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過午的時候,衛青終於出了椒房殿,從南司馬門出未央宮,看見一駕車馬緩緩馳入,車飾華貴。宮車中人掀起簾來,露出一張熟悉雍容的容顏,卻是平陽長公主。


    衛青便拜下去,“參見長公主。”


    “原來是長平候,”劉婧淡淡微笑道,“長平候是見過皇後娘娘來麽?”


    “是。”衛青躬身答道。


    劉婧點點頭,道,“長平候若要回府,我便不多耽擱了。”放下簾子,不再看。轉眼間,宮車碌碌,向長樂宮駛去。


    “大將軍。”守著宮門的校尉迎上來,“衛將軍請吧。”


    衛青悵然的歎了口氣,隨口問道,“平陽長公主是去向太後請安麽?”


    “似乎是吧。”校尉不太肯定道,“聽說丹陽候夫人奏請收養的江都翁主已經到長安了。太後久聞這位翁主溫柔嫻雅,一等一的氣度舉止,頗想一見。長公主估計也是來湊湊熱鬧。”


    “哦。”衛青止住腳步。金娥奏請收養皇族女子的事,劉徹已經同意,消息不算秘密,他自然知曉。其實若非這位細君翁主是罪臣之後,皇族女子如何能夠隨意送養。這樁事,算是成全了雙方,倒也不是大事。問題關鍵是,這收養的主意,是飛月長公主劉陵提出來的,而劉細君這人選,是廢後陳阿嬌建議的。


    王太後自覺虧欠長女,對修成君母子三人頗為疼寵,長安城人盡皆知。當初太後欲將修成君女金娥嫁給齊王。齊王勢敗除國,主父偃伏誅,這樁婚事自然不成。轉將金娥許給淮南世子劉遷。這樁婚事當初衛家不曾在意,卻在不經意間成全了飛月長公主劉陵與金娥的姑嫂關係。因為劉陵與陳阿嬌親密。連帶金娥與陳阿嬌亦走的近。此事若成,則修成君一家,必與廢後親善。


    衛青歎了口氣,金娥在多大程度上,能左右王太後的意見?


    他們衛家出身卑微,姐姐子夫的後位,本來坐的便不如當年陳皇後穩當。若未央宮中,皇上太後盡皆偏向陳皇後,衛子夫的日子,如火上之栗,也就難怪衛子夫不惜手段要扳回局麵了。


    當他們衛家身在貧賤之時,以為一朝之日,憑自己的力量,若能掙出一番天地,則萬事俱足。待到登到高位,方知,高位亦有高位的難處。人在世間,原是沒有萬事俱足的時候的。


    隻能投入到如今的局勢裏,繼續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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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丹陽候夫人金娥帶著劉細君來到長樂宮的時候,母親修成君與平陽長公主已經在那裏了。


    “金娥參見太後,參見平陽長公主。”


    “娥兒起來吧。”王太後含笑道,“這位便是江都翁主劉細君麽?”


    金娥身後,六七歲的女孩跪下去,聲音細軟,“細君參見太後娘娘,參見長公主,修成君殿下。”


    王太後頷首道,“倒真是個乖巧的孩子。”扶著修成君起身道,“細君,近前讓哀家瞧瞧。”那次與劉徹長談後,劉徹憶起即將出宮的蕭方,宣來為王太後治病。蕭方不愧醫劍雙絕之名,一番針灸加幾劑方子下去。王太後的頭痛竟有了很大好轉。劉徹歡喜之下,厚賞了蕭方。卻命他在京城住下,不得擅自離開。


    細君便看了金娥一眼,見金娥神色溫軟,頰含微笑,放開她的手,於是款步上前,來到王太後麵前。王太後攙著她的手,細細看了一番,細君身形尚小,身子又纖薄。但出自大家,雖江都王府迭經變故,但天生的氣度神情在那裏,眉目清秀,一雙眸子,溫婉裏含著靈氣。她看著歡喜,溫言道,“細君,從今以後,你就伴在丹陽候膝下,好不好?”


    以江都王府如今的境況,她料得劉細君必不會說一個不字。何況,這是連皇帝都同意過的事。然而,細君卻低下頭去,聲音緩緩卻清晰,道,“細君是江都王族子嗣,為人子女者,父母縱有大不是,也不能輕言舍棄。”


    王太後一怔,臉色便慢慢淡了。長樂宮裏氣氛一時尷尬,劉婧見了,連忙過來,牽起劉細君的手,含笑道,“細君由此心思,倒也難得。不如這樣,細君依舊是江都翁主,隻是多認一對義父母,也多一些人疼愛,豈不兩全其美?”


