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如此便不像了,小樓滿臉黑線的想著。


    這禿驢,也不知道上天到底給了他多少恩寵,叫他生得如此一副好看而欺騙人的皮相。


    當初西行之時,幾人若是沒了幹糧,唐三便會挺身而出,帶著一臉慈悲的假象敲開過路人家的房門,道一聲阿彌陀佛,回回都憑借著那如玉的長相被當作高僧請進門,好菜好飯招待著。


    次次拜訪那國王,師弟連通關文牒還沒來得及拿出呢,隻要唐三站在大殿中間,滿臉肅穆地道一聲:“我自東土大唐而來......”


    接下來的一切都會以國王立刻起身,尊敬地走下來,滿嘴“聖僧”結束。


    然而,如此一副皮相之下,卻是那多嘴而又糟糕的性格,想著西行路上,唐三回回趁著隻有師徒幾人便開始滿嘴胡說八道,對著那些個女妖精卻是滿嘴花言巧語的欲迎還拒。


    而現如今,他像是吃準了小樓的脾氣,那耍賴打滾的一招卻是用的愈發熟練了,回回叫小樓沒了脾氣。


    小樓靠在柱子前,靜靜地看著陽光下的唐三回身出劍,身姿靈活而矯健。


    或許那夢中的血海,真的是自己妖氣受了損後修煉過急,走火入魔之後出現的幻覺。


    待到早課結束,唐三便收了那長劍,朝著小樓走來:“如何,你都偷偷看了我一早上了,實話說吧,是不是被我矯健的身姿迷住了?”


    小樓抬起頭,沒好氣地看著唐三一副顯擺的樣子,轉身抽出他手中的長劍墊了墊,還頗為滿意的點了點頭,衝他挑釁道:“來,過過招。”


    看著青雲觀的早課,便是也讓癡迷劍法的小樓手癢了起來,那股熱血沸騰之感,想讓他立刻找個人打一打,而唐三此刻嘚瑟的樣子又實在可惡。“小樓,憐香惜玉是我的原則,怎麽能同你動手呢?”


    說著,他卻是伸手撈過了師弟的佩劍,擺出了一個起手式。


    “那便多多指教了。”


    小樓卻是連劍都不拔,挑釁地看著他,道:“那便來吧。”


    刀光劍影下,兩個人是過了一招又一招,叫旁人看得眼花繚亂,而小樓也漸漸興奮起來,自己是好久沒有如此酣暢淋漓地打過架了。


    最後,還是以唐三一招不夠迅速,被小樓打掉了手中的劍結束。


    二人喘著粗氣,這一場是打得棋逢對手而痛快無比。


    休憩完後,唐三去監督師弟們早課,而小樓本是想在這山間轉一轉,卻被唐三強行帶著一同前往,聽著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叫她滿是瞌睡。


    中午,唐三照例帶著小樓來吃飯,也依舊點了那碗他最愛喝的湯。


    兩人坐在餐桌旁,唐三還是那副喋喋不休的樣子,囑咐她在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吃一點,這樣才能越長越水靈好看。


    聽不下去這些胡言亂語,小樓正巧也餓了,便低下頭去埋頭吃飯,卻在抬起頭看著滿桌子的菜時,忽然產生了一絲怪異。


    有什麽地方不對,小樓警覺起來,細細的觀察完桌上的那幾碗菜後,得出結論。


    這幾碗菜連著種類和排放方式,都是和昨天的一模一樣。


    或許這是唐三的什麽惡趣味,又或是他挑食的習慣,小樓自我安慰著,卻在看到那碗菜湯時整個人愣在了那裏。


    驚出了一身冷汗,小樓終是意識到了不對勁。


    那菜湯之上漂浮的青菜,也是和她昨日所見一模一樣的方向。


    猛地回過神來,小樓轉身而去,卻是在昨日同一個位置,看到了小師妹那雙同樣嫉妒的眼睛。


    看著小樓變換的臉色,唐三欺身而上,滿是關心地探過頭來。“怎麽了?”


    小樓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回給唐三一個鄙夷的神色,如往常那樣抱怨道:“你這青雲觀日日吃素,如何讓我長身體?”


    唐三見是飯菜不合口味,便隻能低聲下氣地勸道:“乖,等著下山我便請你吃肉。”


