典籍記載,自寧世宗北伐之後,便開始出現在各大軍旅世家中。但凡金丸勇士,生來便是生命力旺盛,從小到大基本不生病。這種體質會在家族裏流傳,每隔幾代就會出現一個,並且兒女婚嫁會進入其他家族。


    每一個金丸勇士的體質都比常人要好一些,一般來說他們身上都會有一個明顯凸起的胎記,或獅子、或雄鷹、或蒼狼。”


    牧青翰聽著,便看到掌心的鷹形胎記,這才恍然大悟,便問道:“那我有時會從胎記處爆發力量是怎麽回事?”


    蘇鳴兮結果話茬:“這胎記好像是強大生命力的源頭,當金丸勇士遇到險境或是情緒極其激動時,便會爆發力量。但是這種力量的爆發,是金丸勇士自己不能控製的,一旦發作,敵我不分,同時是對生命力的透支,不僅在爆發之後會陷入昏迷,若頻繁使用還會造成內傷。”


    牧青翰感覺這與自己身上發生的並不相同,便說:“可是我每次發作雖然有時也不好控製,但意識清醒而且分得清敵我,更重要的是事後不會昏迷,最多有些累。”


    陳桓策說:“這便是高階和普通,如果說普通的金丸勇士是把雙刃劍,那麽高階就是一柄單刃的鋼刀。齊、鄭以來,世間開始出現高階的金丸勇士,他們生來就有遠超常人的生命力和力量,這種生命力可以讓他們無視金丸的副作用。而且強勁的體魄會讓金丸的力量受到收斂和束縛,以至於發作時不會出現透支生命力的情況。這使得高階金丸勇士不僅不會受其所累,而且普遍長壽。”


    蘇鳴兮緊接著說:“雖說如此,但和普通金丸一樣,就是力量爆發不能太過頻繁,否則雖不至於影響生命力,但也會受內傷。早期高階金丸勇士,還不能完全控製爆發力量的時候,尤其要注意這一點。等到有了一定的內功修為,有些人便可以隨意控製自己的狀態而不用等待險境和激動的時候。


    這也是阿胤......”


    說道這她看了蒙知初一眼,忽然覺得失言,便立馬改口道:“唐將軍在教你時始終強調練氣的原因,要說這世上除了萬豪之外,最了解高階金丸的就是他和洛陽城的那位陛下了。”


    牧青翰這才對所謂金丸勇士有了一個詳細的了解,這時他想到之前蘇鳴兮提到的萬豪,便又問,萬豪又是什麽?


    陳桓策解釋道:“萬豪從何而來,暫不知曉。好像自寧朝中期便存在。而自寧朝滅亡之後,他們便開始漸漸活躍於世間,據說極盛時,有數萬精通各種技藝的豪傑之士,故稱萬豪。一百年多來,萬豪現世,隻為兩件事。”


    “那兩件事?”


    陳桓策給身旁的燈又續上些油,說:“製造紛亂和捕獵金丸。”


    “捕獵金丸?”這話聽牧青翰有些身冒冷汗。


    陳桓策則說:“對,萬豪組織對金丸勇士有著獨特的興趣,早在寧朝時就有他們‘逐金丸’的記載,寧朝之後他們便更加肆無忌憚,在整個中原和北地分別捕獵金丸勇士。本來在亂世之中,金丸勇士這樣的人一定成為沙場宿將,寧末亂世時即是如此。


    但因為萬豪的原因,齊鄭兩朝兩百年的時間裏,金丸勇士日漸減少。時至今日,天下金丸勇士已不滿十人,高階金丸勇士,你應該是咱們在坐所見的第二位。所以都不願看到你高階金丸勇士的身份泄露出去。”


    “第二位?那第一位是誰?”牧青翰也很好奇,便追問下來。


    陳桓策則答:“一位故人,我見的不多,也不熟識。不過想當初也是一個傳奇啊。蘇大夫應該比我了解一些?”


    蘇鳴兮點點頭,並拿出了她行醫診脈的小枕頭,給牧青翰把脈,一邊把著一邊說:“我當年也這般給阿元公子把脈,他當時跟你一樣也被箍上了一個紋路奇怪的枷鎖,不過他是綁在胳膊上的,聽......唐將軍說這是萬豪為了阻止他力量爆發的東西。”


    陳桓策也說:“趕巧了明胤不在,若是他在,或可幫你解了這困苦,畢竟跟萬豪作對,唐明胤敢說第二,世間誰敢說第一。”


    聽他們說話,赫連越來越不耐煩,便說:“說這麽多,實則就是你也沒有辦法。”


    “萬豪的符文一向精妙,我也實在沒法。”


    赫連歎了一口氣,也沒繼續說什麽。蘇鳴兮也把完了脈,說身體並無大礙,但經脈行氣與當年那位故人脈象如出一轍,相比枷鎖也是用來束縛力量之用。


    陳桓策這才想起,剛剛問赫連為何在此,還未問出源頭。便又提了一嘴。


    赫連聽此,說:“給我上杯茶!”


