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歇見這些剛剛如狼似虎的漢軍,對自己手中的契諸閼支頗為忌憚,不由得精神一震,在絕境中生生迸出一絲生存的希望來。


    他一手拖著劉曇的發,出了氈帳,漢軍皆恨的目齜欲裂,盼生啖其肉,喝其血,也隻得退卻,讓出一條路來。


    “公主,”先前那個侍女哭倒在地。


    難道,這麽多年隱隱期盼的,竟不是回歸的希望,而是送命的催符?


    當長信候柳裔接報趕到的時候,摹歇正砍斷了駿馬的韁繩,駿馬嘶鳴一聲,抬高雙足,帶著摹歇和他懷中扣著的契諸閼支,衝過漢軍,直出王庭。


    柳裔亦飛身上馬,他胯下的坐騎,名喚追風,是唐古拉山苦寒之地生長的野馬之王,孟則然馴服了之後轉贈阿嬌,阿嬌又轉贈給了他,日行千裏,神駿異常。


    草原一望無跡,帖耳是嘶嘶的風聲,吹的青草貼著地麵,半點藏身的地方也無。摹歇瘋狂縱馬,無奈馬載著二人,無法跑過柳裔,聽著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清晰,摹歇的眼中閃過一絲戾色,低頭看見劉曇清冷的眼。


    這個有著匈奴女子不同風情的的美貌漢人公主,從嫁給年齡堪當她的父親的軍臣單於開始,草原上的酋長貴族們便像狼一樣的窺伺,不僅是伊雉斜,連他也曾在夢裏遐想,可是到了生死緊要關頭,還有什麽不可以舍棄?


    摹歇一聲冷笑,在馬背上回頭,“你要你的公主是吧?”他說著柳裔無法聽懂的匈奴語,眼眸中盡是瘋狂的狠戾,一把欲將劉曇推下馬去。


    隻要柳裔停下來照看劉曇,他便可以逃脫了。


    摹歇這樣想著,卻不妨再柔弱的女子,到了這種境地,也有奮起一拚的勇氣,身在半空中亦死死的拽住他的身子,他用盡全力也無法掙脫,反而在馬背上被他拖的搖搖欲墜。


    劉曇便覺得半個身子拖在地麵上劇烈的痛,仿佛那一年,她失去她的孩子,在寒冷的氈帳中,默默落淚,四顧沒有一個親人。


    死亡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生命刻骨的荒涼和寂寞。


    鮮血滴下,拖曳出一條長線。


    柳裔加鞭催馬,卻還是來不及,看著前麵摹歇眼中凶光大盛,舉起彎刀,砍在劉曇的肩頭。


    終於在鬆手之前,越過他們,將這個命運乖舛令人敬佩的漢朝公主給救起。


    隻一瞬,此消彼長,摹歇的馬便跑開了。


    柳裔眯眼,看準摹歇的背影,用盡全力,擲出手中的陌刀。


    刀柄在摹歇背心處晃動,並不掉落,足見那一刀,中的有多深,摹歇慘呼一聲, 卻連頭也不敢回,繼續奔馳,很快就不見了蹤影。


    懷中,南宮長公主臉上的血色漸漸退去,卻不肯閉眼,冷靜的看著他,問道,“你是誰?”


    “我,”柳裔淡淡抿唇,“我是大漢長信候,此次率軍進攻匈奴的主將,柳裔。”


    “長信候,”劉曇重複念道,“我沒有聽過。你不知道大漢臣子見了本公主,要自稱微臣的麽?”


    柳裔卻不在意,“長公主的傷需要包紮。”他道,抱著她下了馬,“得罪了。”


    這樣的傷勢,在這樣極寒的漠北,若不包紮,隻怕在外麵行走一段時間,就要死去。劉曇清楚重要性,她在匈奴多年,早看淡了男女禮教,隻淡淡點首道,“有勞候爺了。”


    柳裔便將盔胄內的衣裳下擺撕下來一幅,替劉曇包紮。


    摹歇砍在劉曇肩上的那刀,深可見骨。相比之下,雙腳因為飛馬奔馳的拖傷,反而微不足道了。


    柳裔將從陳阿嬌處討來的,療效上等的金瘡藥塗抹在創口上,不經意間瞥見了,劉曇肩頭上,除刀傷外,尚有其他縱橫的傷痕。


    “很奇怪麽?”劉曇淡淡道,“這是當年我嫁給軍臣單於的第一年,有一天,軍臣單於外出,他的大閼支派人到我的氈帳,用刀劃傷的。”


