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進賢將車停在樓下,然後去給白揚拿那個不算重的行李,而白揚則開了車門抬頭望了望天。


    這裏是城區少有的一處別墅區,在十年前這裏絕對是當地富人所向往的地方,隻是這麽幾年來,樓盤四起,買別墅的人也越漸多了,這處老牌的別墅已經在後起之秀的環伺中,顯得有些蒼老,其實不過十幾年的時間而已,當時的城邊已經被城市完全擁抱,當時趾高氣昂的嶄新已經漸漸被時光洗磨出陳舊……


    但是白揚喜歡這份由時間沉澱出來的感覺,十多年的時間,小區裏那些記憶中新種的樹木已經遮天蔽日的繁茂,一種被貪想安靜的人久居之後的靜謐,在陽光的撫慰中顯得慵懶舒適。白揚低下頭,腳下是樹木枝葉間漏下的光斑——一點點,在樹木投下的巨大陰影中,像墜落的星星一般的亮眼。


    很久沒有回家了,父親還在的時候,家裏就換了這一套房子,挺大,兩層的小別墅,那時候家裏並沒有太多錢,可是父親還是花了大半的積蓄,買了這套房子,他說,要那麽多錢來做什麽,掙錢,就是為了花。房子第一重要,他想讓自己的一雙兒女有一個好的居住環境——那時候,父母已經離婚了,父親突然對很多東西看得很淡,比如錢,比如事業,那破裂的婚姻,讓他突然之間無比珍視家庭。


    其實他一直都是愛家的,隻是他用了另一種方式來愛,一種傳統的男人所謂的事業心在早年的時候成為了他衡量自己是否是一個合格丈夫,一個合格父親的標準。隻是到後來,他才明白有些東西,是金錢買不到的。


    白揚在有些混沌的記憶中突然想起那天爸爸說的話來,他說:咱們把房子買大一點兒,白墨長大後會結婚,會有孩子,都會添人口的,白揚是要嫁人還是要回來都可以,房子夠大,人多都沒有關係,一家人在一起做飯吃飯,一起出去散步,遛狗,多好,我是老了吧,喜歡熱鬧……


    白揚突然清楚的想起這一段來,那時候自己十三歲,哥哥二十歲,上大學了,那時候的白進益也不過才四十五歲的年齡。可是白揚想起來的時候覺得,那時候的父親是真的老了。頭上已經生了白發,很溫和的表情裏偶爾露出哀傷,他已經開始害怕孤單……


    可是到多年後,這裏的樹木已經遮天蔽日,而他卻早已經不在了,哥哥結婚了,也有孩子了,可是哥哥,也不在了。命運總有不可琢磨的安排,兒孫滿堂的希望變成了最後的人丁凋零。這個房子裏,如今住著的,不過隻有一個姓褚的懷孕女子而已。


    白進賢將箱子提了出來,白揚伸手去接,麵上是一個禮貌的微笑:“謝謝二叔。”


    “跟二叔客氣什麽啊,你爸爸不在了,我就當你是我的女兒,如今……哎,你哥哥也不在了,我們這個做二叔的,能不多疼你一些?”白進賢看著白揚,輕輕為她撫了一下額前有些淩亂的頭發。


    白揚抑製住了自己想要後退的想法。她為自己有條件反射般要後退的直覺而感到有些不好意思,長輩的關愛,自己幾乎是無法消受的。對於別人的接觸,她始終有著強烈的抵觸。


    而她這個退後的動作雖然沒有,但是她眼眸中那原本迷茫無謂的表情突然抽離成一種敏銳的拒絕的時候,白進賢不著痕跡的收回了手。


    “二叔進去坐會兒……”白揚擰過箱子,抬頭朝著白進賢笑著招呼。


    這個笑容讓白進賢的腦子裏有些混亂,因為白揚剛剛的的表情,十足是一個怯生的女孩子對別人親近的極度排斥,甚至眼神中流露得徹徹底底,可是一秒鍾的時間,當這個女孩子抬起頭來招呼自己的時候,那眸子中又是一片安靜的笑,從容而淡定,禮貌中有種讓人喜歡的安然。


    白進賢笑嗬嗬的說:“就不進去了,廠裏還有事情呢,安全把你接回來,我就放心了,休息兩天,然後去上班吧,到時候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找二叔。”


    白進賢說著,上了車,給白揚揮了揮手,然後慢慢的出了小區,白揚目送白進賢遠去,直到看不見,然後麵上的笑容才褪了下來,那種溫和從容變成了一種帶著落寞的神色,她輕輕歎息了一聲,抬頭望了望天,從樹葉中穿過的陽光有些刺眼,讓白揚的眼淚幾乎瞬間就淌了出來……


    有些難受,白揚趕緊低下了頭,輕輕抹了一下眼淚,然後從褲兜裏摸出煙盒,抽出一支來點上。那突然間些難以抑製的疼痛在她抽完第一口煙之後,又漸漸平複下來,有些事情,哀傷永遠是無用的情緒。有些時候,疼痛隻是自己給自己上的枷鎖。當自己知道自己要麵對的是什麽的時候,向前看,永遠比回憶來得重要。


    白揚又深深的吸了口煙,突然湧上腦海的關於父親和哥哥的記憶又突然之間模糊起來,那痛也就不痛了,那眼淚似乎也隻是抬頭瞬間,樹木中漏下的陽光刺激到了自己而已。


    白揚甚至微微揚起唇,給了自己一個模糊的笑。


    “白揚……”褚笑的聲音。她剛剛從窗戶看到白揚,然後便出了門來。今天的白揚穿著白色短袖立領襯衣,領口處依然是兩顆扣子沒有扣,敞開的v型部位是她白皙的皮膚。一條淺色薄牛仔褲洗得有些發白了。那及肩的半長頭發,依然有些亂,整個人看起來倒是幹淨利落。


