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揚踏上家鄉那片土地的時候,腦袋裏已經完全放下了前夜所有的經曆——或者說這原本就算不上什麽經曆,隻是和一個女孩子第一次那麽親近而已——肖青媛赤·裸著身子,摟著自己的手臂安安穩穩的睡了一整夜。


    送白揚到機場的依然是肖青媛,臨別的時候,白揚看到肖青媛那美麗的眼眸中閃著霧氣,突然之間有種憐惜和不舍,讓白揚放下了行李箱,第一次主動的將肖青媛摟在了胸前。七年的感情,在分別的時候更體現了深邃。


    肖青媛在這個懷抱中眼淚嘩啦啦的滴落下來,濕了白揚的肩頭,抽咽間,卻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來。到最後,不過說了幾個字:“回去換了號碼,記得告訴我。”


    到最後也不過就說了那麽幾個字,隻是肖青媛突然的悲傷,在白揚的腦海中劃下了深刻的一筆——她慶幸自己這樣孤單落寞而又不善於經營人際關係的人,也能有這樣一個好朋友!


    可是,一切都要從新開始,自己所要踏入的是一個什麽樣的世界?白揚心裏沒有底,但是無論是什麽樣的情況,無論會有什麽樣的困難,她都必須要去做,去承擔……


    剛剛出機場,一輛黑色的別克便滑到自己的身邊,車門打開,一個戴了墨鏡的中年男人滿麵笑容的招呼著白揚,然後順手提過白揚身邊的行李箱,放到後備廂中去。


    太陽有些大,刺得白揚的眼睛有些疼,她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向那笑嗬嗬的忙著的男人,一個停頓,才想起來,是爸爸的堂弟,自己的叔叔,白進賢……


    白揚不得不承認自己有時候是個記性很差的人,她會很容易忘記很多人,很多事,包括一些她不在意的,也包括一些她非常在意的……


    而這個叔叔,顯然是屬於前者……白揚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有記憶障礙的人,看過的人,看第二遍,可能沒有一點印象,而在自己身邊很久的人,自己也可能叫不出名字。可是她還是想起了白進賢的名字,因為前不久,這個本來應該和自己沒有一點關係的叔叔給自己打過一個電話。也正是這個電話,讓白揚決定回家……


    白進賢已經放好了行李轉身到前麵來,招呼著白揚上車,然後自己也上車,將車開出了臨時停車區。


    “知道你今天要回來,特地來接你。”白進賢依然一副笑臉迎人的模樣,那種親切還真是叔叔與侄女的親密。可是這親密讓白揚有些別扭。


    白揚本就不是習慣和別人親密的人。而這個叔叔,在記憶中,好像與自己並無多少瓜葛。白揚隻能安靜的命令自己的麵部肌肉表現了一點溫和謙遜的晚輩的笑來。


    “白揚啊……”白進賢的笑臉漸漸淡了下來,變成了哀傷的表情“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從小就聰明懂事,我大哥他一直以你為傲,在我們這些兄弟們麵前時常說起你來……哎……可惜大哥他,沒有機會看到你長大成人。”白進賢深深的歎了口氣,一種緬懷的情緒將白揚那時常忘記事情的腦袋突然拖入了回憶的漩渦。


    白揚原本有個幸福的家庭的,可惜爸爸為了那份事業,長期在外奔波,在家的時間遠不及在外的時間,到最後無法忍受猜忌的母親喜歡上了別人,調停無果,父母離了婚,那時候,白揚九歲,哥哥白墨十六歲,那時候白進益的服裝廠剛剛進入正軌,做起了品牌代工。


    母親要嫁給別人,一雙兒女留給了白進益,這成了白進益最後的安慰,他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孩子,不曾再娶,而事業,他也再不願意用時間去換取,他寧願用更多的時間來陪伴自己的一雙兒女。


    所以,即使沒有了母親,白揚也覺得幸福,父親愛自己,哥哥疼自己,缺失的母愛,在白揚的心中漸漸被父兄的愛填平……


    可是自己十七歲的時候,父親因為突發心髒病去世。剛剛大學畢業不久的哥哥白墨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接手了白氏……


    對於白墨和白揚而言,父親的去世,如同天塌了下來,那個時候,白揚開始有了記憶力突然減退的毛病,有時候甚至會突然想不起父親的樣子來,會突然忘記原本在記憶中應該很深刻的東西,而另一麵,她也會突然想不起前一分鍾別人告訴她的事情,恍惚和健忘突然跟上了她。這一跟,就是多年,唯一的好處也許就是,關於書本的東西,她保留著良好的理解能力和記憶能力——或者說,她的健忘是有針對性的,當一些記憶已經足以深深的傷害她的時候,這種記憶就會莫名其妙的模糊,而另一方麵,當她對一個東西不上心的時候,她也很難記住這個東西。


    而白墨在那個時候用自己年輕的手臂為白揚撐起了一片天,他接手了白氏,不眠不休的工作,經曆了很多白揚所不知的困難,順利的再次將失去了白進益的白氏從危機中拯救出來——在白揚麵前,白墨從未說起過什麽,但是,白揚依然能感覺到白墨的努力。