    尊貴的大漢公主地位,在這塊土地上不值一提,反是肇禍的根源。


    到頭來依靠的,還是自己身為漢人女子的美貌,和兩代單於的恩寵。


    柳裔包紮好她的肩頭和雙足,方道,“日後,當長公主回到大漢,再也沒有人敢如此對待你?”


    “回家,”南宮長公主茫然的重複,“我還回的去麽?”


    “怎麽會?”柳裔抱著她上馬,策馬回轉,顧及劉曇的傷勢,不敢催馬急奔。


    “太後和皇上都惦記著你。”


    “可是,”劉曇有些遲疑,“我的職責是和親,如今雖然……”話未說完,便被柳裔嗤笑打斷,“漢家青史上,計拙是和親。我大漢有廣闊的疆土,數不盡的好男兒,更有英明的君主,驍勇的將軍,如何可以隻將安危責任托在柔弱女子身上。”


    劉曇便驚異他的豪氣,心下溫暖,回想著記憶中漸漸稀薄的母親和弟弟的模樣。當她離開的時候,弟弟尚是五六歲的孩子,而如今,已經成為匈奴單於提起名字就目齜欲裂的一代帝王。


    “大漢……現在是什麽模樣?”


    “大漢現在的模樣很好。皇上英明,外擊匈奴,內興農耕,國家欣欣向榮,長公主此次回去,一定會喜歡。”


    他們遠遠看見追了出來的漢軍,見了兩人,歡聲雷動。齊聲下馬參拜道,“參見南宮長公主,參見柳將軍。”


    劉曇坐在在馬上,嘴角終於現出一絲淡淡的微笑,直到這一刻,才終於有了一絲真實的感覺,又見到了暌違已久的親人。


    “我沒有想到,有生之年,漢軍能夠打到這裏。要知道,這裏可是漠北。”


    “人隻要心存堅信,一切奇跡都可能發生。”柳裔微笑道。


    匈奴王庭昔日的輝煌,已成血海。


    柳裔會分出一隊士兵護送南宮長公主回轉大漢。然後帶著其他人馬,迂回兜截伊雉斜。


    ************************************


    元狩二年四月十八日


    匈奴中軍大帳


    接到摹歇飛馬通報的伊雉斜暴跳如雷,“怎麽可能,王庭在漠北,那群漢人怎麽可能到的了?”


    “可是這都是真的,” 摹歇的傷勢雖然經過包紮,但是臉色還是很蒼白,“王庭已成廢墟,契諸閼支也被他們救走。”


    伊雉斜的臉變成鐵青色,滅家之仇,奪妻之恨,沒有人能夠容忍,何況他是匈奴單於。


    莫非是天亡匈奴,他忽然變的很沮喪,想他伊雉斜,自認天賦神勇,亦能聽人勸諫,不失明主,為何偏偏遇上劉徹,又遭逢衛青,霍去病,柳裔幾個克星?


    王庭被襲,連祭天的金人都已失去,若是,消息讓匈奴軍隊得知,隻怕,軍心動搖,更加一敗塗地。


    伊雉斜陰狠的目光掃過摹歇,忽然道,“摹歇,你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摹歇便抱拳道,“多謝單於。”


    伊雉斜抽出彎刀,砍過摹歇的頸項。


    摹歇的頭顱跌落帳中,到死都沒有明白,為何他拚死逃出王庭,還是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


    伊雉斜揚聲叫道,“來人。”


    氈帳外,侍衛掀簾而入。


    “摹歇膽大,意圖行刺本單於,” 伊雉斜淡淡道,“現已授首,拖下去吧。”


    元狩二年四月十九日


    長信候柳裔回軍龍城,與伊雉斜兩軍相交。


    縱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見漢軍鐵騎出現在後方,匈奴人還是覺得一陣錯愕。


    伊雉斜看著柳裔,目齜欲裂,喝道,“匈奴的子民們,將這些踏上我們草原的漢蠻子統統殺掉。”


