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咚”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將老板娘自睡夢中喚醒,她皺起眉頭,披著件單衣,舉著燈走出來,沒好氣的道:“大半夜報什麽喪啊!”


    廂房裏的店小二也拄著拐走出來,揉著眼睛去開門,隻是背後屋子裏,胖廚子鼾聲不止,竟然沒醒。


    “來了來了,門板不結實,別敲了!”


    店小二打開門,就見兩個人一頭栽進院子裏,昏迷過去。


    店小二嚇了一跳,仔細一看,認出謝憐兒,趕緊招呼老板娘:“老板娘,老板娘快出來看看,是憐兒小姐!”


    老板娘聞言急忙跑過來,見了容貌,果然是謝憐兒,立時嚇得是花容失色,丟了燈便跑過去:“我的小祖宗唉,這是怎麽弄的啊!你快醒醒,睜開眼看看姐姐啊!”


    任憑老板娘呼喊,謝憐兒與葉淩也醒不過來。


    ……


    禦街上,大乾右相王元忠捧著一張表文,一步一步朝著皇城走去,夜幕之下看不清臉,隻能見他原本一直挺拔如鬆柏的身子,彎曲了許多。


    “王大人!”


    一個巷口,刑部尚書李太嶽急匆匆趕過來,擋在王元忠身前:“王大人,您不能去啊,隻要我們將事情搞清楚,陛下一定不會為難太子的!”


    王元忠不答,隻是沉聲道:“讓開!”


    “王大人!”


    李太嶽跪倒在王元忠麵前:“大乾離不開您,太子也離不開您啊!”


    “讓開!”


    王元忠大喝一聲,一股無形道力將李太嶽掀飛出去,倒在一邊。


    王元忠接著往前走,可在李太嶽眼中,他的腳步越發沉重。


    正這時候,一隻手拉著李太嶽肩膀,將他扶起來。回頭看,卻是顧思嵐顧大學士。


    顧思嵐苦笑道:“不要去了,墨生知道做什麽,不做什麽,誰也勸阻不得。”


    李太嶽眼中噙淚,哀道:“若如此,我大乾少一擎天柱,朝廷缺一棟梁才!”


    顧思嵐歎息一聲:“天意自古高難測,命途浩渺何人知啊!”


    皇城門口,衛北辰立於大門外,兩側兵士排列,望著一步步靠近的王元忠,並無人敢多言一句。


    王元忠手捧著表文,突然跪倒在前,聲含道韻,音達天庭:“陛下,老臣特來請罪!”


    此言如洪鍾大呂一般,振聾發聵,回蕩在雲霄之間,使得皇城內外的人盡都聽聞。


    城外百姓有不少出門來看,更有修士立於屋頂樓閣上,靜靜旁觀。


    不多時,皇城大門緩緩打開,高和與趙煜、張漠走出來,站在王元忠身前。


    高和趕忙上前攙扶:“王閣老,您這是做什麽,有話就請到精舍與陛下呈奏。”


    王元忠不起身,手中表文隨風輕擺,口中依舊不停:“臣有負陛下重托,有負於大乾百姓,臣今日願一死,以報陛下隆恩!”


    高和臉色大變,趕緊道:“王閣老何出此言!”


    身後趙煜想要回去稟報,卻又被張漠拉住:“以陛下的修為,怎會不知此處之事?”


    趙煜聞言方才作罷,轉頭回望皇城。


    精舍裏,太監陳珪立在百裏龍騰的虛影邊上,麵前半空有影像變幻,便是皇城外的畫麵。


    百裏龍騰冷然一笑:“陳珪,你看見了,這就是我大乾的忠臣,深夜逼宮的忠臣!”


    “主子,”陳珪急忙跪倒,急切道:“還是降旨讓王閣老進來吧,城中遍布各大宗門的眼線,還有那麽多的百姓,朝廷官員都在,如此沸沸揚揚,實在不妥啊!”


    “不妥?”百裏龍騰輕喝道:“他就是要死在天下人麵前,他才覺得死得其所!他想要做賢臣,倒讓朕去當昏君!”


    說話間,太監王瑾拿著一本奏折走進來,呈給百裏龍騰道:“陛下,這是周閣老連夜送來的,說是要盡快呈給陛下!”


    百裏龍騰伸手一招,奏折懸於他麵前,緩緩打開。待他看過後,奏折合攏,似笑非笑地道:“既然他一心求死,朕就成全他!”


    話音剛落,百裏龍騰伸手朝虛空一點,一陣漣漪泛起,那道奏折便憑空消失在麵前。


    下一瞬,王元忠麵前空間混沌,奏折竟然自那扭曲中浮出來,落在他麵前。


    一時間,無數暗中窺視的修士盡都心神一震,彼此有些交流:


    “看來傳言非虛,百裏龍騰的修為已然深不可測。”


    “對空間法則領悟如此之深,隻恐他真要邁出那一步了!”


    王元忠將奏折打開,看過後,神色似乎解脫般衝著皇城道:“謝陛下隆恩!”


    話音剛落,王元忠周身光輝籠罩,道力在體內不斷湧出消散於天地之間。


    修士們都知道,王元忠要主動化道,身死道消。


    周圍百姓越聚越多,有老者泣聲跪倒:“王丞相,大乾不能沒有您啊!”


