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的很多細節,都是黎念傾從後來播出的節目和顧小棠的隻言片語裏,拚湊出來的。


    顧玉珩不讓顧小棠說那一夜究竟發生了什麽,就像他也從不在她麵前提自己究竟付出過多少。


    可是硝煙散盡的時候,她看著滿手的鮮血,還是連心都捏皺在一起。


    “你為什麽……”她眼見著那灰色的風衣袖子被刀鋒割開一道口子,裏麵的血潺潺流出,很快就浸染了周邊的布料。


    她伸手去捂,除了一手的粘膩,似乎什麽作用也沒起。


    “怎麽做事這麽衝動啊……”她捂不住,血順著指縫滲出來。再匯聚一起,成了一滴淚,滑下手背,就如同眼眶裏的淚水從盛不下的眼睛裏滑落一樣。


    她從來不敢在顧玉珩麵前這麽講話的,眼下卻沒了以往的長幼尊卑。


    “哪裏衝動了,接住你不是我從小到大一直做的事情麽?”顧玉珩替她擦幹淨臉上的眼淚。


    然後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從自己的傷口上拿下來,從口袋裏抽出濕巾,替她把手心裏的血擦幹淨,“別看了,你怕這個。”


    自然是擦不幹淨的,但卻用了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他低下頭,一根一根地把她的手指擦好,然後將大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還冷不冷?”顧玉珩的嗓音裏有喑啞的疲憊,他把衣服給她整理好,又把頭發從大衣下捋出來。


    黎念傾披著那件還夾雜著醫院消毒水和輕微血腥氣的大衣,仰頭衝顧玉珩咧嘴一笑,壓住眼底的水汽,用力搖搖頭,“不冷了。”


    “嗯。”


    顧玉珩把她鬢角垂下的長發綰到耳後,揪了揪大衣的衣襟,把衣服裹緊了些,接著細細地檢查她身上的傷。


    手腕上有繩子勒過的痕跡,但似乎並不算緊,否則一夜過去,不可能隻有一片紅腫。


    脖子上也有不小心留下的劃痕。


    顧玉珩蹲下身,挽起她的褲腳,果不其然,在棉襪的布絲裏看到了麻繩留下來的碎屑。


    “警察上來以後,他們嫌我被捆著腳隻能蹦著走,速度太慢,所以就給我解開了。”黎念傾對上他投過來的疑惑的目光,自覺答疑解惑道。


    “還真是一群沒什麽經驗的東西。”顧玉珩聽聞,不知道該做什麽表情。


    重新把褲腳放下來,準備起身的時候,緊繃了三十多個小時的身體終於垮下來,剛站直就是一陣目眩。


    “玉珩……哥哥……”黎念傾驚慌失措地接住他直往下墜的身體,“怎麽回事?!是不是還有哪裏有傷……”


    她記得剛才,她甩脫了彪哥的控製之後,下意識就往平台下麵跳。迎麵撞上飛奔過來救她的顧玉珩。


    彪哥失手,等於失去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暴怒著,揮舞著刀就從平台上衝下來。


    顧玉珩想都沒想,一個轉身把她摟在懷裏,躲閃不及,硬生生挨了一刀。


    顧玉珩還沒開始反擊,砍人的那隻手在半空中,伴隨著遠處幾乎同時發出的三聲巨響,爆成了一團血霧。


    血霧飄下,顧玉珩把她護在懷裏,於是那血腥氣隻染上了他一個人。


    局勢逆轉就在眨眼之間。


    她都沒來得及看清楚究竟槍是從哪裏來的,警察就一蜂窩衝上來,把三個嫌疑人拿下。而她已經被顧玉珩帶離了戰場。


    所以,是不是有流彈傷到了顧玉珩?


    她顧不上什麽外人的眼光,一把摟住顧玉珩的腰,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張口就想喊人。


    卻被顧玉珩捂住了嘴,“我沒事……”


    “讓我抱一會……”


    “……好。”黎念傾躲在他的懷抱裏。


    身後是冬日的風,身前是顧玉珩。


    她在他開辟的一小方天地裏,溫暖如春。


    “隻抱一會,”黎念傾把下巴擱在他肩上,跟他討價還價,“你現在還在流血,我們要趕緊去醫院。”


    “……哼。”顧玉珩被她逗的一聲輕笑,下巴蹭了蹭她的肩,“我就是醫生,相信我,這點傷沒事的。”


    “我不信……”黎念傾又瞄了一眼那有些發暗的刀口,“你每次都騙我說沒事,真實情況都不跟我說……”


    “……”


    “隻抱一會,”黎念傾拍拍他的背,“聽話。”


    除了顧家長輩,還沒有敢這麽跟他說話,顧玉珩整個人都被最後兩個字凍住了,但他回神以後笑了笑,“都聽你的。”


    顧玉珩身後,警察把中了彈半身不遂的彪哥拎起來,被擊中了手臂失去反抗能力的高瘦男人和綠毛一起戴上了手銬,垂頭喪氣地跟著警察離開。


    杜若也和大祥一起,被警察叫來的醫護人員用擔架抬走。


    臨別時她深深地看了黎念傾一眼。


    “哎,顧少,跟我們一起走唄,我們送你去包紮。那兩個人怕是得有點腦震蕩什麽的,來的醫生剛剛也沒顧上你們兩個皮外傷。”


