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說兩句,王媽媽竟不由得麵露惻隱:“阿施出府,走得不體麵,原本不值得可憐同情。可是那個孩子,夫人沒有瞧見,瘦得能看出骨頭,壓根沒有半點這年紀孩子該有的活潑。娘兒兩個走在街上,衣裳也破舊,阿施背著個筐子,像是出來賣菜的,見到奴婢扭頭就要走,奴婢看著不對勁,就自作主張,追上去同她說話。”


    菀青夫人並沒有表示反感,隻是放下碗筷,捏了絲帕在手心,側過身耐心聽著,示意王媽媽繼續說下去。懷中幼童不知能否聽懂大人講話,被喂下半碗蒸蛋羹,已經沉沉睡著。邊上乳母得了授意,將小少爺也單獨帶下去,主仆兩個方才重新開口道來。


    “當年,阿施是與外人相好,才和餘老八恩斷義絕,懷著孩子改嫁的。”昔日場景曆曆在目,主母驟然回憶起來,悠悠感歎:“那時候,涵兒嬸娘還同我感歎,阿施這般背棄丈夫,所托付的未必就是良配,安知日後是福是禍。你瞧,果真被說中了,隻是我不曉得,發生了什麽,莫非,那個羊肉販子也如阿施當年一般,另尋新歡了”


    王媽媽悶聲點點頭:“夫人心思明亮,正是如此——阿施改嫁的羊肉販子姓趙,家裏沒有兄弟,上頭有個老娘,年邁多病,早許多年就想抱孫子,阿施大著肚子進門,本身就遭鄰裏恥笑,抬不起頭來,生下的還是個閨女,男人便不待見她母女。現如今三年了,阿施也沒能生個兒子,這日子,自然就難過了。”


    魚湯盅下墊了熱水溫盤,放久些也不會發冷,王媽媽邊說著緣由,邊輕搖懷中幼童,令其睡得更安穩。主母夾一筷子筍片在碟中,細細嚼了,菜蔬甜味彌漫開,滿口生香。


    阿施的境遇不可謂不可憐——先莫論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麵對將軍府管事媽媽的追問,她拉著女兒,迫切地想要逃離,不叫自己窘境畢露,然而腹中饑腸轆轆,實在使不出力氣,以至於險些摔倒,女兒也開始哭泣,阿施的情緒終於繃不住,坐在地上掩麵痛哭。


    曾經在舊主人府上,給餘老八為妻時,阿施的肚皮久久沒有動靜,並不曾受誰笑話,餘老八或許心中不滿,卻也沒抱怨在嘴上。待到了趙家,羊肉販子內裏粗鄙,對自己的老娘都常有頂撞,打罵妻子更成了家常便飯,根本不顧阿施還懷有身孕。一朝分娩,沒有人給生下女兒的阿施伺候月子,反而還要她頂著風洗衣做飯,擺攤耕田,落下了腰痛的毛病,女兒也總是吃不飽,眼看著快三歲了,還沒有個正經名字。


    “阿施也算得了報應。”王媽媽歎氣道:“才過半年,她男人就和一個寡婦勾搭上,常常帶回家裏去,還要阿施給他們燒飯。仿佛聽說,那個寡婦有幾分姿色,最主要的,連著生了三個都是兒子,可惜命不好,小兒子還在繈褓裏,丈夫就得了急病去了。”


    菀青夫人皺起眉頭,著實感到不可理喻,無論是阿施還是她改嫁的人家,此間種種分明就像鬧劇,起因全是一對男女不知檢點,才牽連了多少無辜人。王媽媽又道,還有更令人咂舌的——眼下,阿施已然再次有孕,趙家母子卻半點不當回事,說她萬一再生出個閨女,他們家可供養不起,就等著孩子落地,若是個男孩,自然給她月子裏好吃好喝,早晚能補養回來。


    “她說已經有三個月,可半點不顯懷,可想而知,受了趙家多少苛待。”姑娘睡得香甜,王媽媽將她放回小床,騰出手為菀青夫人布菜:“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嘖,她那個兒女也實在可憐,小小年紀,跟著這樣一個母親,不知有沒有吃過一口飽飯。奴婢自作主張,給那孩子買了包茯苓餅,阿施竟然害怕,說要是讓她男人知道,少不得又是打罵。”


    為人母親總容易心軟,回頭看看熟睡的女兒,主母心中很不是滋味:“既然如此,以後日子如何過,阿施可有什麽打算”


    王媽媽道:“她名聲不好,還帶著孩子,再離開趙家,是萬萬沒有人肯娶她的。奴婢深知,不應該和她多逗留,放下點心便要回來,誰知道,這阿施竟然心存妄想,拉住奴婢,問起餘老八現下如何,是否另娶了妻子。”


    “怎麽她還想再回來不成這是絕對不行的。”菀青夫人義正辭嚴,不留餘地:“這件事情,到我這裏就算為止,別再說給旁人聽。”


    話到深處,主仆兩個都少不了感慨,卻聽有人叩門,是二房妯娌風風火火來串門,大約聽到了幾句,主動搭上了話。


    “自作孽麽,嫂嫂不必為這種人掛心。”二夫人手裏拿著個匣子:“喏,這是他叔叔給涵兒尋的字帖,叫人送了家來,我院裏早吃過晚飯,正好給嫂嫂帶過來。”


    二夫人的快言快語不因年紀增長而減少,將字帖交給王媽媽,走到床前瞧了瞧安睡的孩子,笑道:“小侄女愈發像嫂嫂了,將來一定也是個美人。嫂嫂,你別嫌棄我多嘴,我聽著王媽媽說的,不正和我從前想的一樣,阿施自己願意走這條路,怎麽如今還要和人家哭訴,做起可憐了。咱們家門風嚴謹,可不能讓她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一番話不無道理,在場誰人都反駁不出。菀青夫人對阿施並無太多同情,隻請妯娌坐下,嚐嚐王媽媽燒的鮮魚湯。二夫人亦不客套,飲下下半碗,連連稱讚王媽媽手藝好高超:“我記得,嫂嫂產後身子弱,全靠王媽媽親自下廚,才慢慢地調養過來。我要是能學到一半,也不至鬧得親手下一次廚,丈夫兒子卻都嚷著不餓。”


    “怎麽說,你送來好字帖,我一時半會兒想不出別的感謝你,就隻好借花獻佛了。”菀青夫人跟著笑笑,話題順理成章換了方向,幾個人都心照不宣,誰也沒有再提起阿施,就如冬日裏不經意間被風吹過的殘破落葉,漂浮片刻便飛遠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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