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嵩王朝,首都汴京,積雪鋪滿雕梁,冰棱側掛屋簷,隻看屋頂,恰似天上人間。


    隻是細看,街麵蕭條,房屋破爛,行人稀少,泥濘遍地,再也不是那個金翠耀目,羅綺飄香的富貴福地。


    在府右街旁的一條小巷中,有間酒樓,名叫將進酒,門口有些破舊,上麵掛著一簾青色的門帷,左右兩側用朱筆書寫的楠木對聯年月已久,頗為陳舊,但其中磅礴大氣之意迎麵撲出。


    上聯是天子呼來不上船。


    下聯是自稱臣是酒中仙。


    這對聯乃是大唐王朝第一儒聖杜子美所書。


    當時此處還是一個小酒館,出產酒樓自釀的桃花釀。子美先生最喜桃花,周遊全國,行至此處看到有桃花釀,自然需飲上一飲。


    這位子美先生酒至深情處,懷念自己那位“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的絕世劍仙大哥,有感而發,揮毫寫下這驚風雨、泣鬼神的兩句話。


    前些年,這酒樓在汴京城也是數一數二的名勝之地。隻是時下艱難,在這酒樓內,隻有稀稀拉拉三五個人,或愁眉不展,或借酒澆愁。酒樓二樓,隻有靠窗的一桌坐著三位客人,小聲交談。


    端坐其中的一位灰色棉衣青年人,因麵朝窗外,看不見臉龐,但書生說話間的舉手投足,飽含書生意氣,有一番腹有詩書氣自華的氣象。


    青年人低聲問道:“蕭兄,金兄,兩位仁兄看了天象沒有?”


    這位姓蕭的男人道:“這幾日一向都是陰雨天,沒有看。怎麽啦?”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小弟昨晚睡不著,半夜起來,恰好雲散,看見東北方向出現了一顆青白色彗星,直掃紫微星。”


    姓金的青年男人驚道:“彗星主掃除,色青白主兵,直指紫微,不利皇上,看來這大嵩王朝真要亡了。”


    姓蕭的青年人也呆住了,說道:“古人言:彗星者,濁亂三光,君臣失政,看來是上天示警了。”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說到君臣失政,小弟想到外麵有首民謠叫‘城門閉,言路開;城門開,言路閉’;還有一首‘十不管’的民謠,更是將君臣失政說的淋淋盡致,前兩句就是‘不管太原,卻管太學。不管防秋,卻管春秋。’大金王朝都打下太原城了,大嵩守軍彈盡糧絕,皇帝也不派兵增援,卻要開除上書的太學生。秋天到了,不去防備大金王朝派兵南下,搶奪我們剛剛收成的糧食,卻要在太學裏恢複此前王相廢去的《春秋》課程。”


    蕭姓男子搖頭道:“整治太學,本是好事,但關鍵要看時機啊,為政者,審時度勢,順時順勢而為,當務之急是防範大金王朝南下入侵啊。”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黨同伐異,柄臣不合,這是大嵩王朝的積病。隻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朝廷弄臣還把禍國殃民的罪名強加到王相身上,要求撤消王相舒王封號,而對在大金王朝做人質的肅王卻不管不問,就委實太拎不清了。所以‘十不管’歌又說:‘不管炮石,卻管安石。不管肅王,卻管舒王。’”


    蕭姓男子道:“當前時刻,如此從事,本末倒置啊。”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說到本末倒置,我又想起來兩句:‘不管燕山,卻管聶山。不管二太子,卻管立太子。’皇帝不想收複燕山,卻忙著將聶山大人的名字改為聶昌。不去打聽大金王朝二太子做什麽,卻忙於冊立幾歲的小孩子為太子。可見彗星直掃帝座,不是沒有道理的。”


    蕭姓男子點頭道:“朝廷做事,顛顛倒倒。‘十不管’之歌確實深中時病,老天爺是不會錯的。”


    灰色棉衣青年人道:“是啊,所以王相才說‘本朝累世因循末俗之弊’啊。”


    大嵩王朝欽宗皇帝自大金王朝兵臨城下後,終日寢食不安,心驚肉跳,情緒非常地低落。這一日,他穿上一身便服,帶著貼心太監王德化和一隊隨從,外出皇宮,想了解民心軍情。


    欽宗一路行來,正好遇見一個測字老先生。這測字先生須發盡白,髯及胸襟,麵色紅潤,衣著雋永。手持一幅白布招牌迎風搖動,上書:鬼穀為師,管輅是友。端的是有幾分神仙之風彩。