    兩軍對戰數日,戰況慘烈。


    多年之後,提起這一戰,提起丘澤騎軍,連匈奴人麵上都有懼色。


    到了第三日上,漢軍中軍終於趕到。


    漢軍前後夾擊,大獲全勝。殲敵近兩萬人,誅匈奴左賢王,莫桓王、及相國、都尉近千人。繳獲匈奴牛羊,馬匹無數。


    匈奴人拚死護著伊雉斜殺出重圍,帶著殘軍不足千人,向漠北逃遁,路遇護送南宮長公主的千騎漢軍。


    鬥誌彌喪,饑渴勞累的匈奴殘軍,如何敵的過以逸待勞的漢騎軍,轉瞬就被包圍。


    伊雉斜看見劉曇,揚聲呼喚,“阿曇。”


    劉曇在馬上歎息,到了這個地步,伊雉斜難道以為,她會顧及夫妻情意,放他一馬?


    更何況,他們之間,本也沒有什麽情意可言。


    無論是軍臣單於故去之前,他看她的淫邪目光,還是軍臣單於故去之後,他對她的搶奪占有。


    有多少次,他在她的身上,發泄對大漢,對劉徹的怒火?


    無法贏過那個遠在繁華的長安城的漢皇,隻能欺淩他的血親,好像,通過這樣,他就能夠贏了那個人。


    他們之間,謹慎太多,應付太多,發泄太多,粗暴太多,敵意太多,懷疑太多,哪怕,身子離的那麽近,心也從不曾在一起。


    開頭錯了,一路都是錯。


    劉曇在馬上回過頭去。


    伊雉斜沉了臉,卻也看出,漢軍對劉曇的維護。


    “不必和漢人纏鬥,去進攻契諸閼支,隻要抓住了她,這些漢人就不敢亂來。”他低聲吩咐身邊人。


    漢軍便隻得分出大部分力氣,保護劉曇。眼睜睜看著伊雉斜殺出重圍。


    “算了,”劉曇歎道,“追不上了。我們走吧。”策馬加鞭,頭也不回的向東南方向馳去。


    ************************************


    “我軍在烏蘭巴托與匈奴左賢王會戰後,本來早該趕到,但是在草原上迷了幾天路,所以遲了。”中軍帳中,振遠候李廣赧然稟道。


    柳裔默然,李廣的迷路天分,他甘拜下風。


    “振遠候,你烏蘭巴托一戰大勝,此次與本將軍會師,大敗匈奴主力,是功;但是迷路貽誤軍機,是過;你可服氣?”


    李廣肅然道,“屬下服。”


    元狩二年漢匈大戰,以漢軍的大獲全勝告終。這一戰的波瀾壯闊,令發動這場戰爭的武帝劉徹亦驚歎,是為冷兵器時代的名戰,流傳千古。而這一戰後,漠南再無匈奴王庭,而匈奴這個曾經在草原上橫行,悍勇無匹的民族,亦漸漸走向了衰敗的路程。


    “柳將軍,”李廣稟道,“我軍是否該班師回朝了?”


    “再等一等罷。”


    “等什麽?”


    “等,”柳裔想起了匈奴王庭裏那個美麗可敬的女子,一笑道,“南宮長公主。”


    “南宮長公主?”李廣先是一愣,繼而歡喜,“將軍立下此等大功,回到京城,皇上太後必有重賞。”


    柳裔淡淡的笑,並不在意,“我該修書上書皇上,此次戰況了。”


    李廣便知其意,退出軍帳。


    三日後,南宮長公主來到了漢軍中軍。


    長信候柳裔下令,搬師回朝。


    當朔方郡的城門終於映入了眼底,劉曇坐在馬上,失聲痛哭。


    ************************************


    本來取這卷卷名,隻是隨便了些,自己都覺得慘烈了點。但是,寫下來,發現越來越符合這個卷名了。默。


    回到大漢,真好。


    PS: 金屋恨一群:12069138 (已滿)


    二群:42246741 (將滿)


    三群:44043145 (新開)


    歡迎大家前來。


    (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www.CMFU.COM,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未完待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金屋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柳寄江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柳寄江並收藏金屋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