    當陳桓策將茶水放到他跟前時,隻聽他說:“你可知幽州城頭已經沒有大趙旗幟了嗎?”


    陳桓策聽了一下站了起來:“唐問遠老將軍反了石碣?”


    隻聽赫連笑道:“唐問遠不和趙王石碣一條心,早二十年前就是天下共知的事吧。”


    “這我知道,可他一直名義上都是趙王臣屬。”


    “是趙王臣屬不假,但也是威帝親封的幽州節度使。雖然幽州下轄的雲州、漁陽、平楷、居山等地皆在石氏之手,但他也始終認為自己是一方豪傑啊。要不是他每三年向洛陽朝廷進貢,怎麽遇到他們家失散多年的老大,又怎麽讓小唐兄弟認祖歸宗啊。”赫連說完,陳桓策倒也少見的笑了。


    赫連接著說道:“如今唐家二公子唐明義今年也入了伍,老唐想著即使唐明胤還在外,看不上他這點家業。總的還有這小兒子能守業,索性明發檄文反了石碣。


    那我畢竟是大鄭的朔方轉運使,可十年前趙玄敢便滅了朔方王,一年前平城王也被他滅了。這一下我走陸路南下為朝廷運輸戰馬的路線全被秦、趙給完全擋住了。如今幽州反趙,我便可改道北地經草原汪山部抵幽州,再行船出海南下,經大河西抵新孟,便可到達大鄭了。


    可唐老頭跟我說讓道可以,讓我回來之前先到江左給他買火炮三十門。我真的要不是看在欠他兒子人情的份上,我就打他了!”


    他喝了口茶,忿忿不平,又罵了很多難聽的話,這也是知道唐明胤不在,不然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隻聽接著說:“要知道吳王這半年來一直都在打揚州,火炮他自己都不夠使,還賣給我?後來我一尋思,洋人手裏也有啊,貴是貴了點,可唐老頭跟我說給報銷啊。便帶著船隊不遠千裏來了南巡城,沒想到交易的時候給人告了密,不僅扣了我的船隊還把我押送到西越來。”


    陳桓策聽完他這一摞絮叨,倒也顯得輕鬆,便說:“赫連大人真是忠義報國啊。”


    “少拿你們讀書說教的那一套來糊弄我,我本就不是中原人,是任太師救我水火,且白鶴行視我為知己,我才拚了命的保他子女。再看看白樂言那個小娃娃,雖說有小唐給她帶出來的三十萬護民軍,但如果沒有馬匹補充,用不了幾年連騎兵都沒有,怎麽打得過趙玄敢五十萬雍涼鐵騎啊。”說著說著,臉上都是一副長輩擔憂的表情。


    陳桓策則在一旁安慰說:“大人且寬心,大鄭陛下是不世出的巾幗英豪,彼時手下無兵尚能與趙玄敢分庭抗禮。如今貴為天下共主,自能退敵。”說完還輕聲補充道:“大鄭臣子之中,可能隻有您敢直呼威帝和陛下的名諱。”說完還笑了笑。


    赫連淳厚不置可否,撇撇嘴,倒有些驕傲和嘚瑟。


    聽著這兩人一來一去,牧青翰感覺自己對外麵的世界幾乎一無所知。他們所說的事情,對他來說隻有新奇。這一來一回,都是英雄建功立業的豪情與責任。而反觀自己,如此渺小,連從小一起長大的妹妹都保護不好,身負如此血仇,卻隻能到處東躲西藏,那種挫敗和自責,一陣陣的湧上麵龐。剛剛還因為聽到些新奇事物而變得略有輕鬆的臉,此刻也開始凝重起來。


    想著想著,便覺得房間裏有些悶。便走出來透透氣,今夜無月,堂下隻有房間裏透出來的燈光。昏昏暗暗的,由於枷鎖的原因,牧青翰小步小步的走,往往會瞧不見腳下的路。在下階梯的時候差點跌倒。他摸著廊柱,做到了木欄上,這裏上次和小葳在夜裏說話的地方很近。想想,那也就是幾天前的事。