    劉細君抬起頭來,劉婧隻覺得這個六七歲的女孩望過來的一眼冰涼通徹,而劉細君已經垂了眸,細細道,“細君謹遵懿旨,亦謝過平陽長公主成全。”


    王太後的臉色便漸漸平了。劉婧含笑道,“既然如此,還喚什麽長公主。細君本就是皇族翁主,如今又多了這麽一對顯赫的養父母。便喚我一聲姨婆吧。”


    “長公主這麽年輕,”劉細君嫣然道,“細君怕把長公主喊老了呢。”


    一時間殿中諸人都笑出來,劉婧轉首向金娥道,“瞧瞧你這位新女兒,嘴兒乖覺的。”


    “太後娘娘,”內侍明達躬身稟告,“皇後娘娘和衛長公主,陽石公主過來請安了。”


    說話間,一身皇後冠服的衛子夫攏袖,款款進殿,含笑拜道,“臣妾參見太後娘娘。”


    “皇後請起吧。”王太後麵色淡淡,問道,“據兒呢?”


    “今日大雪,據兒從博望軒回來,招了些寒。伺候喝了些薑湯,發了熱,睡下了。”


    “這就好。”太後頷首,“莫要像年前那樣,讓哀家懸心。”


    衛子夫的眸子一黯,若不是因為年前劉據的一場大病,才成全了陳阿嬌。她心下恨恨,麵上卻溫婉,道,“據兒讓母後擔心了。子夫會好生照顧,斷不會再生事了。”


    “細君參見皇後娘娘,衛長公主,陽石公主。”劉細君在一邊按了宮禮參拜。


    “這位便是細君翁主了麽?”衛子夫含笑道,“果然是名不虛傳。”


    “斐兒,”她回身道,“你不是常抱怨這宮裏除了你們姐妹沒有相當年紀的公主了麽。如今細君來了,可好。你和紜兒要多照看著細君翁主。”


    劉斐含笑應了聲是字,向劉細君友善的伸出手,道,“細君妹妹,我和紜兒帶你在這未央宮走一走吧。”


    劉細君暗暗顰眉,卻見太後與金娥含笑點首,隻得跟了去。


    “從長樂宮往西便是未央宮了。細君,你什麽時候有空,我帶你到我們住的椒房殿看看。椒房殿可美啦。“劉紜含笑道。


    “細君多謝陽石公主盛意。”


    “可憐的細君妹妹。”劉斐歎了口氣,道,“若不是……,你也還是一國翁主,不用寄人籬下。飛月姑姑與丹陽候如今來接你,想也是好好補償一下吧。”


    “衛長公主。”劉細君抬眸,正色道,“我父王若真謀逆,走到如今這步,細君無話可說。細君堅持自己身份,是盡為人子女的本分。但細君若因為家仇心懷怨憤,那便是細君的不是了。”


    劉斐一窒,看著眼前的少女,纖細淡薄的身子,卻有著挺直的背脊。


    “妹妹能這樣想,”她微笑道,“自然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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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室殿


    “哦,”劉徹饒有興致道,“那個女孩,真的如此說的。”


    “應該是的。”楊得意躬身答到。


    這個身世曲折的江都翁主,年紀雖幼,心性倒是頗明麽。劉徹心中沉吟道。隻是,“陳皇後並不識得劉細君,如何會向丹陽候夫人提起她?”


    “這……”聶蒙遲疑道,“陳娘娘昔日在宮外,也曾到過江都數日,隻是並未入江都王府,許是聽江都人提起這個小翁主吧。”


    劉徹淡漠冷笑,深居簡出的諸侯王翁主,能有多大聲名流落在外麵?


    “為飛月長公主修建的長公主府邸進況如何?”


    “大約就快完工了。楊得意躬身道,“就建在秣陵侯府一側,由桑弘羊大人撥下錢糧,營造司督造。”


    “這樣便好。”劉徹點點頭,道,“另外,轉告丹陽候夫人,此事應謝謝飛月長公主與陳皇後促成,讓她從長樂宮出來,不妨帶劉細君去一趟長門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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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門宮


    連日的飛雪,終於放晴。陳阿嬌望著姍姍出現的冬日,緩緩歎了口氣。


    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在這個時代,她到底算什麽角色。君行天下,劉徹輕輕巧巧一句話,任她百般不願,依舊隻能靜靜的看著劉陵收拾細軟,準備擇日搬出。


    “好了,”劉陵拍拍她的臉頰,“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你也可以偷偷出宮看我啊。”


    “那怎麽一樣,”陳阿嬌垂眸,新煮的綠茶尚浮著煙綠,最適合在這樣的天氣飲用。“從此以後,你算是自由了,獨留我一人在這後宮裏,無聊的發慌。”


    劉陵歎了口氣,眼裏卻浮現出濃濃的笑意,“怎麽會無聊呢,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就會累死你。”


    陳阿嬌冷笑,正要反唇相譏,卻聽得殿外掌簾丫鬟的聲音稟道,“娘娘,丹陽候夫人攜江都翁主來訪。”兩人俱一怔。


    隻見珠簾卷處,金娥攜著劉細君,嫣然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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