    欽宗看到測字先生的招牌後,停住了腳步。心想平日召進宮來的江湖術士,怕我治罪,盡說些阿諛奉承之詞,什麽“援兵將至”,什麽“天佑我朝”,今日這個測字先生,不明我的身份,想來不會騙我,我何不測上一字試試。


    欽宗想了想,就和王德化嘀咕兩句,王德化將身湊近測字先生,輕聲說道:“先生,我家主人想測一字。”


    測字先生抬頭一看,見王德化年近四十,麵白無須,聲如女子,知道是個太監,再看看坐在一邊的欽宗,一身龍氣,卻麵帶蒼白,心裏就明白了八九分,即刻笑臉相迎問道:“不知客官欲測何事?”


    王德化答道:“眼下時局不順,我家主人讀聖賢書,謀忠君事,懷慈悲心,恐這金賊進城,屠戮生民,侮辱斯文,是以我家主人欲測國事!”


    測字先生聞言,口中雖然不說話,可心中暗喜,他順手拿起桌上的毛筆,遞到王德化的麵前說:“需測何字,請客官動筆!”


    王德化隨手朝招牌一指說:“就測那個管輅是友的‘友’字吧!”


    測字先生把那個‘友’字端端正正地寫好,左手捧著字,右手撚著胡須,思索片刻道:“客官若問它事,尚可另當別論,若問國事,恐有些不妙。你看‘友’字這一撇,遮去上部,則成‘反’字,如果按照字形而解,恐怕是‘反’要出頭!”


    欽宗一聽,臉色驟變,王德化更是驚得非同小可,他趕忙擺手道:“錯了錯了,不是這個‘友’字,是是是‘酉’字”


    測字先生聽罷,慢條斯理地問:“客官莫非是測申酉戌亥的‘酉’字?”


    王德化看了看欽宗的臉色,連連點頭答道:“對對對,就是這個‘酉’字!”


    測字先生隨即在紙上寫下一個‘酉’字,端詳再三,沉吟不語,隻是不住地搖頭。


    王德化趕忙催促道:“先生快測,不要耽誤了我們的功夫!”


    測字先生歎了一口氣,搖著頭說:“此字太惡,在下不便多說!”


    欽宗聽罷,心裏冷笑,這老道肯定在故弄玄虛,但一想剛剛的“友”字,心中便有些惱火,便說道:“測字之人,隻求實言,先生不必隱諱!”


    測字先生見催促得緊,就假裝神秘地說道:“此話說與客官,切莫外傳,你看這‘酉’字,乃居‘尊’字之中,上無頭,下缺足,分明暗示,至尊者將無頭無足啊!”


    那王德化一聽,隻嚇得冷汗直冒,連連叫道:“不不不,不是這個‘酉’字,不是這個‘酉’字!”說著抓起了桌上的毛筆,可不等他落筆,欽宗拍案而起,劈手奪過王德化手中的筆,口中狠狠地罵道:“不中用的奴才!”然後隨手在身邊的紙上,寫下了一個申酉戌亥的‘尤’字,往測字先生麵前一推。


    那測字先生不慌不忙地將字接過來,凝神沉思,時而愁眉緊鎖,倒抽冷氣,時而急搓雙手,連連頓足,急得欽宗坐立不安,不斷催促。測字先生卻無動於衷,兩眼低垂,默不作聲。


    欽宗著急地問道:“先生因何一言不發?”


    測字先生沉默了一會,在紙上寫了一個字“龍”字,然後說到“說來這位官人可能不信,老朽我前知一千年,後知一千年。這個字將於八百年後將取代龍字”。你想啊,龍失其爪,還是龍嗎。


    測字先生對欽宗和王德化小聲說道:這兩位先生,不怕跟你們說實話,我看啊,這大嵩江山,亡在旦夕,萬歲爺這位真龍天子獲罪於天,無人能救!


    欽宗不聽則罷,一聽此話,隻覺得頭暈目眩,腿腳發軟,要不是王德化在一邊攙扶,早已癱倒在地了。兩人再也無心去了解民心軍情了,一路上長籲短歎,無精打彩地回宮去了。


    曆史竟然真的驗證了測字先生的預測,不久大金王朝攻破京城,俘虜了徽宗、欽宗父子,以及大量皇族、後宮妃嬪與貴卿、大臣等三千餘人北上大金王朝,汴京城中公私積蓄為之一空。


    汴京城遭了大難,康王趙構卻逃往河南商丘,宣布即位,此後遷都臨安,自此偏居江南一隅。


    其後南朝中一員威武將軍,憤慨寫到“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


    是為生死存亡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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