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仲春,趁天氣舒爽,陶然先生帶著眾弟子出去春遊,從武侯祠出發,北上走雒縣,過綿竹,行至馬閣山。這條路就是當年鄧艾破蜀的路線,陶然先生一邊走一邊講,等走到馬閣山下時,見此山峻峭崚嶒,極為艱險,眾弟子不能上,陶然先生有感而發,踩著山石往上走了六步,六步之後在山石上留下了一行腳印。


    這便是“行路難”的由來,路修遠內功尚淺,無法六步踏石成印,但若是想想陶然先生的功力,十八步已然不俗了。不過這門功法也有弊端,那就是一旦走成踏石成印,渾身氣力便是提到了極致,再每走一步都是對身體極大的負擔,若是持續一個時辰,不論是誰,必定經脈迸裂而死,就算是半個時辰,也不亞於生一場大病。路修遠平日裏對戰都是提個七八步的氣就差不多了,今日連走十八步,明顯是下了絕情了。


    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路修遠走到了拙庵大師麵前,雙腳站定,由心生意,意導氣行,氣催力發,腳尖,指尖,鼻尖成一線,然後翻腕出拳,照著拙庵大師的胸口就是一拳,樸實無華的一拳。


    隻見拙庵大師身子一震,微微搖了搖頭。


    路修遠一拳出手,身形不滯,閃展騰挪,竄蹦跳躍,真好比燕子相似,遠手近肘貼身靠,高崩低砸中間挎,跟打木樁子似的就施展開了。


    剛開那一拳,如果不是行家裏手,可能還看不出來,但現在隻要是個習武之人應該都能認出,這乃是子午門三十六殺手功中的燕青拳。


    子午門和武侯祠一樣,同列十三派,別看是個殺手的門戶,但要究其根源,卻是大大的有名。


    北宋末年,官逼,民反,以宋江為首的一百零八位好漢嘯聚水泊梁山,仗義疏財,殺富濟貧,戰前練功,戰後休整,與六工山建福寺的老方丈元通大師共同創下三十六門絕藝。因為早晚都要練功,故此這三十六門絕藝又稱子午功。後來梁山好漢接受朝廷招安,沒落下個好,他們的後人流落江湖,也不知被誰召集了起來,便有了現在的子午門。


    畫戟森森鎮八荒姚魏姚老俠客的祖父呂榮當年就是子午門方盛堂的堂主。


    而這燕青拳,則出自子午門燕青堂,乃是浪子燕青的拳法,此拳剛柔相濟,內外兼修,招式大開大合,有排山倒海之勢,內藏殺機,專擊人身之要害,往往一招就能製人於死地。


    六十四路燕青拳一口氣打完,再看拙庵大師,臉色就有些蒼白了,不過卻沒有倒下。


    路修遠當時就是一皺眉,自己的力道自己清楚,這趟拳打下來就算是老虎獅子都打沒氣了,這老和尚真抗揍哎。


    “大師,你敢說話嗎?”


    習武之人講的是內練一口氣,外練筋骨皮。這裏的一口氣呀,說的不是內力,內力走筋,外力走骨,筋骨皮三者,傷到經脈就是內傷,傷到了骨肉就是外傷,傷到皮肉呢,就叫皮外傷,通常不打緊。這一口氣要是說得寬泛些就是內息,內力和氣息,要說得準確些真的就是一口氣,要不然叫運氣,出招時隻有運上氣才能保證力道不受損,才能保證自己不受傷。瞧那些習武之人的打鬥,隻有一招打完的時候才嘿嘿哈哈的趕緊順一口氣,要是出招運功的時候喘氣,對方一掌就能把你拍死。橫練的硬功夫也不例外,別看有這一口氣在就能刀槍不入,但要是這一口氣沒了,同樣也是肉體凡胎啊。要不都說金風未動蟬先曉,暗算無常死不知,倘若你要是提前有了防備,一口氣不散,對方多能耐你都能應付一陣子,可要是沒防備,別說應付,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路修遠的話就是這個主意,老和尚你不是硬功了得嗎?你敢卸下防備讓我打一掌嗎?