    白揚的性格不適合經商,她的恍惚和無謂,都注定了這個,所以白墨從來鼓勵自己的妹妹去學自己喜歡的學科。白揚的智商很高,但是同時,她的情商並不怎麽樣,所以她選的工科,學的動力學方麵的專業。


    白墨曾經以為,對於自己這個唯一的親人,自己要好好照顧著,讓她無憂無慮的念完書,然後去做一份她喜歡的工作,找一個愛她的男人,有一個幸福的家庭,那麽他這個做哥哥的也就算是盡到了責任。而能夠看到妹妹幸福,也是對泉下的父親有了交代。


    可惜白墨沒有能夠實現,遺傳自父親的心髒病,突然要了他的命。這個時候,他才三十二歲,才剛剛將白氏帶入一個上升階段,穩定的做著幾個知名品牌的服裝代工的同時,建設了屬於自己的設計團隊,有了自己的服裝品牌。而此時他也不過才結婚兩年,妻子也不過剛剛懷上孩子……


    白氏,再次進入了混亂的狀態。


    風雨飄搖的白氏被白墨的妻子,白揚的嫂子褚笑接手——誰接手白氏對白揚來說,也許並沒有區別,因為不管怎麽樣,她都不可能回白氏。她是做動力研究的,和白氏沒有一點關係。可惜褚笑不姓白,白氏是白家的產業……


    就在哥哥死後的一個星期,參加完葬禮,然後趕回學校繼續準備畢業論文的白揚,迷糊在那種失去親人的痛苦和莫名其妙的健忘中的時候,她接到了白進賢的電話。


    白進賢說了一個意思:白氏恐怕以後也不姓白了,姓褚了。你父兄的家業,以後隻怕會成為褚笑這個女人的嫁妝。


    白揚因為白進賢的這個電話決定回來。掛了電話,她一個人,在陽台上默默的抽了半夜的煙,最後覺得,她必須回來。經商,她不懂,但是可以學,而白氏是父兄的心血,她不能舍。褚笑如果要嫁人,她白揚管不了,畢竟一個年輕喪夫的女人,有選擇人生的權利,這個年代,你不能奢望也不應該去期望一個年輕女人守寡。但是她不可以帶走白氏。


    而另外一個讓白揚決定回來的原因,也是最大的原因,就是褚笑的肚子裏有哥哥白墨的孩子,三個月……


    如果一個女人準備好了嫁人,那麽這個孩子是否會被她留下來就成了問題。白揚也許沒有立場去決定一個女人是否打掉自己肚子裏的孩子,但是她卻必須去阻止這個可能的發生。白家唯一的血脈啊。為了爸爸,為了哥哥,就算是丟了自己的理想又有什麽關係?


    所以第二天,研究院那邊馬上要簽的合同在對方的驚訝和一再挽留中,被白揚一口拒絕了。她姓白,此外沒有其他理由。


    而就在第二天,褚笑那個女人,自己的嫂子,居然也給自己打了電話。她說:你畢業是要出去,還是要回來?你若回來,就做我的助手。


    白揚說:當然是要回來,那裏有我父兄的心血魂魄。我怎麽能讓別人來糟蹋……


    白揚靠在椅背上,白進賢似乎還在緬懷著什麽,白揚微笑著,偶爾點頭,可是他說的那些話,卻像是耳邊風,一點也沒有進入白揚的腦袋。倒是那突然湧至的回憶串滿所有的思緒。白揚微微閉上了眼睛,隻聽得白進賢說了句:“累了吧,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很快就到家。”


    到家?白揚的唇角微微扯了一下,那還是家嗎?連唯一的親人都已經走了,隻有一個姓褚的女人而已,和自己有多少關係?也或者,有一個人和自己有關係吧,那便是褚笑那個女人肚子裏的孩子,同樣姓白,同樣留著白家的血。


    褚笑是個什麽樣的人?白揚說不上來,褚笑和白墨結婚這麽兩年來,白揚和她接觸的時間並不多,白揚不是個擅於或者說喜歡交流的人,哪怕是自己親愛的哥哥,也不會有太多的話可說。何況這個外人。一直以來,白揚知道這個人,可是一直以來,對她似乎印象並不深刻。念書的日子,白揚更喜歡做那些功課,空閑的時候更喜歡出去旅遊。回家的時間並不多,因為即使自己回家,和哥哥一起的時間也很少,因為那時候的哥哥就像曾經的父親一樣,花了大半的時間在工作上。而自己也不願意和一個突然出現在家裏的陌生人單獨呆在一起。


    褚笑是什麽樣的?白揚又開始嘲笑自己的記憶力,好好的想了想,隻記得是個漂亮的女人,卻又模糊得很,她又想了想,最後確定,再見到她,自己一定會一眼就認出這個嫂子來的。


    白揚閉著眼睛,最後決定什麽都不想,因為這個時候,想什麽,都是多餘的,因為,會遇到什麽,自己完全沒有概念。隻是白揚知道,無論是什麽,自己都再也不是父兄身後的小女孩了,無論發生什麽,自己都必須頂上去,所以,前路到底是什麽,白揚反倒並不擔心,因為——擔心無用。


    而白進賢微微轉頭看了看白揚,眼神有些複雜。而後隻管將車開得平穩,不想弄醒這個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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