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兒,”平陽長公主伸手,撫過李妍嬌嫩的臉頰,在這樣年輕美麗的女子麵前,越發顯出自己的黯淡。不知不覺,她已經年近半百了。


    劉婧不讓人查覺的挺直了腰,她是大漢朝尊貴的長公主,哪怕年華漸漸離她而去,依舊是尊崇高貴,令人不敢逼視。


    不知道為什麽,劉婧忽然想起了她的姑母,館陶大長公主。少女的時候,她倚在母親身邊,冷眼看著姑母長袖善舞,周旋在祖母和父皇之間,遊刃有餘,很是敬佩。可是那麽精幹的姑母,當將自己的女兒送上了皇後鳳座後,卻漸漸變的偏執目光短淺起來。最終落得阿嬌被廢的下場。


    徹兒當上皇帝以後,她亦學著姑姑,為弟弟選送美女,最終扶植起衛氏一族,當是足以自傲的了。隻是,到了如今,她是否也如同當年的姑姑,陷入某種偏執,最終無法自拔?


    劉婧心裏隱約的閃過這些晦澀的心思,麵上卻淡淡,問道,“妍兒,你可知,當年我把你帶回平陽侯府的用意?”


    李妍沒有說話,星眸卻越發亮了,連麵上亦閃過一絲嫣紅,動人至極。


    她自問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平陽長公主雖然不曾曉諭她的意思,但是,李妍對自己的容貌很清楚。而天下少女,誰又不知,如今未央宮裏端莊坐在椒房殿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就是從這座平陽侯府走出。而她最初的身份,也不過是平陽侯府的歌姬。


    生男無喜,生女無怒,獨不見,衛子夫霸天下。


    雖然這些年,衛子夫色衰失寵。但是,從歌姬到皇後,這樣奇跡的經曆,本身就是無數女子心目中的傳奇。


    “妍兒,”劉婧一笑道,“我知道你是最聰明伶俐,一點就透的。今日本公主不妨將話與你挑明,本公主希望送你到陛下身邊,憑你的姿色資質,當能獲得陛下寵愛。”


    李妍斂了呼吸,輕輕伏首道,“多謝長公主抬愛扶持。”


    “你如果亦存著這樣的心思,你就要知道,將來,你的對手,不是椒房殿裏的衛皇後,亦不是未央宮裏新進後進的美人兒,而是,”劉婧冷下麵容,一字一字吐道,“廢後陳阿嬌。”


    “陳皇後?”李妍抬起頭來,不免有些訝異。天子對陳皇後的專寵,雖然在長安貴戚之間不是什麽秘密,平民百姓卻未必知道多少。在他們心目中,廢後,不過是昨日黃花罷了。


    “不錯,陳皇後能以四十之齡,依舊牢牢占據陛下的寵愛,實在不容小覷。妍兒,你如果要在陛下心中占一席之地,就必須要打敗她。”


    “那麽,”李妍微微垂眸,我見猶憐的神態,令人心折。她輕聲問道,“長公主自幼與陳皇後熟識,陳皇後是個怎樣的人呢?”


    劉婧麵上不禁流出讚許的神情,“妍兒的確聰明。“她想了想,道,“如果是回宮前的阿嬌,不過是一個美貌女子,有著喧天的氣焰和任性的脾氣。”她微微皺起了眉,“隻是,這個回宮後的阿嬌,我卻漸漸看不懂了。她還是那麽漂亮,一點都沒有變老。不,她似乎比以前更漂亮,沉靜下來的阿嬌,有著雲淡天青的氣質,仿佛一切都不縈於心,包括……”包括她那位至尊的皇帝弟弟。


    李妍便漸漸顰起眉,憑著平陽長公主這樣短短一段話,她無法拚湊出陳皇後的樣子。而若是無法知己知彼,她的這場戰役,便先敗了一半。


    “好了,”劉婧微笑道,“妍兒先下去吧。要記住,你的儀態,身姿訓練可不能丟。其他的,本公主都會為你準備好的。”


    “是。”李妍溫馴的低了頭,道,“那妍兒便先下去了。對了,”她似想起了什麽,忽然抬起頭來,嫣然道,“再過三天,便是妍兒的哥哥的生辰,妍兒想回家一趟,還請公主恩準。”


    “不行。”劉婧想起上林苑裏陳阿嬌貌似對李妍知之甚深的話,擔心若李妍出了府便會被陳家的人帶走,立刻道。須臾便看見李妍訝然的神色,忙放緩語氣道,“妍兒容顏絕色,還是不要輕易出門的好。我可以讓你的哥哥和弟弟那天進府來探望你。”


    本是李延年的生辰,卻要他來侯府與自己慶祝,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李妍心裏淡淡揣摩著,然而隻要一家人團聚,在哪裏都是一樣的。於是微笑道,“多謝長公主。”


    三日後,一架馬車將李氏兄弟接進平陽侯府。李妍在廊下看見兄長幼弟,心下歡喜,喚道,“哥哥。”迎著他們進了自己閨房。


    李延年亦微笑道,“數月不見,妍兒又長高了些,比從前更漂亮啦。”


    李妍不禁臉上有些發燙,嗔道,“自家兄妹,何必說這些話。”


    “真的啦,”李廣利牽了她的手,天真爛漫道,“我的二姐,是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李妍心下歡喜,卻瞥見哥哥麵上有些奇異的神情,便問道,“哥哥怎麽了?”


