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歎息道:“這些年來,我何曾不知道他們官官相護,欺上瞞下,暗中勾結。隻我年紀大了,不定有多少日子好活。隻怕事辦不完,人就沒了,徒留下爛攤子給你。”


    說到這裏,他又忍不住苦笑道:“老四啊,好像阿瑪現在還是給你留了個爛攤子。”


    他講不下去了,默默流淚。


    他拿出手帕,擦去眼淚。


    胤禛聞言,免不得心中酸楚。


    他一時不察,便說道:“阿瑪放心,兒子有朝一日,定會與這些人清算。”


    “那就好,那就好。”康熙誘他說出這句話後,放下大半的心,免不得老懷欣慰。


    他看著胤禛,心中生出許多的愧疚:“老二像我,老八、十三都像我,我同他們相伴的時間遠勝於你,我對他們上心也遠勝於你。可最後能夠指望的,隻有你。”


    他不是不愛這個兒子,隻是他的兒子太多了,他的時間又太少,他沒辦法對每個兒子都同樣的上心。


    胤禛搖頭:“無事,阿瑪。”


    他早已習慣爹不疼娘不愛。


    他自幼年走來,也曾百思不得其解,他做錯什麽,何至於要孤苦至此。


    可後來,他有了十三弟,有了靜姝。


    那些年少時的不得,回首再看,也不過如此。


    康熙見他並不介意,越發欣賞這兒子。


    他露出幾分笑意:“我就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慣來重情重義,這像我,也像你額娘。我放心你。”


    思及其他兒子,他免不得殷殷叮囑道:“你之後,要寬待你的兄弟們。”


    “好。”


    康熙卻又仔細思考道:“但若有人觸動了你的皇位,把他們圈禁起來吧。就像我對老大和老二做的那樣。”


    胤禛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到萬不得已,兒子不會如此。”


    “你像我。”康熙感歎著。


    從前,他覺得這兒子穩重古板有餘,伶俐不夠。


    如今再看,卻覺得這兒子哪兒哪兒都好。明明就是自己最喜歡的樣子。


    康熙慣來就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人。


    康熙欣賞的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繼續同胤禛說道朝堂之事:“這雖是個爛攤子,但好在如此一來,他們把柄也不少。有合適的,隨時可以撤換,將自己人放上去。到時候,整個朝堂都是你的自己人,都是你的朋黨。”


    胤禛兀的想起自己額娘多年前說過類似的話。


    額娘說,他不用去結黨營朋,登基後,處處是他的朋黨。


    額娘所說,分毫不差。


    或許,這天底下最了解皇父的人,便是額娘吧。


    也許,他可以多進宮走動一二。


    他說:“是,兒子記住了。”


    康熙想了想,又叮囑道:“即便是那些老臣,若不能為你所用,隨時撤換就是。不用考慮許多。唯一重要的,隻有大清江山社稷。”


    “多用用你的兄弟們,他們會幫你的。”


    “好。”


    康熙提醒道:“十四那孩子向來混不吝,但你不要跟他計較,免得傷了你額娘的心。”


    他歎息著:“你額娘那麽通透一個人,偏偏心軟的不像話,見不得這世上的疾苦。”


    那年南巡,德妃陪他,看著乞兒與攤販,眼中有著濃重到化不開的哀傷。


    她是切切實實的心憐這世上一切苦難之人,不止一次的為了那些低賤的奴仆而忤逆自己。


    她心中從始至終有一杆秤,不曾有絲毫改變。


    康熙恨過她這一點,可後來,也逐漸接受了。


    康熙想了想,叮囑道:“讓他小子來給我守皇陵吧,幾個孩子,隻他性子有趣。興許我在地下會沒那麽悶。”


    “老三那孤僻的性子,也弄過來給我守皇陵。免得他在朝堂上說出什麽不適宜的話。”


    康熙還有很多的話要說,但又似乎什麽都不用說了。


    那是他和額林珠的孩子。


    是他所有孩子裏,最能替他守住大清江山的那個。


    他也盡了他的力,給胤禛留下了很多東西。


    他留下了個爛攤子,胤禛處理好了,便是胤禛的功績;胤禛處理不好,也罪在他愛新覺羅.玄燁。


    與他的兒無關。


    他給胤禛留下了很多可用之人和很多空缺。


    他除了少數幾個兒子之外,其他兒子根本沒有大封,留給胤禛上位之後,用來邀買人心,少些阻礙。


    他生怕他做的還不夠。


    可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了。


    他斟酌著,思考著,和胤禛說道:“你三個兒子中,大的性格古怪,小的太過憨直,倒是弘曆還有幾分意思。若是沒有比他更好的,就立弘曆吧。”