    何局從顧玉珩身後拍了拍他,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好像打擾到了人家。


    他又看了黎念傾脖子上的傷口一眼,“你未婚妻那個傷口倒是沒什麽事,你這個再不管管,以後恐怕是得留疤。”


    “你們先走吧,”顧玉珩收起了難得一見的脆弱模樣,沒理會他說留不留疤的事情,隻望著站在距他一步之遙的黎念傾,“我有些話想單獨跟傾傾說。”


    “不是,有啥話不能包紮完了再說啊,小年輕不知道厲害,回頭再感染了……”


    “何局!”顧小棠在方才的驚心動魄結束以後,就一直密切關注著這邊的攻壘,見狀趕緊過來棒打打鴛鴦的棒,“哎呀,小年輕身體好,感染不了的您放心吧。”


    “不是,我看著傷口挺深的……”何局被顧小棠掰著肩膀轉了個方向,然後推走了,“哎哎哎?你這丫頭怎麽不關心你哥的傷啊……”


    相比於我哥的傷,我更關心我哥能不能娶上老婆。


    顧小棠在心裏吐槽。


    她是一個盡職盡責的紅娘和清道夫,很快就把天台上的無關人等全部趕下了樓,然後重重關上了門,擺明了是告訴顧玉珩——


    已經到了這份兒上了,再不使使勁兒你就不要下來了。


    顧玉珩接收到了這個信號。


    他望著黎念傾。


    而黎念傾隻注意著那個血肉外翻,看起來有點猙獰的傷口。


    “你怎麽讓他們走了呀,”黎念傾眼睜睜看著顧小棠把人都攆走了,顧玉珩也沒說留下一個,不由得有些著急,“剛剛那人說會留疤感染……不行,我們趕緊去醫院……”


    她拔腿就想走,還沒走出兩步,就被顧玉珩從身後拽住手腕。


    一個使勁,黎念傾打了半個轉回到他懷裏。


    衣擺都轉成了冬日裏蹁躚的蝶。


    “你……”


    不是剛剛緊急之下,而是現在,平和得隻剩他們兩人的場景裏。


    這種行為放在顧玉珩這樣的人身上,不可謂不露骨。


    黎念傾人都傻了,愣在顧玉珩懷裏,猶帶濕意的睫毛顫了顫。


    失神中,顧玉珩微微俯身,額頭抵上她的額頭。


    “剛才怕不怕?”顧玉珩問。


    “一……一開始怕……”黎念傾稍稍往上瞟,“後來……後來你們來了……就,不是特別怕了……”


    她隻當顧玉珩是在像小時候一樣哄她,於是乖巧成了隻被拎著耳朵的兔子。


    “……”顧玉珩又是一個如釋重負的輕笑。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唇邊。


    “可是……”他始終垂著的眼簾,這一秒緩緩抬起,“我很怕……”


    他凝視著那雙桃花目,觸及那瞳仁裏脆弱到陌生的自己,又慌亂地重新垂下目光去。


    “你怕什麽?”黎念傾任由他抱著,輕聲問。


    “怕你出了什麽意外,怕綁匪等不及我來送贖金,怕……”他頓了頓,鴉青色的睫毛顫成遲暮老人抖著的手中扇,“從此我就算上天入地,也再也尋不到你……”


    “傾傾……”他歎了一口氣,“不要離開我……”


    “玉珩哥哥……”


    蹭著她鼻尖的顧玉珩突然停下了動作。


    他被那兩個字喚回了神智。


    哥哥……


    “怎麽了?”劫後餘生,尚在溫存,卻驟然失了那股熱氣。黎念傾睜開半闔的眼眸,對上顧玉珩清淩淩的眸光。


    “抱歉,傾傾,”顧玉珩欲抽身就走,“哥哥不該對你說這些……”


    腰間的手臂卻緊了緊。


    一個吻落在他唇角。


    蜻蜓點水。


    卻也宛若驚雷。


    修長的手臂毫不猶豫地抱住了他的腰。


    “你這人好沒有情趣哦……”黎念傾小聲抱怨,“叫你一聲哥哥你就真把自己當成哥哥了……嘶——”


    接下來的話沒有能夠再出口。


    有些涼意的,帶著醫院經久不散的冷香的,並不算柔軟的唇落下來。


    冷香瘋狂將她裹纏起來。


    顧玉珩摟著她的肩,收緊的手臂上傷口崩裂也無所感應。


    像是要把她揉進骨血裏。


    她才知道,冷淡的如顧玉珩一樣的人,愛意爆發的時候,也是這般洶湧。


    是負雪蒼山下激蕩的滾沸的岩漿,一旦噴薄而出,世間無阻。


    她在這波濤滾滾的愛欲之海中顛簸,茫茫然中感到臉頰沾上一點涼意。朦朧看到顧玉珩那揚起的眼尾,在陽光下,有一點點晶瑩。


    空曠的天台卷過沁涼的風。


    風中有一對情侶,才剛剛挑明心意,卻已經默契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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