    他在這裏吹風,望著院落,自己跟自己說:“是立春之後才開春?還是明兒個人就開春了?”他想不明白,年關之後天兒應該就該暖和了,怎的這比前幾夜的夜裏還要冷呢。


    這時,他感覺到又腳步向他走過來,通過步伐的頻率,他知道那是蒙知初。蒙知初走過來,坐在他的身邊,說:“怎麽了,不在裏麵聽兩位前輩說故事了嗎?”聲音很輕,很柔。


    牧青翰隻回答道:“你不是也沒聽了。”連頭也都沒回。


    “嗬。”蒙知初淡淡說:“上了年紀的人總喜歡講過去的事,聽了多也煩。”


    “我也是。”牧青翰的這回答聲音屬實有些生硬。


    蒙知初並不介意,她並不是說自己有多了解他,但總也是經曆過一些,隻說:“下一步你打算怎麽辦?”


    “下一步?”牧青翰抬了抬頭,把目光移向遠方。“我有的選嗎?去飛蛾撲火?還是苟且偷生?”


    “為什麽沒有第三種選擇呢?”


    “第三種?”牧青翰終於回頭看了看蒙知初。


    “就是你報了仇,還活了下來。”


    牧青翰則說:“可能嗎?就憑我?不可能,不可能。我沒有那個力量,也沒有那個本領。”


    “可你能夠不去報仇嗎?”


    這句話一聽,牧青翰感覺有些不同,對啊,自己能夠不報仇嗎,麵對這樣的事情,自己真的能苟且偷生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麽。我甚至不知道如何麵對自己。”


    這時他感覺臉上一陣冰涼涼,好像是什麽金屬的物件被蒙知初按在了自己臉上。他將那玩意兒從臉上取下,是一個銅鐵製的麵具,他此刻心情有些低沉,也專注於臉上究竟是何物。因而在取下之時,沒有意識到此刻竟抓著蒙知初的手。隻是仔細端詳這麵具。


    蒙知初也就任由他握著,說:“不知如何麵對,就不去麵對。戴上麵具,誰也不認識你,誰也不用去麵對。”


    牧青翰笑了,卻說:“哪有這樣道理,戴了麵具便不是自己了?若戴了麵具就能逃過內心的拷問。那倒容易了。”


    “我倒覺得這並非是逃過,而是不去麵對,給你多一寸的麵具加多一寸的無恥,不去麵對那行擔憂和顧慮。


    隻在這麵具後想自己想做的,該做的,不慮得失與生死。”


    這話說的通透,聽著也通透。其實牧青翰一來為自己無可奈何而自責,另一方麵這段時間的事情也讓有些怕了。聽蒙知初這番道理,倒有些通透之感。


    便把那麵具在按在臉上,而這時他聞到了女孩手上的清香,便才發現,自己剛剛一直握著姑娘的手,嚇得他猛地鬆開了。


    蒙知初也是笑笑,說:“不妨,隻是蘇姐姐送給我的,據說多年前她曾帶著這個麵具闖蕩天下,說它能給你很大的力量。”說著把麵具遞到牧青翰的手裏:“今天把這個麵具送給你。”


    牧青翰當然知道,小小的麵具當然沒有那麽玄乎的力量。但這卻是朋友們對自己的期許和願望。


    跟往常不同,他沒有推辭,而是笑著說了聲謝謝。他撥弄開自己臉頰兩側的披散的頭發,看看了看這個麵具。便把麵具輕輕的按在自己的臉上。他要在這個麵具之下,做出最想做的和最該做的決定。


    ......


    “什麽?”隨著雞鳴報曉的第一聲,陳桓策和赫連淳厚看著眼前的牧青翰,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對他剛剛所說的表示擔心。


    “你可想好了,你此次出來已屬不易,如今還要回去犯險嗎?”陳桓策摸著胡子,還是想勸勸。可牧青翰卻說:“我昨夜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小葳的仇我不得不報。平時還不見的有什麽機會,如今聽您說衡州兵臨城下,或大有可圖。”


    牧青翰接著說道:“我這番便去西門,若衡州破城我便渾水摸魚,若是南巡兵勝,我引他抓我。再伺機而動。”


    “荒唐!”陳桓策聽到這麽沒有建設性的建議,一向斯文的他直接罵出了聲:“你這樣與直接去送有什麽區別?”


    “且聽我慢慢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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