    拙庵大師微微搖了搖頭,張嘴未說話,先吐了半口血,顯然已經受了內傷。


    見此情景,少林寺眾人無不橫眉立目,咬碎鋼牙啊,但卻沒有一人敢出言製止,因為這是方丈答應過人家的。


    “你會後悔的……”


    拙庵大師擦了擦嘴角的血跡,剛說出這半句話來,話音未落,隻見路修遠臉色突然變得煞白,雙手鐵青,一掌便拍在了拙庵大師的氣海穴上。


    成化十八年,路幽殺了中州大俠習開複之後,知道武林正派人士不會放過他,於是走遍三山五嶽大江南北,造訪親友,途中也回過一趟家,將《鶡雞功》留在了家中。他死之後路修遠報仇心切,便練了書上的功法,雖然還未完全練成,但已然是會使的。


    見拙庵大師開口,路修遠本來甚是心喜,以為就要得手,可等這一掌拍實了,他立即感覺有些不對,軟綿綿跟拍到棉花上相似,想撤掌,但拙庵大師的彌勒佛肚子就像吸盤一般,將他的手牢牢粘在了上麵。下一刻,他隻覺得一股力道順著手臂排山倒海襲來,頓時天旋地轉,失去了知覺。


    姚嫻就在後麵定眼看著,替路修遠捏著一把汗,見拙庵大師開口說話,也當路修遠要得手了,可還沒等這口氣鬆下來,就見路修遠的身子平地拋起,在空中留下一道血線,背朝下往地上落去。


    姚嫻頓時大驚失色,飛身而起就要去接,卻見一道黑影從她身邊掠過,眨眼功夫已將路修遠接了下來。此時雖是白天,但這人依舊是一身夜行衣靠,身量不高,體型偏瘦,兩道八字眉,一對小眼睛放著賊光,別看其貌不揚,他乃是子午門盜聖堂的堂主,姓時,名叫時桉,這一身時遷輕身術出神入化。


    眾人趕緊圍攏上去觀瞧,隻見路修遠雙眼緊閉,嘴角還掛著血跡,已然人事不知,不過好在氣息尚存,心跳未停,人還有救。此時,從人群擠進來一人,“閃開閃開,讓我瞧瞧。”


    姚嫻轉目觀瞧,見是一位輕紗罩麵的白衣女子,這人乃是她的朋友,藥王穀的小藥仙,葛明仙。


    “仙兒,你趕緊看看。”


    葛明仙話不多說,上前先搭脈,一搭之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奇怪,傷不太重,但為什麽會是走火入魔的跡象?”


    “走火入魔,那豈不得趕緊以真力替他打通經脈?”月華生皺眉道。


    “可是我們內功雜駁,未臻化境,推宮過血是沒什麽問題,打通經脈……能嗎?”


    “管不了那麽多了,行不行也得試試。”


    眾人七手八腳剛要下手,卻聽身旁一聲“阿彌陀佛”,拙庵大師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到了他們身邊。


    諸位小英雄摁繃簧甩大氅好似蝴蝶亂飛,頓時防備了起來。


    姚嫻眼眉一立,恨聲道:“大和尚,你到底使了什麽妖法?”


    拙庵大師微微搖頭,慢慢說道:“老衲不會妖法,路施主其實並非老衲所傷。”


    “不是你傷的?那難道還是他自己傷的?”


    “不錯,正是。”


    “好禿驢!滿嘴胡言留著哄騙旁人還可,姑奶奶才不信你的煙炮鬼吹燈,招劍招劍……”


    姚嫻長劍一挑,洛神劍就施展開來了。


    這洛神劍真是非比尋常,晉朝年間就有,從來都是一脈單傳,但千年來從未斷代,其孤高卓絕可見一斑。


    拙庵大師不願同女子交手,左躲右閃,可終究是十分被動,最後無可奈何,雙掌一合,夾住了姚嫻的寶劍。


    “你撒手!”


    “女施主請聽我說……”


    “我不聽……”


    “路施主隻有我能救。”


    “我怎知你是要救他還是要殺他,你們和尚頭上沒有煩惱絲,絲絲蔓蔓都長心裏去了。”


    “阿彌陀佛,老衲要是有殺心,路施主早死多時了。他是受自己的內力反震,加上功法有問題,行岔了氣這才昏倒的。”


    “真的?”


    姚嫻看是盯著拙庵大師,實際上這句話卻是再問葛明仙的。


    “要是這麽說就能解釋得通了。”


    聽葛明仙這麽一說,姚嫻心中才信了三分,抽回寶劍,往旁邊一讓說道:“你過去吧,要是你敢下毒手我就拆了你的少林寺!”


    拙庵大師這會兒腦仁都疼,心說話:“難怪佛門弟子不近女色,老衲活了幾十年今日才明白道理,原來女子都不講道理啊。”


    他心雖想,卻不敢說,生怕姚嫻又說什麽難聽的話,趕緊走到路修遠身邊,讓其五心朝天坐在地上,手按檀中穴開始運功。


    在十幾雙眼睛的注視下,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路修遠張嘴吐出一口血痰,這才轉醒,隻是非常虛弱,連站都站不起來。抬眼看了看拙庵大師,又看了看姚嫻,看了看其他中人,重重歎了口氣,拔劍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


    姚嫻驚叫了一聲,想攔已經攔不住了。其餘人也無不驚駭。


    但離他最近的拙庵大師來得及,隻見拙庵大師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路修遠的寶劍,“阿彌陀佛,施主何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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