    小樓撇撇嘴,算是默認了這一說法,心中卻滿是戒備起來。


    當天晚上,她佯裝入睡,卻是在半夜十分清醒過來。


    那四周的牆壁不再素白,而是滿牆的焦黑痕跡,小樓的心中一愣,看著身邊小樓的床鋪,摸黑拿過棍棒,棲身而出。


    踏出門外,走廊間是幹涸的層層血跡,小樓滿腦子空白,夢中的景象如同重現一般,再次席卷而來。


    踏入大殿之中,沒了清晨的肅穆整齊,她卻是看到了滿堂堆積的屍體。


    而站在屍體之前,那手提長劍的背影,便是她日日夢境中所見到的,雙手沾滿鮮血,屠殺了整個道館的唐三。


    唐三手中長劍斜指著地麵,劍尖上還往下滴著他同門們的鮮血。那血海般慘烈的場景,終究不是幻覺。


    月光一片澄澈,灑在唐三的身上,將一切照的纖毫畢現。唐三的側臉也依舊寧靜,身上那條淡藍色的長袍卻是一片的血跡斑斑。


    若隻看那雙淡泊的雙眼,此人定是神佛般的高高在上。可此刻他站在血海中,帶著如此安靜的表情,卻如同森羅地獄中的惡鬼般懾人。


    那日夢中的慘景,如今終是成了真。


    她怔愣著抬手掐了一把自己的臉,是叫人絕望的疼痛。是啊,這不再是夢境了,等她清醒之後,再也不會看到唐三一身道袍,耍寶一般對著自己笑了。


    此處隻有滿手鮮血的魔。


    那她的師父呢?那個滿嘴不正經但依舊幹幹淨淨,雙手間從不沾鮮血的師父呢?


    她渾身顫抖著,想要邁步上前,質問他為何要如此,問他曾經滿口慈悲,現在又把人命當成了什麽?


    唐三卻是回過頭來,看到了站在一旁的小樓,眼中劃過一絲驚詫之後,卻終是落入了苦澀。


    他眼神複雜地看著小樓,嚐試性地邁出了一步。


    小樓卻是後退了一步,滿臉的厭惡。


    眼前這個人,終不再是當初她護著的慈悲為懷的聖僧了,也不再是那個滿嘴耍寶,說著什麽生死有命卻依然救人的唐三。


    她有無數話想問,從初見到相伴,她想問他為何從那高高在上的西天入凡間,又想問他為何要陪著自己在凡塵中滾一遭。


    然而這些都沒法說出口了,她隻是呆呆的看著唐三,問道:


    “你成魔了。”


    唐三幾乎是漠然地開了口:“是,為了你,我早已成魔。”


    小樓不發一語,胸口卻是一片疼痛,沉默片刻後,她終是抬頭對上唐三的眼睛,瞳中映出的是他渾身浴血的模樣:“你我道不同,不相為謀。”


    唐三卻不肯放過她,那執念結下了,便是一生一世的糾纏,他為她滾入紅塵,好不容易才尋到轉世的她,又是在互相扶持中表明了心意,如何能夠輕易分離。


    此為執念,叫他的萬般修為皆空,三千世界,眼中卻隻容得下此一人。


    他便是幹脆無視了小樓的排斥,麵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向她伸出手:“睡一覺吧,睡一覺便一切都會過去。”


    小樓卻是滿臉嘲諷地看著唐三。“你難道騙我騙的還不夠嗎?”


    唐三搖了搖頭,伸手捏了一個訣,瞬間,小樓感到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腦袋複又疼痛了起來,就如同她無數次夢境中所經曆的。


    身體漸漸發軟,意識也不斷遠去,她倒地之前看到的最後一眼,便是唐三那依舊溫潤的側臉。


    唐三接住了倒地的小樓,看著她眉目間痛苦的神色,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撫平她皺起的眉頭。


    這幻境果然對人有副作用,再這樣下去小樓的身體會受不了,明天必須找一些藥材調養才行。


    他將她輕輕抱起送回房間,又溫柔地替她蓋上了被子。


    坐在床頭,伸出手去撫過那熟悉的眉眼,唐三終究是陷入了沉默,眼中是一片的失望與默然。


    自己辛苦隱瞞的一切,終究還是被發現了。


    第二日清晨,小樓再睜眼時,看見的依舊是日日所見的安寧。


    她不禁嗤笑了起來,分明都被自己發現了,唐三卻依舊去費盡心血編製這個幻覺,究竟是在欺騙她,還是在麻木地自欺欺人。


    腦中是無比的疼痛,她撐著頭坐起來,鼻尖嗅到一股濃烈的藥香。


    轉過頭去,卻看到唐三正坐在床邊,手中端著一碗濃黑的藥湯。


    唐三看她醒了頓時笑了起來:“小樓你終於醒了,來喝藥。”


    雖然唐三依舊是當初的那副賣蠢的模樣,可小樓卻知道,昨日那再不是幻覺,一切都已經回不來了。


    沉默著,她把頭扭向一邊,不去看他。


    唐三看她如此,卻歎著氣靠近了,哄小孩一般道:


    “罷了罷了,這麽苦的藥,看你也是不願喝的。但是小樓,我的幻境已經在你身上起了副作用,不喝下去你隻能愈加痛苦。”


    話音落地,唐三便將用勺子舀出一勺藥來,細細地吹涼了,伸到她嘴邊。


    小樓卻是看也不看他,直接揮手將整藥碗打翻。


    那藥撒了唐三一身,他卻沒有生氣,隻是頗為可惜地歎道:“小樓,我好不容易才湊齊的藥材,這麽浪費可不好,我再去替你盛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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