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青衣的仆役疾速穿過平陽侯府,來到東廂李妍的窗下,輕輕叩著紗窗,道,“李小姐,那位陳二少爺又來尋你了。“


    “知道了,”李妍淡淡應道,將一應珠釵首飾都取下,將發髻綰成閨中少女最常見的同心髻,接過侍女遞出來的輕紗,蒙在麵上。出得房來,踽踽向侯府西廂角門行去。剛要下廊,忽然聽得身側一聲熟悉的喚聲,“妍兒。”


    嬤嬤從亭中走下,“長公主要見你。”


    李妍抬起頭來,果然見小徑一側的假山亭中,平陽長公主背向而坐,看不清麵容。


    “長公主,”她輕輕走上,拜道。


    “妍兒,”劉婧淡淡看著侯府內院裏蓬蓬鬱鬱開著的桃花,道,“我知道你的意圖,但閨中女兒,如何能與外男相近?你是在玩火。”


    “妍兒知道,”李妍微微低下頭來,聲音裏卻透出一股自傲,“但若是連這點火都會傷了手,長公主還能對我的前途有信心麽?”


    劉婧一怔,淡淡笑道,“既然如此,妍兒好自為之吧。”


    李妍屈膝行禮,“妍兒告退。”頭也不回的離開。


    “長公主,”侍女攙起她的身子,遲疑道,“這位李姑娘,還沒有蒙聖寵,就這樣張狂,是否……?”


    “阿蘭不知道,”劉婧嫣然道,“女孩子張狂不要緊,隻要她有張狂的本錢。而這個李妍,第一,她漂亮,第二,她聰明。聰明的美人兒張狂些,男人是懂得憐香惜玉的。”


    從平陽侯府西角門出來,一條遊廊,可以通到侯府最近的民房。李妍從民房出來,第一眼,就看見等在門外柳樹下的陳熙。


    “妍兒,”陳熙微笑,“你今日出來的時間比較久呢。”


    “我也沒有辦法,”李妍微微低下頭去,道,“雖然我求了王伯為我傳遞消息,但是還要避過哥哥的耳目,才能出來。如果哥哥知道,會打死我的。”


    傍晚,清麗的月色灑在地上。佳人的身子仿若弱柳扶風,低頭之間,雖見不了容顏,陳熙便先醉了,忙道,“是我的不好,妍兒莫生氣。”


    李妍婉轉一笑,“妍兒不會生陳公子的氣的。公子,這裏畢竟是家門口,我們走遠些吧。”


    陳熙頷首,攜著她,沿著巷弄走遠,“其實你家正在平陽侯府附近,妍兒,你家可是侯府人?”


    他隨口問著,卻聽不見回音。回身這才看見,李妍微微顰了眉,目含新愁,悠悠道,“陳公子,我們不要提這些好麽。你隻知道我是妍兒,何必知道太多?”


    陳熙心上緩緩泛起一抹憐惜,頷首道,“好。”


    “妍兒怕說了,公子烏衣門第,妍兒不過一介民女,如何配的起?”


    “這你不必擔心,”月色裏,陳熙朗朗微笑,神情清澈,“若是別家,還真不好說。但是我們陳家。前些年,姑姑還在家的時候,便說了,隻要我們有喜歡的女子,無論什麽身份,都可以娶進門的。父親和祖母若不同意,她會幫我們說的。”


    “你姑姑?”李妍不免有些意外,繃住了呼吸。


    “是啊。”陳熙似並沒有發覺,言笑宴宴,“我的姑姑,便是如今長門宮的陳娘娘。”他的眉色忽然有些黯下來,轉瞬一笑,“雖然早已不是皇後,但是聖寵不衰,祖母和父親都要聽她說話的。”


    “聽你這麽說,陳娘娘倒真是個奇女子了。”李妍眸中露出向往的神情,“真想見一見。”


    “等妍兒嫁進我陳家的時候,便能見到了啊。”陳熙微笑,道,“姑姑是個很好的女子。那麽漂亮,通情達理,雅擅琴書,善解人意。”


    李妍聽得入神,輕喟一聲,“你再多給我講講陳娘娘的事吧。”


    “好啊。”陳熙隻當是女兒家的想望,不疑有他,“姑姑閑來的時候喜歡彈琵琶解悶,她的琵琶彈的未必好,但曲調新奇,讓人百聽不厭。妍兒曾聽過那首《佳人曲》麽?”


    李妍一怔,方醒神過來,“是那支‘絕代有佳人,遺世而獨立’麽?”


    “嗯,”陳熙頷首,眸中透出一分孺慕來,“‘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在我心目中,姑姑就是這樣的傾城女子,這世上再沒人能比的上。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陛下才如此愛重於她吧。”


    李妍的心緩緩沉下去。


    “當然,妍兒也是很好的。”陳熙以為李妍生氣,連忙補道。


    “妍兒一介民女,如何比的上陳娘娘呢?”李妍淡淡道,看著一彎眉月緩緩升上中天,微笑道,“夜深了,陳公子送妍兒回去吧。”


    “呀,”陳熙這才驚覺,扼腕道,“好,我立刻送你回去。”聲音中,尚透出深深不舍。


    對那個女子了解的越多,李妍便覺得希望越渺茫。有這樣一個看似天邊仙子的人伴在身邊,陛下,還會看的到其他女子麽?


