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閃電劃破空氣。


    在旁窺視的人伸出手,接住幾片沾血棕羽。


    母獅鷲蜿蜒回旋,展開雙翅,直接滑鏟而下,狼群像是炒麥粒似的被掀翻。


    亞當額頭溢滿冷汗,眼角微啟,依稀能夠看見對方折斷的雙腳,那些黑影暴怒地撲咬上去,羽毛和鮮血撒得到處都是。


    公獅鷲速度不減,帶著赴死的決心硬生生撞在霧狼上。


    就像是往血海裏丟了火藥罐,骨骼斷裂聲令人心悸,大片白霧都被染上赤紅,而那對翅膀也沒有再抬起過。


    鷹唳在山穀中回蕩遠去。


    竟然是兩個重傷員,帶著赴死的決心,從懸崖上發出絕響。


    霧狼在抽搐,其它野獸也時瘋時醒。


    山穀中所有的霧氣都匯聚於此,在空中開始流動,如同沙漏中正在塌陷的漩渦,詭異的白光跳動著滲入空氣……


    霧狼搖搖欲墜地立起,原本還朦朧的身體,已經濕噠噠地開始剝離滑落。


    它口角黏涎,麵龐抽象,伴隨狂吼怪叫,擺出撲殺姿勢。


    亞當知道對方已經是垂死抵抗,當然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如果不是獅鷲用命抵債,那麽對決早就結束了。


    如果死在這裏,那會後悔嗎?


    倒也不至於,畢竟自己關於這個世界的記憶也才月餘,說不上多麽留戀不甘。


    既然說好庇佑流民,那也該用生命兌現承諾,幾十個被殺的人,總該有誰為其埋單!


    這樣想明白以後,也就沒有好猶豫的了。


    亞當稍微鬆開傷口試了試,長久按壓似乎有點效果,皮肉和血液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平衡裏,隻要稍微牽扯,必定血流如注。


    他穩住身體,極為慎重地把銀劍抽出來,用雙手握持,能量在肩胛中積蓄。


    血液由於蹲姿,浸透半邊長褲,甚至流到馬靴裏麵,半邊肚子已經徹底冰冷,四肢由於虛弱而顫抖。


    霧狼終於開始跑動,身形在這個過程中垮塌。


    亞當卻把身子縮得更緊,隻有一次爆發機會,到時候生命將在這個瞬間急速消耗。


    肺裏吸進最後一口氣,準備迎接死亡。


    他被霧狼的影子蓋住,整個世界暗淡下去,但是身體在彈起,銀劍被送出,所有被獠牙留下的坑洞裏都同時迸發出紅血。


    那記捅殺沒有任何音效,清冷而逼人的劍光送進狼嘴,將這頭詭異怪物生生截停,掀翻在側。


    周遭霎時爆發出寒意,石塊土地都附上微霜。


    霧氣沸騰般地開始揮發,間雜著劍油生效時的嘶嘶聲。


    亞當知道,他贏了。


    溫度和知覺從腳到手開始流逝。


    身形頓地一下,應該是膝蓋癱跪在了石頭上,可是已經沒有觸感,銀劍在視線內滑落在地,自己卻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脫的手。


    【戰鬥結……】


    連備注都已經開始模糊,大概是和自己生機消失有關。


    他十分清楚昏迷是什麽體驗,但這次閉上眼睛,就絕對再也醒不過來。


    有股極其虛浮的力量,可以讓他操縱手腳,大概這就是人之將死時,那抹最後乍現的執念?


    亞當回過頭,對趴伏在地的盧卡說了句。


    “把眼睛閉上。”


    自己的世界已經完全寂靜,不知道對方到底聽見沒有,也可能喉嚨壓根就沒有工作。


    好在,盧卡聽見啦。


    他涕淚橫流,痛恨自己的軟弱,對周圍人揮手,衝著空氣咆哮……


    那些騎兵們都默默埋下頭顱,連帶著遠處石縫之間,也矮下去幾顆腦袋。


    “哦,原來那些工匠們還活著,挺好的。”