    “沒什麽,”李延年徐徐垂眸,道,“前些日子,我倒是見了一個堪與妹妹相比的女子。”


    “哦?”李妍笑容一滯,問道,“是誰呢?”


    “是昔日的陳皇後。”


    李妍便覺得心緩緩沉下去,淡淡問道,“哥哥親眼見過她?”


    “嗯。”李延年並不是愚笨的人,對平陽長公主收留妹妹的用意,多少也猜的到一兩分。此時心裏有些不忍,但轉念一想,現在將實話告訴妹妹,總比他日讓妹妹措手不及的好。“前幾日陛下在上林苑柏梁台設宴,哥哥奉詔在邊上彈琴侍宴。陳皇後便是陪在陛下身邊的。”


    “那……哥哥覺得是陳皇後漂亮,還是妹妹漂亮?”


    李延年想了想,道,“各嬗勝場。妹妹青春豔麗,陳娘娘寧靜悠遠。”


    李妍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陛下……很疼寵陳皇後麽?”


    “是啊。自元狩二年以來,陳皇後已經專寵近三年了。對了,陳皇後尚問起妹妹呢。”


    李妍一怔,“她怎麽會知道我?”


    “哥哥也不知道,”時隔多日,李延年還是不解疑惑,“陳皇後聽了我的名字後,便問我是否有個妹妹。”


    “哥哥照實答了?”


    “自然。”李延年道,“如今,陛下與陳娘娘都知道我有個寄居在平陽長公主府的妹妹了。”


    這是什麽意思呢?李妍在心裏飛快的盤算。她本打算蟄伏在暗處,然後在一個最恰當的時機,以最美的姿態,出現在陛下麵前,讓陛下永生難忘。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將要獻身的那個男人和將要敵對的女子都事先知道她的存在,這對她極是不利。不僅陳皇後有了提防,就是陛下……。以她多年來鑽研男人的了解,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偉岸的男人,對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美麗女子心生歡喜,是極容易的事。但是,若是讓他知道,有人處心積慮的設計,隻等他走上這樣的道路,心中隻怕便是極為不快了。


    “好了好了,”廣利尚小,對他們所說的事情不感興趣,隻撅了嘴道,“今日是大哥的生日,二姐卻纏著大哥說別人的事,多掃興。”


    李妍失笑,道,“是妍兒的錯。哥哥,妍兒敬你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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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無論是平陽長公主還是李妍,心中猜測了許久,俱未見陳阿嬌有什麽舉動,甚至連與她榮辱相關的堂邑候府以及大司農,長信候亦無動靜。漸漸的,元狩五年的春天便到了。


    這一日,又是一年一度的上祀節。長安城內家家戶戶都是要去渭水河邊祓禊驅災的。隻是,李妍縱然在平陽侯府中地位再特殊,也不過是個女婢身份,不能和主子一同前去的。平陽長公主指了一個年長可靠的嬤嬤陪著她,一道往渭水河邊來陪同家人。


    李妍坐在車馬中,微微掀開了簾子,看著渭水河畔無數飛起的風箏。自從元狩元年悅寧公主在祓禊後放過風箏,放風箏便成了三月三的習俗。遠遠的,藍天白雲間飛著無數的風箏,精致可愛,很是讓人看了歡喜。


    長街上,灰裳的少年牽著馬隅隅前行,貪看渭水河邊的風景,不留神便撞上了街邊一位老者的身上,連忙道,“對不住。”;老者卻不敢受禮,側身避了開,神情惶恐,“陳二少爺,哪敢勞您大駕?是小民不小心。”


    李妍看了看身邊嬤嬤,嬤嬤會意,在她耳邊道,“這個便是堂邑候庶出的二少爺,陳熙了。雖然是庶出,但才能出眾,也較受看重,隻是為人有些癡處,喜歡與下等人混在一起。”她皺了皺眉,顯然頗不以為然。


    李妍便點了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方絲帕,輕輕拋出車窗。絲帕蕩悠悠在風中飛舞,最後落在陳熙身前。


    “李小姐,”嬤嬤沉下了聲音,“你這是什麽意思?”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李妍微笑道,“要想知道陳娘娘的習性,還有比問她的子侄更好的方法麽?要知道,元狩元年後,陳娘娘在堂邑候府可是整整住了年餘啊。”


    嬤嬤一怔,望著李妍,眼中帶著深思。“嬤嬤一向是小瞧你了,”她淡淡道,“也許,你真能在陛下身邊掙出一番天地。”


    陳熙拾起絲帕,隻覺觸手柔軟,尚帶著佳人淡淡的清香。絲帕一角,用細密的針腳繡了一株竹子,孤傲挺拔。


    “姑娘,”他揚身喚道,“你的絲帕落了。”


    車馬緩緩停下,嬤嬤掀簾探出身子,隻看了一眼,道,“多謝公子了。”


    “這位公子,”車中傳來女子清雅的聲音,一隻柔荑伸出來,從嬤嬤手中接過絲帕,悠悠道,“多謝了。”


    陳熙一怔,在落下的車簾中看到一雙美麗的眼眸。坐在車上亦蒙了麵紗,可顯佳人矜貴。可是他記住的卻是那一雙眸子,清離仿佛最美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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