    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更何況,是陛下那樣薄情的男子。


    李妍勸慰自己,看著鏡中豔壓牡丹的容顏。


    “妍兒,”和她一同被平陽長公主選中的雲霓推門進來,語氣歡欣,有不敢置信的欣喜,“陛下到平陽侯府來了。”


    梳妝的手不由一頓。


    “妍兒真美。”雲霓怔怔的看著鏡中李妍欺霜賽雪的容顏,麵上露出淡淡的欣羨和嫉妒,“這次定能讓陛下看中,帶回未央宮。從此如衛皇後一般,平步青雲。”


    “雲霓姐姐說什麽話,姐姐也很美啊。”李妍嫣然回首,問道,“陛下有帶什麽人來麽?”


    雲霓眼睛一轉,知道李妍的意思,道,“陛下倒是沒有帶任何宮妃來。唯一帶著的女眷,卻是飛月長公主劉陵。”


    “劉陵,”李妍在心下掂量,長安城內,人人皆知飛月長公主與陳娘娘情同姐妹。如今,陛下單獨來到平陽侯府,沒有帶著數年專寵的陳娘娘,而飛月長公主卻出現在與之並不交好的平陽侯府,這些代表著什麽意思?


    她垂眸,淡淡道,“陛下前來,稍後必傳歌舞,雲霓姐姐還不快回去梳妝打扮?”


    “跟你說一聲,我這就去。“雲霓如夢初醒,立刻轉身離開。


    將已經梳好的半邊望仙環髻拆了,李妍冷哼一聲,木蓖緩緩的滑過青絲,重新梳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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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弟,飛月妹妹,”平陽長公主微笑著出來,笑容理微微透出些感慨,“這些年,皇弟已經少到我這平陽侯府來了。”


    劉徹不禁念及他初登大寶之時,尚不得誌,經常到姐夫家來,消解在朝堂上的鬱氣。如今回想,恍如隔世。


    “皇姐總是朕的皇姐,“劉徹微笑道,那些年,劉婧陪在他身邊,溫柔勸解,這份情誼,他雖冷情,倒也一直記得,溫言道,“等天氣再熱些,皇姐隨朕一同去甘泉吧。”


    “那自然是好。”劉婧眼睛略略明亮些,甘泉宮是個不錯的地方,飲酒奏樂之間,將李妍獻出,當可大成。


    “好啦,”劉陵微笑道,“離去甘泉還有一段日子呢。陵聽聞平陽姐姐這裏的歌舞姬最是聞名,可否請來一觀?”


    劉婧麵上不禁淡淡一紅,合掌道,“還不去喚她們出來,為陛下解解悶。”


    阿蘭屈膝領命而去,道了東廂,歌舞姬們早已準備停當,望著她,眼神躍躍欲試。阿蘭打量了一下,不由有些奇怪,問道,“李妍呢?”


    “阿蘭姐姐,李妍說她昨夜受了風寒,如今容貌不佳,還是不去了。”雲霓答道,小心的控製住聲音中的歡欣。


    阿蘭不禁沉下臉,“難得陛下來侯府,早不病晚不病,偏在這個時候病了。真是沒有福緣。”


    “阿蘭姐姐,”雲霓小心的問道,“你要去看看她麽?”


    “算了,”阿蘭道,指著雲霓,“這次的采蓮歌舞,你來領舞。記得,這是你難得的機緣,是成是敗,就再此一舉了。”


    “是。”雲霓嫣然答道。


    花枝招展的女子們離開後,李妍推門而出,看著雲霓美麗纖細的背影,微微一笑。


    “李姑娘倒是極聰明的人。”廊下,嬤嬤淡淡道。


    “嬤嬤繆讚。”她嫣然回首,“嬤嬤若是覺得妍兒能成事,可否再幫妍兒一個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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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陽侯府大堂


    清妍秀麗的女子魚貫而入,擺出一個撩人的柔軟腰肢,綠裙白裳,頓覺江南水鄉的氣息迎麵而來。


    雲霓於眾人環繞之間盈盈起舞,仿佛是那水上開的最好的一枝菡萏的花芯,曼聲唱道,“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阿蘭輕輕回到平陽長公主的身邊,在微微皺眉的劉婧耳邊說道,“李妍病了,不克前來。”她以為長公主必要生氣的,卻見劉婧微微一笑,目露讚賞。


    平陽侯府的歌舞自然是極好的,比未央宮專門演排的還要旖旎精致三分。唱歌的女子亦是個絕色美人兒,唇不點而朱,眉輕揚傳情。少女的目光掠過上座上的黑衣帝王,英偉不凡,倏的臉上紅暈幾分,險些踏錯了步伐。


    那便是天下女子夢中盼望的世上最尊貴的良人啊。


    劉徹在這動人的歌舞之間微微低首,舉起酒盅,一飲而盡。當年,他就是在這座大堂裏邂逅衛子夫,嫣然而唱,歌聲曼妙,腰肢柔軟,輕盈旋身中撒下百般柔情,讓他怦然心動,忘記了椒房殿裏阿嬌明媚的笑容。


    也許真的是事過境遷,慢慢的,便沒有了當初的心情。記得的,反而是阿嬌嘴邊噙著的微笑,雲淡風輕。哪怕,那唱著歌兒的人有著千般風情,勝過當年的衛子夫,亦不能讓他的心再起波瀾。


    青衣侍從捧上酒壺,楊得意接過,為劉徹斟滿。


    這邊,劉陵注意著劉徹和劉婧的神色,淡淡一笑,亦飲了一杯。旋即亦被滿上。


    “好了,”劉徹拂袖,淡淡道,“歌舞無趣,皇姐陪朕到平陽侯府的後園走走吧。”


    輕盈歌舞的女子刹時停了下來,雲霓頓覺羞辱,秀目中,已經隱隱含了淚。平陽長公主卻盈然而起,麵上並無失望神情,揮手讓她們退下,含笑道,“皇弟既然開口了,姐姐敢不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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