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厚是個實幹家。


    行動的速度遠比李衛東想象得還要快,僅僅花了三天時間,就規劃好了磚窯廠的地址。


    寒風中,孫玉厚帶著李衛東走到雙水村後的一片土坡上,指著下麵的坑坑窪窪說道:“李主任,這裏在解放前,就是個磚窯廠,出產的紅磚,那質量好極了,就連縣城裏的大戶人家,都派騾馬來拉。


    解放後,這裏算是閑置了,我覺得有些可惜,所以就想著將磚窯廠重新開起來。”


    李衛東背著手,俯身往下看去,所謂的磚窯廠其實就是個大土坑,土坑的周圍有開鑿過的痕跡,隻不過可以明顯的看出來,這個土坑的土質顏色跟其他地方明顯不同。


    他彎下身,捏起一塊黃土,在手裏揉了揉,笑著說道:“要辦這個磚窯廠,需要多少錢?”


    這次軋鋼廠也為雙水村募集了幾百塊錢的幫扶資金,隻不過這些錢需要向軋鋼廠申請,才能撥發下來。


    孫玉厚擺擺手:“不要錢咧,我已經打聽過了,磚窯廠最重要的設備就是窯爐、燒嘴、壓製磚機....這些設備有部分,這裏麵已經有了,雖然放了幾十年,但是隻要拾掇一哈,還能使用。


    欠缺的部分,隔壁的鎮上就能用糧食換到,花不了多少糧食。”


    李衛東緩緩點頭,這年頭的磚窯廠跟後世的磚窯廠有很大的不同,幾乎沒有什麽機械設備,大部分工作都由人力承擔。


    “那需要給社員們發多少工資?”


    “也不用工資,現在俺們社員又沒有糧票,就算是發了工資也花不出去,我打算用你們幫扶俺們的糧食,來聘請社員到窯廠裏幹活。”孫玉厚憨厚的笑笑:“當然,這些還需要您的同意,畢竟這磚窯廠其實算是您們軋鋼廠的產業。”


    李衛東當然不會拒絕,轉而問起了一些專業的事情。


    讓他沒想到的是,孫玉厚竟然能夠對答如流,很顯然,他為了籌辦磚窯,沒少費心。


    “行啊,孫玉厚同誌,你現在成了燒磚的專家了。”


    “不敢當,我一個大字不識的農村,能當啥專家啊,這些都是我讓少安到城裏借了幾本書,讓他給我念書,從書上學來的。”


    難怪了....原來是有孫少安在身後撐著。


    李衛東沉思片刻道:“孫玉厚同誌,作為磚窯廠真正的東家,我提議讓孫少安同誌擔任磚窯廠的副廠長。”


    此話一出,正站在身後不遠處的孫少安興奮得差點跳起來。


    他以前對磚窯廠並沒有什麽概念,畢竟金家磚窯廠紅火的時候,他還是個穿開襠褲的孩子。


    為了幫孫玉厚籌辦磚窯廠,孫少安才接觸了磚窯廠,這一接觸不打緊,孫少安發現自己對磚窯廠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鬆散的黃土經過燒製,竟然能夠蓋大樓,實在是太神奇了。


    現在聽到自己能當副廠長,豈能不高興?!


    孫玉厚卻嚇了一跳,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少安這娃子還沒成年,哪能當領導?”


    “少安今年多大了?”李衛東問道。


    “十六歲....”孫少安連忙舉手。


    李衛東哈哈大笑:“在咱們農村,十六歲已經算是成年了,有些甚至還結了婚生了孩子,憑什麽不能當副廠長。”


    孫玉厚有些擔心:“我,我怕別人說閑話。少安畢竟是我的兒子。”


    “兒子怎麽了?這種位置,就是有能力者居之。”李衛東看著孫玉厚大聲說道:“要是沒有孫少安,你能夠將磚窯廠辦起來嗎?”


    孫玉厚想了一下,搖搖頭:“我一個莊稼漢,伺候牲口,拾掇莊稼在行,窯洞這玩意,我還真不了解....”


    “那不就行了!”李衛東臉色嚴肅起來:“孫玉厚同誌,我要批評你了,你因為顧及自己的名聲,而冒著讓磚窯廠黃掉的危險,這也是一種思想錯誤。”


    孫玉厚聞言愣了一下,有點搞不明白,不過僅僅是仔細一想,他就臉色大變。


    “對對對....李主任,您批評得對,我老漢一直以為,做人要清清白白,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時候,自己為了刻意清白,會讓集體的利益受損。等回去後,我一定加強學習。”


    “好了,你也別自責,農村的事情錯綜複雜,你也有你的苦衷。”


    李衛東能夠理解孫玉厚,笑著說道:“磚窯廠是我們軋鋼廠的產業,到時候我會以我們軋鋼廠的名義來擬定廠長和副廠長,誰要是有意見,就讓他找我來提!”