    他又很快道:“不行,還是讓我把弘曆帶進宮看看再做決定吧。”


    胤禛點頭應下。


    康熙起身:“走吧,陪你額娘看戲去。咱們很久沒有這樣一家人聚在一起了。”


    胤禛扶著康熙前往後花園。


    康熙又想起一件事:“你命人把班禪帶進來,不要留下痕跡。”


    胤禛疑惑的看了康熙一眼,沒有說什麽,隻是點頭。


    兩人去院子裏看戲了。


    這會兒是《長生殿.彈詞》。


    正唱著:“一代紅顏為君絕,千秋遺恨滴羅巾血。半棵樹是薄命碑碣,一抔土是斷腸墓穴……”


    等戲聽完了,已經夜深。


    康熙同眾人道:“弘曆這孩子不錯,以後就養育宮中。”


    弘曆行禮謝恩,同上了馬車。


    隨後,康熙對他親授書課,帶他巡幸熱河避暑山莊。


    胤禛目送他們離去。


    兩人歇下後,烏拉那拉靜姝問胤禛:“過兩日,我去看看弘曆?”


    “行,記得向額娘問安。”胤禛沒有攔。


    烏拉那拉靜姝應下了。


    回了宮,幾人歇下。


    第二日,康熙正說著要把弘曆養在烏瑪祿宮裏。


    烏瑪祿歎氣道:“我都一把老骨頭了,你就別折騰我了。”


    康熙想了想:“那就記在貴妃和和妃名下,她兩離得近,弘曆也能時不時來看你。”


    烏瑪祿不反對。


    這事兒就這麽定下來了。


    正月十三日,康熙命和碩雍親王胤禛、十二貝子胤裪,及和碩誠親王胤祉的世子弘晟,去盛京祭拜三陵。


    胤祉和胤禛少有來往,弘晟對胤禛也沒幾分親近,更不愛這個冷麵的四叔,隻是維持著表麵上的禮節,並不往胤禛身邊走。


    胤禛也沒說什麽。


    胤祹因著長輩們之間的關係,倒是和胤禛能略微聊幾句。


    胤祹道:“四哥,最近怎麽沒見你進宮。額娘還說好些日子沒聽德媽媽提起你了。”


    “政事繁忙。”


    胤祹倒比他想得開:“這世上的事,哪有忙完的那天,還是家人更重要些。”


    胤禛聞言倒有兩分笑意:“我常聽大臣說,你的做派和我差不多,如今看來,也不盡然。”


    胤祹笑了笑:“和四哥像的,我倒認得一個。”


    他道:“十六弟性情愛潔,號愛月主人。常說白月皎潔,容不得世間有汙穢,方才於夜中放光華。他隻望自己,有幾分月的品性。”


    胤禛聽他這麽一說,便知道他是什麽意思。


    但胤禛並不接這個話。


    他淡淡笑道:“人活在世,除了追求功名利祿,擁有良好的品性操守也很好。”


    胤祹笑了笑:“我也這般覺得。”


    胤祹話一轉,便換了個說法,他道:“十七弟對十三弟神交已久,有幾次想要拜訪,但卻怕唐突了十三弟。他雖找到了我,可我素來跟十三弟沒什麽交情。今兒也隻能厚著臉皮替十七弟問一問四哥。”


    胤禛也聽過十七弟胤禮的事,其同十三弟胤祥一樣,聰明豁達穩重,縱情於山水,工書法,善詩詞,好遊學,且專心研究藏傳佛教經書。


    若是自己,胤禛絕不同意。可十三弟……


    十三弟這些年,困在京城,少有行走,多個伴兒也是好的。


    胤禛鬆口道:“待回到京城後,挑一日讓他們見個麵吧。”


    “那好。”胤祹笑道。


    祭拜完三陵,三人疾馳回京。


    二月,胤禛挑了一日做東,宴請十三阿哥胤祥和十七阿哥胤禮,自也是邀請了胤祹。


    胤祹來的時候,帶來了十六阿哥胤祿。


    胤祹神色自然道:“我今日和十六弟有事要說,想到四哥邀約便來赴宴,就把十六弟帶來了。想來四哥不介意。”


