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就恨我入骨,又認準是秋筱奪了她的頭牌之位,憎惡至極,一下子見著我們兩個人,豈非要當場發狂。”


    祈福樹上千絲萬縷紅綢靜靜懸垂,沈淵半掀兜帽,恰好露出三分容顏,足以吸引數道目光假裝無意回眸駐足。緋雲乍一下沒聽懂,還愣了片刻,反問自家主子說的是誰。


    “秋筱姑娘……她怎麽會恨您呢又奪什麽……”丫鬟呆呆樣子頗有幾分好笑,沈淵還在抬頭看著紅綢,試圖辨認清楚歸屬,緋月已輕拍緋雲手臂,笑罵這丫頭是癡傻了,竟忘了出門時小姐的叮囑。


    “什麽秋筱,咱們姑娘說的是別人。”緋月留意上前,替自家主子擋去許多覬覦眼神,“姑娘,別看了,尹先生還在等咱們。”


    緋雲這才恍然大悟,主子姑娘講的人分明是觀鶯。早起用飯時候,冷不丁地沈淵冒出一句,今兒要帶她們見個老熟人,不知觀鶯的容貌是否豔麗如昔,丫鬟還嚇了一跳,以為那位頭牌要回冷香閣來。


    “奴婢愚笨了,姑娘見諒。”緋雲屈膝,規規矩矩認了錯,繼而努力壓低聲音,滿含猶豫,“隻是姑娘,那觀鶯娘子已十分不堪,咱們好不容易甩開了這個燙手山芋,何必再去見她生氣呢。”


    沈淵轉回身,放下兜帽罩紗:“淮安開了口,我怎好拒絕淮安會將觀鶯留下,其實在我意料之內。他是最善良不過的人,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弱女子走投無路。隻是他竟願和觀鶯說話,還答應她請我過來見一麵,真的讓我意外。”


    “尹先生那麽好的人,怎麽就被她黏上了,就怕她貪心不足,看重州來山莊榮華富貴,將來趕也趕不走的。”緋雲小聲嘀咕,憤憤不平。


    丫鬟的顧慮不無道理,冷香花魁亦如此想過,又覺得以尹淮安的心性,斷不會做出蠢事,自己再敲打幾句也就無事。帖子送進來的時候,沈淵剛看完手頭賬本,正和秋筱對坐煮酒,命廚房煎了酥香的豆腐圓子,準備好好放鬆一番。才讀了兩行,美人眉心已經皺起來,還招得秋筱一頓玩笑——


    “姐姐怎麽了那位尹先生最體貼姐姐,怎麽一張帖子就惹得你惱了”秋筱裹著帕子,小心翼翼取下燙好的黃酒,笑吟吟為花魁滿上。


    沈淵毫不客氣,直接回敬一記白眼,將帖子丟在桌上:“山裏清淨,日子過得舒心,可塞進去一個多餘的人,再好的地方也隻讓我覺得汙濁。”


    那頓酒吃得索然無味,秋筱還開解,說實在不願見,推辭就是,又或許州來莊主隻是客套,人是他自己救了又留下的,不好太拂麵子罷了。


    盛氏的話不無道理,可沈淵最終決意赴約。一個手下敗將罷了,匍匐卑微如螻蟻,幾時這樣的人都能使她猶豫畏縮了冷香花魁隨即彈了半宿琵琶,整個後園子的檀香梅花靜靜聽著。


    再見到老熟人,沈淵心中暗笑,尹淮安果真大方,莊子裏除了她的小院,觀鶯住的是最好的客房,同樣依山傍水,草木繁盛,四季皆景。冷香花魁記得清清楚楚,尹淮安親口告訴自己,這是從前年少時,溫梅來小住的居處。


    “這不是東蓮嗎,你指給觀鶯了”丫鬟端著藥罐出現,被沈淵認出來,看向尹淮安的眼神愈發玩味,“她是薛媽媽一手調教的,放在下麵曆練,再過幾年就要撥去你的內書房,如今這又算什麽”


    州來莊主本還可以假作無事,這下徹底止不住尷尬。沈淵才下馬車,甚至不與他寒暄幾句,開門見山問觀鶯何處,備下的茶根本來不及奉上。沈家姑娘的問題,他沒辦法回答,的確是想著有個人照顧病患,順路看見東蓮在邊上,她素日又周到,隨手一指就定下了。


    “阿淵,我此舉不妥,你有氣也好,有怨也罷,我都和你賠罪。”尹淮安低了頭,任由美人目光淩厲釘在自己身上,很是服軟的態度。


    這招管用,拳頭打中了豆腐,沈淵反而無計可施,索性兩個人都不說話,隨著東蓮一同進屋。房裏暖爐炭火旺盛,饒是冷香花魁那麽畏寒的人,都覺得身上要冒起汗來。


    “沒想到,再見麵,你已比我還怕冷了。”


    觀鶯靠在床頭,衣裙穿戴整齊,綰著雙鬟髻還擦了胭脂,顯然早做準備,不願意被比下去。沈淵似盡釋前嫌,主動開口說話,打量了一眼屋裏陳設,惡趣味地暗中琢磨,以觀鶯的脾性,竟沒有打砸東西麽


    “你真的來了。花魁娘子風華絕代,冷香閣的炭自然足夠你取暖,哪裏知道冰天雪地之苦呢。”觀鶯語氣生硬,摻雜著並不隱晦的刻意婉轉,大約想叫州來莊主聽見,覺得她不是個尖酸刻薄的女子,反而足夠做小伏低。


    沈淵沒心情與她假客套,解了鬥篷,徑自坐下。東蓮伺候湯藥,半跪坐在床沿,一勺勺仔細吹冷了喂給觀鶯。此時剛用過早飯不久,不是該服藥的時辰,反常行事用意為何,在場的每個人心中多少有數。


    “我許多日不見觀鶯了,勞煩淮安莊主從中牽線,我們姐妹說說話,還請公子回避吧。”冷香花魁拿出慣了的淡笑,尹淮安會意說聲請便,轉眼破了觀鶯的算盤。房裏剩下一群女子,尷尬的隻有床上的主角。


    “你知道,我不喜歡你,隻不想叫尹先生沒麵子。”沈淵冷回麵孔,正眼也不願意給,“我奉勸你一句,無論你想得到什麽,都是大錯特錯。”


    東蓮尚且在場,冷香花魁卻全然不在意,觀鶯的臉色自然難看起來,下意識抬手就要掀翻了藥碗,硬生生停在半截。反而是小丫頭眼疾手快,一個抬高躲了過去。


    “你下去吧,她這個時辰服藥,也不怕作踐壞了腸胃。等藥力發作起來,再要說是你照顧不周。”沈淵揮揮手,緋雲領了東蓮出去。觀鶯毫無餘地阻攔,眼看著房門吱呀開合,隻能幹瞪起眼睛,狠狠朝著花魁賭咒。


    “墨觴晏,你今兒肯來,就是為了看我笑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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