    白揚扭頭,然後便看到了穿著拖鞋向自己走來的褚笑。白揚手裏夾著的煙剛遞到唇邊。因為陽光的原因還保持著微微的皺眉,她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還保持著抬在嘴邊的姿勢。看著那個走過來的女人。


    褚笑隻著了一條居家短褲,修長白皙的腿在明亮的光線中有著動人心魄的魅力。一件很是寬大的t恤幾乎快要遮住那條短褲了。但是挺立的胸部卻讓這長t恤再寬鬆也難以遮掩那種傲然。褚笑的頭發盤了起來,幾根鬢角的長發成了漏網之魚,閑閑的垂落,勾勒出了女人的柔媚。


    白揚輕輕眯了眯因為眼鏡度數不太夠,而看什麽都有點兒模糊的眼睛。褚笑卻已經到了麵前。


    褚笑是個很漂亮的女人,一雙美目,靈動又氤氳,她笑起來的時候,似乎那眼眸中也會有溫暖的光芒。她的鼻子不像白揚的□□,卻小巧圓潤,分外可愛,她的嘴唇微薄,顯得柔軟性感。還有那頭挽起的長發,將她整個人貼上了“女人”這兩個字的標簽。


    褚笑很有女人味。白揚在心裏尋找了一番,然後找到的居然就是這三個字的結論,女人味這三個字是相當不一般的,有人漂亮,但未必有女人味,有人可愛,但是也未必有女人味,可是褚笑的身上,你卻可以將這幾個辭累加在一起——一個有女人味的漂亮女人。


    白揚叼著煙,微微眯著的眼睛落在褚笑身上,這個時候,其實不是想看這個女人漂亮不漂亮,有沒有女人味,她看著這個女人,隻是想看得更深些,想看明白這個女人能耐得住多久的寂寞,相看這個女人什麽時候會想去找個男人嫁掉,什麽時候會想要把肚子中的孩子拿掉——三個月,肚子還不是很明顯,寬大的t恤讓白揚看不出任何特別來。但是那裏卻有著自己的侄兒。


    褚笑看著白揚叼著煙,口裏有些嗔怪的說:“別老抽煙,像你哥哥一樣。身體不好。”她說這話的時候,口氣裏有點兒失落。白墨是個好男人,可惜現在,這個好男人做了最不該做的事情,就是丟了自己的命,扔下了孤兒寡母……看到白揚那和白墨有幾分像的樣子,一種親切,信任,還有一種突然的心酸幾乎頃刻間便湧上心頭。那種心酸讓褚笑心裏積壓的情緒有了爆發的跡象。


    她伸手將白揚緊緊摟住,喉頭不斷滑動,鼻子一酸,幾乎落下淚來,可是她到底知道,這人不是自己的老公,不是那個可以保護著她愛著她的白墨,而是白揚。


    所以到底她的淚沒有落下來,半響,她聲音沙啞的開口隻說了一句話:“你回來就好了。”


    白揚麵對這突然的擁抱有些不知所措,整個身體突然僵硬了下,雙手也不知道往哪裏放,這個見麵,讓心裏的那個原本被設定在對立麵的女人突然之間在心裏混亂起來——當你把一個女人放到了拋夫棄子的位置,對於白揚那尚算單純的心來講,壞人總該有壞人的可惡的……這種可惡該是表裏如一!


    在未見到她以前,腦海中浮現的是這個女人偽善的表情,或者對自己的冷言冷語。結果不是,這種現實與想象的出入讓白揚有點蒙。白揚覺得有些難受。


    隻是到褚笑的那一句澀澀的話語出口,白揚的心突然一個顫栗,一種軟軟的心疼莫名其妙的爬上來。


    這隻是個死了老公的年輕女人,肚子裏還帶著孩子。


    白揚突然想起這點來,然後她放了拉著行李箱的手,從褚笑的腰下摟過去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算是安慰。


    這一拍倒是讓褚笑抬起了頭來,然後離開了白揚的懷抱,白墨從來不會這樣拍她,白墨隻會緊緊擁抱她。然後親吻她……


    白揚看著褚笑,又吸了口煙,然後將煙滅掉:“回來就要少抽些了,嫂子肚子裏有寶寶。”


    褚笑伸手撫上自己的小腹,低著頭輕輕一笑:“這家夥還小著呢”然後她又長長的歎了口氣“可惜,他連他爸爸的一麵也見不到。”


    “我會愛他的……像他爸爸一樣。”白揚的眼睛暖暖的看著褚笑的肚子。哥哥的血脈,自己的侄兒。一想到那個小生命,白揚的眼睛已經充滿了溫柔。


    褚笑很快從那種低落裏走出來,伸手去幫白揚拿行禮,白揚卻拒絕了,自己把行李箱提了,往屋裏走,白揚從來沒有讓女人給自己提東西的習慣,何況這個女人還是個懷孕的女人。


    “晚飯都做好了,都是你愛吃的。知道你今天要回來,我下午也沒去公司,就呆屋裏做飯等你。”褚笑說。


    “嫂子記得我愛吃什麽?”白揚有些詫異。自己很少回來,和褚笑接觸的時間並不多。


    “當然記得,雖然你回來的時間少,但是和白墨吃飯,他就會不時說起,這個是妹妹愛吃的,那個是妹妹愛吃的,說久了,我這個做嫂子的,多少知道些。嗯,也知道你不愛在外麵吃,喜歡在家吃。所以今天就在家裏搞了幾個你喜歡的小菜。”趁白揚換鞋的時間,褚笑把白揚的行禮放了,然後又給白揚找了套衣服,然後說了句:“先去洗澡,完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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