    人都來了,胤禛還能趕走不成。


    胤禛、胤祹、胤祿都是有些內斂的人,並不常說話。


    好在胤祥和胤禮豁達,又因為誌趣相投,頗有話說,漸漸引得他們也會摻和兩句。


    宴會上也不至於太過沉悶。


    胤禮邀約胤祥一同去翻譯佛家經典,他又笑眯眯的邀請胤祿一同去。


    胤祿看了胤禛一眼,點頭同意了。


    十六阿哥胤祿和十五阿哥胤禑雖同為同母兄弟,皆乃王雲錦所生。


    但和胤禑養在太子身邊不同。


    因著烏瑪祿那時身邊養育頗多,胤祿是記在鹹福宮妃博爾濟吉特氏名下,由其撫養。


    寶音是個聰明人,若不是第一次出手就遇上了袁青青,生怕袁青青一案牽連自己,也不至於避世不出多年。


    她將胤祿一手養大,自也是有幾分真心為這個孩子的。


    她為宮中老人,知道頗多陳年往事,怕胤祿看不清時事,特意叮囑,讓胤祿與胤禛多加親近。


    胤祿也曾不解的問道:“朝中如今就八哥勢大,我要討好,也該討好八哥才是。為什麽媽媽要讓我去親近四哥。”


    他猶豫道:“我聽聞四哥向來生人勿近,想來沒那麽容易親近。”


    寶音笑道:“八貝勒如今勢大,你去,也不過錦上添花,他又能記得你幾分好?”


    寶音慈愛的看著他:“再者,他們是看起來勢大,卻也不過是空中樓閣,隨時都會倒塌。他們那套要是有用的話,皇上也不至於這些年來,都不曾將他們當中任意一人立為儲君。”


    胤祿問:“所以,媽媽是說,皇父會將四哥立為儲君。”


    寶音忙打斷道:“我可沒有這麽說過。”


    寶音教他道:“你皇父是心有城府的人,凡事不能光從表麵上看。”


    她讓左右宮人再遠些,近處不要站一個人,才說道:“你歲數小,宮中許多事不曾知道。你不知道當初皇上有多寵愛德妃,他若真要選一個儲君,我寧願相信他會選擇德妃的孩子。”


    胤祿奇道:“那我更應該去八哥那裏。”


    十四貝子胤禎同樣是德妃的孩子,還有八貝勒他們在為其造勢。


    寶音罵了句蠢物,見胤祿老實不語,這才緩了緩語氣,道:“我既然叫你去你四哥那兒,必然有我的道理。你隻知道這些表麵上的東西。”


    寶音道:“你不曾接觸過你德妃母,不知道你四哥秉性和她如出一轍,那十四的性格卻與德妃並不像。”


    寶音提醒道:“這樣的性子,你們人人都不喜歡,不願親近。然而皇上卻許了她妃位,許了你四哥親王之位。這意味著什麽,你還不明白嗎?”


    話說到這份上,再不明白的就是傻子了。


    何況胤祿並不是傻子。


    他恍然大悟道:“我懂了,謝謝媽媽。”


    此時,幾人各各告辭,胤祿看著沉穩站在那兒的胤禛,似乎若有所悟。


    最後,胤祿跟著胤祹離開。


    路上,胤祿沉思半晌,對胤祹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皇父喜歡的,和大臣想要的,不一定是一樣的。”


    胤祹疑惑的看著他。


    胤祿笑道:“沒事兒沒事兒,說些胡話罷了。”


    胤禛這會兒帶著胤祥和胤禮離開,他笑著叮囑胤禮:“你和你十三哥這麽有話說,以後可以多去他府上走一走。”


    胤禮笑道:“好。”


    幾人又約著三月三踏青,這才分開。


    不過並未成行,未過幾日,胤禛就被康熙派出去辦事了。


    三月三,胤祥思及二月宴會的事,遞了請帖,邀約胤祹、胤祿、胤禮幾人共同踏青。


    他們都是些母家地位不顯的皇子,即便相聚,眾人也並不覺有什麽,依舊一味巴結著胤禩等人。


    胤祥等人也並不在意,隻管自己玩得痛快,還登了京西妙峰山,見青木紅花,眾人詩興大發,各各寫出詩來。


    本就是天潢貴胄,有幾分學問,寫的也似模似樣。


    待胤禛回京後,二人還拿給胤禛點評,胤禛誇道,幾首詩都不錯,各有千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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