    孫玉蘭這時候送來綠豆茶,聽到這威武的話音,心中美滋滋的,男人嘛,就應該是這樣的。


    “李主任,爹,大弟,來喝茶了。”


    孫玉蘭撩起圍裙擦了擦瓷碗,給李衛東先盛了一碗,遞過去,眉開眼笑:“李主任,喝茶。”


    “謝謝!”


    李衛東接過來,小飲兩口。


    好家夥,綠豆湯裏竟然還放了白糖。


    他扭過頭去,看到孫玉蘭抿著小嘴偷笑,心中當時美滋滋的。


    喝完綠豆湯,李衛東跟孫玉厚和孫少安合計了磚窯廠的事情,感覺到時機已經成熟了,就騎著自行車來到縣城裏。


    通過縣城裏的電話跟軋鋼廠那邊聯係上了。


    接電話的是軋鋼廠的楊廠長。


    楊廠長迫不及待的詢問了李衛東在這邊的情況,得知一切順利後,他又向李衛東轉述了扶貧車間的近況。


    扶貧車間在秦京茹的領導下,進展一切順利,已經按時完成了一批貨,並且那批貨的質量很好,得到了港城那邊的表揚。


    “秦京茹經驗尚淺,這都是您楊廠長領導有方。”李衛東這會也放下心來,轉而提出了要在雙水村建磚窯廠的事情。


    同時還將雙水村的現狀介紹了一遍。


    楊廠長本來對於建磚窯廠還有些疑慮,可是聽到雙水村年降雨還不足一百毫升的時候,就再也說不出拒絕的話了。


    “衛東同誌,伱考慮得很周全,咱們既然幫扶,就要把雙水村扶起來,讓它自己走路,而不是將它喂飽肚子,拿到獎狀,就不再管了。”


    “你放心,在地方上設立工廠的事情有先例,並不違規,我馬上就去幫你把手續辦好。”


    “謝謝楊廠長,有了您的支持,磚窯廠很快就能建成,雙水村的老百姓肯定會感謝您的。”


    楊廠長的態度並沒有出乎李衛東的預料。


    這位老廠長身上可能有無數缺點,但是作風正派,體恤貧苦老百姓。


    隻要能真正的幫助老百姓,他絕對不會袖手旁觀。


    楊廠長對這件事很上心,放下電話後,就開始到京城的各個單位跑手續。


    李衛東趁著這點閑暇的時間,也帶著孫蘭花在雙水村裏到處轉悠。


    你別說,雙水村雖然貧瘠,還是有不少風景秀美的地方,比如後麵的棗樹林,山坡上的破窯洞,還有遠處幹枯的小河溝。


    到處都留下了李衛東跟孫蘭花的身影。


    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李衛東也算是徹底了解了孫蘭花。


    這女人跟秦京茹一個性子,信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一旦劫難了哪個男人,這輩子都不會變。


    在原著中,逛鬼王滿銀拋下孫蘭花滿世界晃悠,要是沒有孫玉厚老漢的幫助,孫蘭花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


    後來,王滿銀還帶了個南洋女人回來,還要跟孫蘭花睡在一個炕上,就算是這樣,孫蘭花也沒有提出離婚。


    這女人...真是個寶藏。


    現在王滿銀被趕走了,李衛東自然要好好對待孫蘭花。


    因為孫蘭花是廚師,是向導,整天跟在李衛東身後,也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兩人這陣子玩得很開心。


    這個世界是個現實的世界,有人開心,就有人憂愁。


    比如,田滿堂的心情就不大好。


    自從孫玉厚當上了雙水村分糧組組長後,田滿堂就派遣孫玉亭前去跟孫玉厚溝通,想讓孫玉厚倒向自己這邊。


    這都兩天過去了,孫玉亭卻一直沒有回話。


    這在孫玉亭的曆史上,可是很少見的,他這個人雖然辦事能力不行,勝在勤快。


    特別是一直在巴結田福堂,隻要是田福堂吩咐的工作,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會及時完成。


    “這個老孫,是怎麽搞的,越來越不像話了!”