    “王丞相!”


    人群紛紛跪倒,大乾人盡皆知,右相王元忠乃朝廷棟梁,兩袖清風,為民請命。今日情形,他們想不通。


    “陛下!”百姓們泣喊:“大乾不能沒有王丞相啊!”


    “陛下!”


    李太嶽與顧思嵐站在王元忠身後,默默流淚。主動化道,再無挽救的可能。


    高和退到一邊,低頭不語。這是百裏龍騰的意思,更是王元忠的心願,無人能夠阻攔。


    “拜!”


    衛北辰高喝一聲,單膝跪地:“送王丞相!”


    皇城內外士卒齊齊跪倒,聲震寰宇:“送王丞相!”


    王元忠麵色平靜,眼中如走馬燈一般,回顧過去,嘴角竟不自覺的微微勾起:“孟兄,我隻能做到這一步了,你我再見時,任你責罰!”


    ……


    王元忠,字墨生。永州人。自小前往廣林書院讀書,入儒道,成聖人門徒。


    二十歲達至淩虛境,前往太嶽城參與會試。半路遇大雨磅礴,躲避一間破廟中。


    雨打濕衣物,王元忠便升起篝火,褪去外衣烤幹。


    不多時,門外又是一人急忙跑進來:“好大雨,好大雨!”


    王元忠抬眼看,來人錦衣玉帶,冠冕富貴,似是豪門子弟。


    那人衝王元忠一拱手:“多有打擾,還請見諒!”


    王元忠笑道:“同是天涯淪落人,在下王元忠,字墨生。此番是往太嶽城參加會試。”


    “在下孟光,字君實。”


    孟光見王元忠將衣服褪去,裸著上身,便也將衣服褪下,搭在火邊烤。


    二人坐下來閑聊,方才知曉這孟光乃大乾衛將軍孟儒之孫,戶部尚書孟興之子。


    而王元忠滿腹經綸,出口成章,與孟光情投意合,立馬便成了好友。


    待風雨過後,二人結伴而行,來到太嶽城參加會試,雙雙高中,入翰林院供職。


    孟光因家中蔭恩,外放一州州牧,他便舉薦了王元忠隨他一同前往。


    二人互為知己,無話不談,有伯牙子期之樂。


    而後,衛將軍孟儒戰死,孟興因而被提拔為右丞相,位極人臣;時任左丞相的趙弘是孟家門生故吏。孟光也被提拔為吏部尚書兼太子太保。


    此時,孟家達至巔峰,門生故吏遍布天下,朝廷政令不出自天子,便出自孟家。


    孟興入朝後,又舉薦了王元忠任戶部侍郎,正式位列中樞。


    此時朝廷未設內閣,左右丞相統攝百官,孟家不斷壯大,使先皇忌憚。


    孟光任太子太保,時常出入太子府上,與百裏龍騰相交甚密。


    先皇知曉後,不顧百裏龍騰反對,下旨賜婚,令孟光之女孟婉宮入嫁東宮,作太子妃。


    孟光無可奈何,隻好將孟婉宮送入太子府,不久便生下百裏長空。


    孟儒死,孟光接任右相,執掌朝政。


    趙弘看透時局,便辭官歸隱,告老還鄉。孟光不顧滿朝文武反對,舉薦王元忠擔任左相。


    二人同掌朝廷,使大乾嚴明律法,政通人和,倉廩充實,百姓安居,賞罰必信,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風華肅然。


    百姓富足,無不敬仰左右丞相,王元忠所到之處,百姓號為“春風有腳”。


    正因如此,大乾後來方可一統數國分裂,而成一朝之勢。


    可惜水滿則溢,月滿則虧。


    先皇臨終前頒布詔命,以謀反罪,誅殺孟家滿門,與孟家有瓜葛的官員也大都受到貶謫。


    王元忠聞知,便要往朝廷死諫,卻被孟光攔下。


    孟府已經被圍,若非太子百裏龍騰特批,王元忠也進不來。


    書齋裏,頭發花白的孟光為王元忠斟茶道:“墨生,不要去,這朝廷離不開你!”


    王元忠悲痛,語氣急切:“君實,你為朝廷操勞一輩子,到頭來卻落得這般下場,你讓我如何能夠安坐?”


    孟光笑道:“還記得當初你我初見時所言嗎?東域紛爭不斷,我們要輔佐明主,為萬世開太平啊!我死,方能換來朝廷安穩。太子殿下英武睿智,定然能夠有一番作為,你要繼續輔佐他,替我完成心願!”


    王元忠眼角濕潤:“你是在逼我!”


    “我可不記得你這麽愛哭,”孟光笑著道:“還有一事,我那女兒與外孫就要托付給你了,生在帝王家是他們的不幸,我隻望他們能夠平安,這是我最後的牽掛,墨生!”


    王元忠的淚終究留下:“我答應,我答應!”


    孟光微笑:“我可以放心的走了。”


    三天後,孟家滿門抄斬。當晚,大乾先帝百裏太浩溘然長逝,百裏龍騰登基,立孟婉宮為皇後,百裏長空為太子,封王元忠為右丞相,執掌朝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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