    亞當視線不斷抬高,最後和天空平行,天邊微光已經徹底消散,夜空繁星在深藍底色上初現規模。


    “如果這就是生命最後的景色,那也不算太過糟糕嘛。”


    亞當挑起嘴角,等待眼皮合攏。


    此時,陰影擋住月華。


    在視線邊緣,突兀地祭起一堵牆,然後那堵牆又塌下來,擋住了他絕大部分的視野。


    那是一顆……


    鹿頭。


    腐朽長苔的鹿頭骷髏。


    【佰倫斯】


    “聽著,如果天使就長這幅鬼樣子,那不如讓魔鬼帶走我。”


    亞當呢喃自語,但是很快就咬緊牙槽。


    使者又舉起那隻由殘骸拚湊出的手,最尖端散發出綠色熒光,某種源於大地的磅礴力量正灌輸進麵前這具人類身體。


    但很可惜,大部分都流逝殆盡,化作漫天流彩,盈盈如光雨。


    如果將其比喻成一條江河,那麽最終匯入傷口的,大概隻有一滴……中的極小一部分。


    可就是這麽丁點能量,卻堪堪拉住最後那抹生機。


    亞當腦海中的信息又再次浮現,健康值已經徹底空缺,連半點顏色邊緣都看不清楚。


    佰倫斯轉換思路,又扭了扭手指。


    石縫間破開土層,幾株嫩芽迎風拔高,最後鑽進傷口處,纖維分解的同時,將破碎肌肉黏連在一起。


    “唔——”


    亞當整個人蜷縮起來,生存下去的代價,就是會感覺到極端痛楚。


    他臉頰鼓得像是青蛙,從深紅憋成青紫,額角經脈像是蛛網那樣凸出。


    “我——”


    話音戛然而止,亞當徹底昏死過去。


    於是,使者開始第三次嚐試。


    它從森林最深處,調取出某株極其稀少的植物,枯指輕輕揮動,就榨取出液團,浮動在空氣當中。


    腥臭糜爛的管子伸進了他的嘴裏——樹木最為原始的運輸方式,其實是最直接有效的。


    液團像是被抽吸,從頂端滑溜似地鑽進去,沒多久便在胃裏被消化掉。


    亞當是在火焰中蘇醒的,至少那種滾燙感沒有其它可能。


    他渾身冒出白煙,甚至有輕微肉香,連滾帶爬地翻進河道裏,甚至大口喝水以緩解身體內部的灼熱。


    他在即將溺死的邊緣,把手插進了河岸淤泥中,並且在冰涼的土層裏抓到石頭。


    借此發力,將自己“打撈”成功,在喘息裏欲哭無淚。


    “先,先生,是您麽?”


    盧卡帶有試探的聲音傳來、


    他們已經趴伏很久,原本以為是領主不忍心被下屬看著死去,所以大家都十分配合地埋下腦袋。


    緊接著,就是各種亂七八糟的奇怪動靜。


    好像有什麽東西點亮了周圍,然後還有跳水撲騰的聲音。


    那說明,領主大人可能有什麽特殊的續命方式,不防備展露在眾人麵前罷——先生果然是精靈,這件事情不能傳出去。


    亞當不知道盧卡已經展開想象力,他此刻正震驚於“自己居然還活著”這個事實。


    凝神內視,健康值僅恢複了極短一截。


    但是憑借自己的恢複能力,應該是死不掉啦。


    他虛弱地抬起手,並沒有看到裂痕,想象當中那些猙獰的燒傷也不存在。


    再摸了摸腰腹之間……


    “嘶——”


    不僅大片鮮紅,而且還非常溫熱。


    “好吧,痛覺和聽覺都還在。”


    佰倫斯那顆鹿頭又湊過來,似乎在觀察自己的作品,要是效果不佳,那就展開下一階段的嚐試。


    亞當內心非常矛盾,不知是該露出笑容,還是該暴起一劍。


    “盧卡,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聽得見,您說,我會竭力完成的!”


    “保重身體,好好活著。”


    眼角終究還是婆娑了,剛才那些體驗,都已經刻進自己骨頭裏。


    亞當經曆過好幾次絕境,都沒有此刻這麽有感觸。


    “總之,別隨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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