    田福堂內心的煩悶,讓他連早飯都不想吃,隻啃了半個白麵饅頭,就放下了筷子。


    這時候,田大娘匆匆從外麵走進來,笑著說道:“老漢子,我看到孫玉亭來了。”


    “你慌張什麽。”田福堂瞪她一眼,拿起筷子慢條斯文的吃了起來。


    這正是田福堂的馭人之道。


    孫玉亭這種人,你要是對他好一點,他就能把尾巴翹上天,從心底裏瞧不起你。


    看看他的親哥哥孫玉厚就知道了,孫玉厚把窯洞讓給了他,還幫他娶了媳婦兒,對他比親爹都親,但是孫玉亭卻從心眼裏看不上孫玉厚,認為他是個老古董。


    果然,田福堂拿捏人的功夫還是一流的,孫玉亭進到屋內,本來想拿起一塊白麵饅頭,看到田福堂陰沉著臉,頓時嚇得提心吊膽,坐在那裏不敢動彈了,隻能不時的偷瞄田福堂。


    許久之後,田福堂覺得時間差不多了,這才放下碗筷。


    劃著火柴,點上煙袋鍋子,緩緩的抽起來。


    一道冰冷的聲音,隨著淡淡的煙霧彌漫開來。


    “孫玉亭,我讓你辦的事情怎麽樣了?”


    提起這事兒,孫玉亭滿腦門的汗水。


    他的屁股上就像是長了草絲的,來回擰扯幾下,站起身彎著腰說道:“田書記,真是對不住,孫玉厚實在是太頑固了,我勸了好久,他就是不同意讓您也參與到分糧工作中。”


    此話一出,田福堂的心中跳了一下。


    按照田福堂事先的預想,孫玉厚是孫玉亭的哥哥,一向願意聽孫玉亭的話,借助孫玉厚,他可以掌控分糧小組。


    所以,他才會在村民大會上,對孫玉厚擔任分糧小組的組長,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誰承想,孫玉厚當上了組長,竟然翻臉不認人了。


    田福堂吧嗒吧嗒的抽著煙袋,過了許久也沒有想明白孫玉厚的底氣何在。


    要是在以往,他肯定不再理會孫玉厚,等過了這陣子,再找機會收拾孫玉厚,讓他明白在雙水村,是他田福堂當家。


    但是,那批糧食實在是太關鍵了,金家人還在旁邊虎視眈眈,千萬不能出現差錯。


    “老婆子,你灌七八斤苞米,我到孫玉厚家裏坐坐。”


    “行呐。”


    田福堂拎著袋子,來到孫家的時候,孫玉厚,孫少安和孫少平剛吃完飯,正準備去窯廠籌建磚窯的工作。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風波,幾人按照李衛東的建議,對磚窯廠計劃采取了保密。


    看到田福堂來了,孫玉厚清楚麻煩上門了,打發孫少安和孫少平先去窯廠,自己則將田福堂迎進了屋內。


    孫少安和孫少平都有禮貌的跟田福堂打了聲招呼離開了。


    孫玉厚有意無意的關上了門,順手接過袋子,笑著說道:“老哥,你人來就來了,怎麽還帶著禮物。”


    “啥禮物啊,不就是幾斤苞米嘛!你放心,這些保密不是公社裏的,是我哥哥田福堂從縣城裏送回來了,不會犯錯誤。”田福堂哈哈笑道:“你家裏孩子多,負擔重,這些情況我都理解,要不這樣,以後要是缺吃的,你就讓少安到我家灌去。”


    “使不得,這使不得。”孫玉厚清楚田福堂的想法,連忙拒絕。


    “這有什麽使不得?!”


    田福堂點上煙袋鍋子,吧嗒吧嗒的抽兩口,神情逐漸嚴肅起來:“孫玉厚,咱們當年在柳鎮扛活的時候,曾經睡在一個大炕上,在一個碗裏吃飯,你還救過我的命,咱們算是患難之交了。”


    解放前,雙水村連年大旱,那時候還很年輕的孫玉厚和田福堂隻能外出刨食。


    兩人進到柳鎮最大的糧行扛活。


    說是扛活,其實就是扛大包。


    糧行的老板是大地主,出了名的吝嗇,並且對手下的雇工很不好。


    他們每天得連續工作七八個小時,才能夠休息。


    要知道,糧行裏的大麻袋,一個足有一百五十斤,就算是鐵打的漢子,也經不起這樣熬活。


    田福堂年輕氣盛,不知道好歹,不幾天的功夫,就熬趴下了。


    他想跟糧行老板借點錢看病。


    糧行的老板壓根就不管他。


    田福堂隻能躺在炕上等死。


    是孫玉厚拿出了身上僅有的幾個大子,幫田福堂請來了醫生,保住了他一條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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