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仁一聽原來是城北王家,不由得鬆了口氣,道了聲辛苦轉身就往裏麵走,走了兩步感覺不對,一回頭路川還在那兒站著呢。


    “走吧師弟,沒事,這是我家一個親戚。”


    路川劍眉一挑,微微冷笑道:“我還不知道,原來城北王家跟師兄家有親戚啊。”


    王守仁跟路川相處了多少日子了?能不知道路川的習性?一看這表情,一聽這聲氣就知道路川要發火!故此趕緊又轉了回來,壓低聲音說道:“愚兄差點忘了,師弟就是金陵人。師弟……是跟城北王家有什麽過節嗎?”


    路川漫不經心地說道:“沒什麽過節,就是我爺爺留有祖訓,路家子弟不得與城北王家的人站在一個房頂下。師兄請進吧,小弟就不進去了。”


    王守仁當時就是一皺眉,說道:“如果路家祖訓說的是城北王家,那師弟隻管進就是。我家祖居浙江餘姚,是家父在金陵為官才暫居金陵的。至於和城北王家,是他家老爺拿著家譜來找我爹認的親戚,我不知道是什麽關係,從我這兒說就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


    “我也覺得應該沒什麽關係,城北王家還出不了像伯父、師兄這樣的體麵人物。”


    王守仁哈哈一笑,“那師弟在此稍候,愚兄前去稟報。”


    可不得他去稟報嘛,王華為官清廉,在任上時家裏就沒幾個下人,現在就更少了,門前連個報事的都沒有。


    路川也沒阻攔,隻是衝門裏一拱手說道:“那就辛苦師兄了。”


    不多時,隻見大堂門簾一挑,有人走了出來,共三人。左邊一位年輕人,麵貌與王守仁很有幾分相似,像是王守仁的兄弟,至於是哪一位他就不知道了,王守仁是長子,下麵還有守儉、守文、守章三位兄弟。右邊是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而中間那位富態的花甲老人想來應該就是城北王家的家主王伯勝了吧。


    可謂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路川一看王伯勝的嘴臉就惡心,當即將禮物放在了旁邊的地上,倒背著紫宵銀月劍,負手而立堵住了王府的門。


    眨眼功夫三人就到了近前,王伯勝當時就是一皺眉,上下打量了路川一眼,不認識。


    這也怪不得他,要說路修遠,他估計還能認識,路川四歲上武當山,少在金陵他壓根就沒見過,而且路川的相貌不是很像路幽和路修遠,倒是隨他母親姚嫻多一些,故此王伯勝根本就不可能認得出。不過老頭見路川青天白日提著明晃晃一把凶器,還是有些觸頭的,心說話:“這是哪裏的狂徒?難不成是從京城來的殺手?出門沒找人算一卦可真是倒了黴了,這要是他拿我也當成王守仁的親戚焉有我的命在?”


    這麽想著他便從路川身上收攏眼光,扭頭向王守章看去,卻見王守章衝自己笑道:“伯勝兄,您看……真是不巧,有貴客駕臨,小弟就不送了,您請便。”說完沒等他答話,便衝路川抱拳道:“這位想必就是路川路世兄吧,弟守章奉父兄之命特來迎請世兄,世兄裏邊請。”


    王伯勝當時就是一咧嘴,他可不是第一次來王尚書府了,就沒見哪次他們對自己也這麽客氣過,今天倒好,來了個毛頭小子就是貴客,就……不對,路川?哪裏的路川?是陸還是路?莫不是……


    想到這裏王伯勝問道:“守章,哥哥多嘴問一句,你說他叫路川,是哪個路?家住何處?”


    沒等王守章答話,路川說道:“道路的路,金陵南關外的路家,怎麽?王員外連金陵路家都不記得了?”


    王伯勝心中就是一動,不過臉上當即露出了笑容,“原來是小川啊,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我是王伯勝,不知道你有沒有聽修遠叔父說過,咱倆可是叔伯弟兄,修……”


    王伯勝並非胡言,他是城北王家的嫡長子,如今城北王家的家主,他太爺爺跟收養路幽的金陵西關外的王員外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他太爺爺行一是宗家,西關外王員外行五是分家,王五員外無後,故此才收養了路幽,這麽算下來路川和王伯勝還真是堂兄弟。


    可路幽被虐待變成殘疾之後負氣離家,恢複了本姓,終究沒拿王家的一根筷子,最後西關王家的財產家宅都被王伯勝的父親占了去,這麽說下來路川和王伯勝根本就沒有半點關係,除了有仇外。


    路川是何等的性如烈火,一聽王伯勝不親假親、不近假近地攀親帶故心裏就來氣,眼眉一挑沉聲說道:“真拿你當個東西了,小川也是你叫的?”


