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還好麽,我們可不可以抬頭?”


    盧卡出聲詢問,眼睛緊閉,周圍隊伍都用同樣的姿勢跪伏著。


    腦海裏那股混沌已經消弭,但是周圍那些動靜實在令人好奇又焦急。


    “都安靜呆著,已經有太多人死去,別再給我增加負罪感了。”


    亞當語調煩悶,把僅存的氣力再次耗幹。


    他像是海難漂屍,下肢還泡在河道裏,水流漂浮帶來陣陣失重感。


    佰倫斯絕對有恐怖的力量,那麽傳聞也應該是真的——未受邀請,不可隨意進行窺視。


    鹿頭內部空空蕩蕩,隻有苔蘚覆蓋其中。


    既看不清底色,也沒有屬於活物的呼吸從裏麵傳來,如果對方安靜呆著,可能會被當成造型奇特的藝術品。


    使者就站在他旁邊,並且俯身彎腰,讓他們能夠“麵對麵”。


    【委托完成】


    【你獲得佰倫斯好感,它雖然行事極端,但也從不吝嗇,大地是慷慨的代名詞。】


    鹿頭偏了偏,枯枝腐骨扭曲轉動。


    右手覆蓋的草皮蜷縮成一顆泥球,被輕輕地遞送過來,舒展開包裹,往他手心裏塞了顆指節大小的果核。


    亞當用手指撚住翻轉,放在月光下比對。


    【希爾樹種】


    【昆迪亞大陸上最高貴的樹種之一,隻有被眷顧於認可的土地,才能夠使其生根發芽。】


    他深深歎了口氣,手掌握緊以後往旁邊攤開,失望以及感慨又浮於臉上。


    等胸腔稍微恢複點力氣以後,他才開口說道:


    “使者先生,我死去的居民你能救麽?”


    鹿頭漠然站立,仿佛沒有聽見這話,果然還是異想天開了。


    亞當又指向遠處那兩道黑影,光是那凸起雜亂的輪廓,以及濃重刺鼻的血腥味,就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慘烈。


    野狼群已經恢複正常。


    它們歪扭晃悠,如同醒酒後的暴徒,互相威脅警告,分頭躥進了樹林,畢竟本就不屬於同個群體。


    “你能不能展現下能力,像是搶救我那樣,把那兩隻獅鷲給我帶回來。”


    佰倫斯那顆骷髏頭竟然點了點。


    它的巨角猛然後仰,雙蹄瞬間下陷,軀體迎風膨脹,像是巨熊立起了上肢,帶著無可比擬的氣勢。


    殘缺鬥篷被撕扯崩斷,變成幾縷布條,堪堪掛在難辨種類的獸軀上。


    身旁的亞當耳膜鼓脹,地表震得他後背發麻,腦中盡是石塊和地麵被強行破開的聲音。


    喲額——


    鹿鳴回蕩在山穀間,和森林崖壁取得共振。


    在那血跡斑駁的空地上,獅鷲的亡靈隨流光開始匯聚,屍體已經徹底暗淡,而那對通透虛浮的翅膀卻徐徐展開。


    山穀裏最後那抹逃竄的霧氣,也被這吼聲所聚攏。


    它們從絲線匯成綢緞,蕩起猛烈的山風,形成巨大的旋渦,最終凝結成一支羽毛筆,靜靜落在亞當身前。


    【巴修絨筆】


    【傳說巨蟒的顎毛,精靈秘術加持,矮人工藝鍛造,讓獲得認可的人類能夠簽署仆從契約。】


    公母獅鷲互相依偎,本應該就此衝上明月,重新歸為這個世界最基礎的組成部分。


    但它們也看見了地上那個“躺屍”的人類。


    翅膀輕扇,留下晶瑩碎沫。


    兩頭魔物亡靈,身形矯健地跨過大段距離,在他旁邊落下後交替徘徊,對那杆羽毛筆也充滿好奇。


    亞當就略顯煩躁:


    本來隻有鹿頭圍觀,現在視野裏還多了兩顆鷹頭,夜空被擋得嚴嚴實實。


    巨獸胸膛延伸出兩抹光亮,像是線頭那樣纏繞在筆端。


    領主戒隱隱回應,明悟在三者心中同時升起。


    【隻要你簽下名字,那便能完成契約,對方臣服聽命,直到肉體盡頭。】


    “怎麽樣,做個選擇吧,要不要跟我留下來?”


    它們俯臥在旁,母獅鷲並未靠近,選擇權已經完全落在伴侶身上。


    亞當展顏微笑,衝對方輕輕招手,似乎想要耳語幾番。


    雖然已經變成亡靈,但是公獅鷲身上仍舊帶有那股傲氣,雖然陷入糾結當中,卻還是將頭顱湊過去。


    此刻已經是靈魂溝通,意思傳遞基本毫無阻礙。


    亞當看見那顆腦袋靠近自己,嘴角繼續上揚,眼睛也眯成縫隙……


    他突然攥緊拳頭,以目前身體的極限力量,狠狠地錘在鷹隼旁邊,打得整個亡靈都輕輕晃蕩。


    場麵為之凝固,母獅鷲立起蹄爪。


    亞當卻在這個間隙裏,迅速接過【巴修絨筆】,在空氣裏簽下自己的正名。


    白色線條不斷延伸,停留在最後那筆收尾裏,微微泛光後,就徹底隨風而去……


    “抱歉,趕時間,我就當你答應好了。”


    公獅鷲暴怒異常,虛幻的爪子不斷刨動地麵,還沒來得及撲在亞當身上,便連同它的伴侶又融化成流光。


    【簽訂契約】


    【隊伍裏皇家獅鷲自動升級為獅鷲皇】


    亞當看著最後那抹殘輝消散。


    兩具血跡斑駁的屍體也不斷豐腴,羽毛從爛肉中間延展而出,所有骨頭都在迅速複位增長。


    呷——


    它們肯定也在承受劇痛,借由暮色遮蓋,歪歪扭扭地向懸崖邊騰飛而去。


    亞當並不擔心,手中領主戒可以感知到許多信息,如果距離夠近,應該可以直接傳達命令。


    佰倫斯也算是完成工作,龐大的身軀直接幹涸萎縮,晚風稍稍吹拂拂就變成了齏粉。


    “結束了,都起來幫忙。”


    盧卡接到命令,麻溜地爬起來,開始招呼騎兵們幹活。


    眾人都顯得十分恍惚,帶著徹夜亂夢的餘味,在回憶和勾勒剛才發生的事情,卻什麽也猜不出來。


    亞當身體極度虛弱,傷口縫合得很不徹底。


    好在他們又找到那些工匠們,幾個手藝過關的,當即用木料造了個“抬屍架”,把領主放在中間進行搬運。


    他現在動彈不得,也無力反駁這個不吉利的名字。


    倒是有件事情比較介意,那群新加入的流民,看向自己的眼神非常慌亂,就跟見到無法理解的怪物似的。


    【態度:毛骨悚然】


    領主英勇無畏,受到那種致命傷,居然還能存活下來。


    流民們後半程基本都抱著腦袋,瑟瑟發抖地蜷起身子。


    河穀那邊時不時閃爍光芒,各種奇怪駭人的吼叫此起彼伏。


    別說精靈,現在和他們說亞當是野獸、魔物、怨靈,都會有人相信。


    反正不是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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