    “……路……路川,你到底要怎樣?這裏可是王大人的府邸!”


    他還特意將這個“王”字咬得很重,似乎生怕路川不知道他和王華還能扯上關係似的。


    路川微微一笑,“你太叔公打斷了我爺爺的腿,你說我該怎樣?”,說是笑,都冷得讓人發滲。


    王伯勝不由得打了個寒戰,路川這兩年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事跡傳得大街小巷都是,他不是沒有聽過,如果傳說還有些許真實,那可是瞪眼宰活人的魔頭啊!他真敢青天白日行凶殺人嗎?恐怕多半是不容置疑的,畢竟路幽就是個不折不扣的魔頭!


    他正想著,卻聽身邊有人哈哈一笑,王守章說道:“路世兄一路風塵辛苦了,還是請到家裏歇歇吧,要是我爹等多時不見,不還得怪我禮數不周啊,還望世兄可憐則個。”


    要不路川說城北王家還沒有王守仁家這麽體麵的人物,王守章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可說話辦事,真可謂是滴水不漏啊。


    路川看了眼王守章,報之一笑,卻沒有說話,反而往王伯勝身邊走了兩步。


    王伯勝大驚失色,身體不由自主退了一步,未成想沒站穩,直接向後跌了過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在這一刻,兩隻手同時向王伯勝伸了過去,王守章想扶起王伯勝,不過路川終究是更快一步,一把抓住了王伯勝的脖子。


    王守章的手在空中一停,最後慢慢收了回去。


    就從這一招他看得出,路川的武藝遠在他之上,他想攔著路川明顯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還不如幹脆不出手,與其得罪兩家,能不得罪一家,何樂而不為呢?


    路川當然也看到了這一舉動,同時基本也能猜到王守章的意思,不由得心中暗挑大指稱讚,心說話,今天就是不給誰麵子,也得給這位四公子一個麵子。


    這樣想著,隻見他微微一笑,把手往下挪了半尺,揪著王伯勝的衣襟把王員外整個人提了起來,“我爺爺不殺你,我爹不殺你,我也不會殺你。不過你可聽清楚了,不殺你,不是說我原諒你們王家了,隻是我嫌殺你髒手,我不喜歡看見你,滾。”


    路川這個滾字說得很輕,可落在王伯勝耳朵裏卻跟一把錐子相似,他一骨碌從地上站起身來,貼著牆從路川身旁留下的並不太寬敞的縫隙中“鑽”了出去,上轎,一溜煙跑沒影了。


    “這王伯勝啊,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原先我爹在任上時從不見來往的,現在我爹致仕了,他卻跑來今天送銀子明天送禮,求著我爹給他兒子找差事。”王守章一邊說一邊過去幫路川拿放在地上的禮物。


    “世兄是習武之人吧。”


    “嘿,學過幾下粗拳笨腿,讓世兄見笑了。”


    “世兄出手頗為不俗,想來定是得過名人的傳授,高人的指點,不知尊師是哪位前輩啊?”


    “小弟生性懶惰,從不敢在別人麵前提恩師之名,但路世兄問,小弟不敢不說,家師黃衫客,飛雲子。”


    “三年能學到這份上,師兄天賦斐然呐。”


    “咦,師兄怎麽知道我隻學過三年武藝?”


    “崆峒派有門規,弟子不論優劣隻教授三年,三年徒滿,餘下的都得自己悟。說起來,幾年前我奉師命下山,差點也入了崆峒派,要是那時候不出意外,沒準現在咱倆也是師兄弟了。”


    “哈哈,原來如此,世兄請。”


    兩人說著就挑簾進了大堂,大堂上坐著一位花甲老者,想來就是王華了,路川撩衣服跪倒向上磕頭,“晚輩路川,拜見龍山先生。”


    王華字德輝,號實庵,晚號海日翁。因曾讀書龍泉山中,故此學者多稱其龍山先生。路川之所以以龍山先生相稱,其用意便是表明來意,不為親不為故,隻為他王華的學名耳。


    王華趕緊起身雙手相攙,說道:“少俠乃是我王家的恩人,怎可行此大禮,快快請起,請起。”


    路川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晚輩給老前輩磕頭是應該的。”


    路川是實心禮敬,王華也是實心禮遇,實在架不住王家父子攔阻,沒辦法也就隻好起身了。


    分賓主落座,有人奉茶,王華就說起了往事。


    “我在翰林院時就聽金陵文友說金陵有位路繼業,深造詣,優才致,可謂奇人。我心中驚奇,便找人打聽了一下,本想問清他是哪年進士也好結識一番,不成想打聽之後我更加驚奇了,原來他從未參加過科考,也不是進士,是江南大儒推舉才在國子監任教的。國子監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啊,監生都是要考過會試的,國子監的博士更無一不是大儒,而繼業,這樣一個沒有功名的年輕人就做了博士。唉……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呐。”


    老爺子抿了一口清茶繼續說道:“後來那是弘治十四年,我奉旨住持應天府鄉試,正好繼業也是考官,我們二人便盤聚了數日,深談之後我才發現此人,心胸廓八肱,識見洞千古,骨堅金石,氣薄雲天。言有觸而必吐,意無往而不伸,孑然置一身於太虛中,不染一塵,不礙一物,清淨無欲。士大夫少有如先生者,即海內如先生者亦不足啊。”


    王守仁插言道:“當年家父得知我拜先生為師時,撫掌大笑,開心了好一段時間呢。”


    路川笑道:“說來慚愧,要不是前輩和師兄說,我都不知家父原來在詩書學問上還有涉獵。不過聽您這麽一說我就明白了,晚輩曾在一本《禮經大義》的背麵見到過一段家父的親筆,當時我還不知道這些莫名其妙的話是說誰的,現在想來應該就是家父思憶前輩的吧。”


    “哦,繼業對《禮經大義》還有批注?你且說來聽聽。”


    “其他的晚輩大都不記得了,隻記得家父在最後書道:‘先生為官二十載,仁恕坦直,平生無矯言偽行,與人無尊卑貴賤,相待如一,凡談笑言議,皆由衷而發。人有片善,既稱不絕口,急難相求,必極力援手,而對人之惡,直言規勸,不偏不私。又性至孝,對父竹軒公及母岑太夫人,色愛之養,無所不周。可謂知行合一,言行合一,身行合一。實乃官之表率,學子之表率。’”


    王華手撚須髯笑道:“老夫平生略無突出建樹,唯立節操,以顯清名,能得繼業一言,足矣。”


    王守仁頷首道:“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致良知,知行合一方為上善,在兒看來這四個字才是對做學之人最高的評價。”


    王華擺手道:“最後這句是你師父開玩笑的,切不可當真,知行合一、言行合一、身行合一,不就是天人合一嘛,先天本性相合,回歸大道,歸根複命乃是聖人,為父區區凡夫俗子,不過讀過幾本書而已,如何當得起?”


    王守仁諾諾稱是。


    眾人又說了一會兒,從文談到了武,王華便指著王守章說道:“我這小兒,自幼頑劣,不喜讀書,幸蒙飛雲子道長不棄,錄入門牆。我本以為這就算是有著落了,哪成想這孽子也不知做了什麽逆事,剛滿三年便被趕下了山,他兀自還說是滿師出徒了,我是不懂武藝,但我也見過幾個習武之人,無一不是跟讀書一樣學個十年八年才能初成,哪有三年就出徒的?路賢侄,這幾日你得空一定好好替伯父敲打敲打,讓他也知道知道什麽是劍俠,武藝該如何學!”


    路川微微一笑,剛想替王守章說兩句話,卻見王守章連連衝自己使眼色,便又將話咽在了肚子裏,隻是點了點頭。


    “守章。”


    “兒在。”


    “你路世兄舟車勞頓,想是乏了,你且帶他下去休息,等明日起來好好跟著練功!”


    “是是,兒遵命。世兄請隨我來。”


    “那小侄就先告退了。”


    等路川走後,大堂之內更無他人,王守仁撲通一聲跪在了王華麵前。


    王華手撚須髯,往下看了半晌,最後淡淡說道:“去後院見見你祖母吧,老人家這段時間傷心難過,身體大不如以前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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