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注意用餘光查看身後,但並沒有多出一個影子來。師徒二人頂著寒風,騎著電動車回到師父家的小院裏。


    這會兒,我才有空問師父我們今晚遇見的到底是什麽鬼?


    師父道:“那應該是影子鬼中的一種,也叫食魄鬼!”


    影子鬼很容易理解,但食魄鬼又是什麽意思呢?


    師父解釋道:“那就要從什麽是魂,什麽是魄開始說起了。魂與魄其實是不同的。史書《左傳.昭公七年》中就講道:‘人生始化曰魄,即生魄,陽曰魂;附形之靈為魄,附氣之神為魂也。’”


    “‘附形之靈者,謂初生之時,耳目心識、手足運動、啼呼為聲,此則魄之靈也;附所氣之神者,謂精神性識漸有所知,此則附氣之神也。’也就是說,魂主管人的精神靈智,而魄主管人的肉體生理。”師父背了老長一段古文,我都聽得雲裏霧裏,隻有最後兩句解釋算是聽懂了。


    “人有三魂七魄。道家典籍《雲笈七簽》中記載:‘其魂有三,一為天魂,二為地魂,三為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衝,二魄靈慧,三魄為氣,四魄為力,五魄中樞,六魄為精,七魄為英。’這三魂七魄,活人缺少一個就會生病甚至死亡!”


    “啊?這麽多呀?”我越聽越懵了。


    師父道:“多不多也是與生俱來的。但一般人不論生前死後,魂魄應該都是一體的。人死後,魂魄就應該自行去到地府報到投胎。沒有去的也不能擅離自己的遺體、墳塚,因為魄是不能到處亂跑的,魂就可以。鬼缺了魄,便如人缺了肢體,影響行動;缺了魂,便少了心智、記憶。”


    師父說到這裏,我又突然想起了那位千裏迢迢跟著自己骨灰坐飛機回故鄉的王總的爹。那隻老鬼剛到時跟傻子似的,連話都不會說。但經過師父的“治療”,很快就恢複了。


    我便問師父:“上次葬去百花嶺那位王總的爹,是缺了魂,還是缺了魄?”


    師父道:“那是隻傷魄鬼,魂沒丟,魄卻受損嚴重。”


    “師父你是怎麽治好他的?”


    師父擺擺手道:“不能算完全治好,我隻是幫他找回來了兩魄,所以他現在勉強還可以說話、走動。”


    “那魂丟了也能找回來不?”


    “去哪找?說不定早就沒了!”師父斷然搖頭道,“魂如果離開魄太久,就會漸漸消散掉。就如同你在風穀嶺山洞裏見到的那隻鬼,三魂盡失,都忘了自己是誰?是什麽東西?留在這世上是為了什麽?比野獸還不如!魂主導魄,缺了魂的鬼就叫失魂鬼,心智已失,頂多隻記得自己滯留在陽間的執念。不過失魂鬼還是可以輪回投胎的,如果七魄俱失,魂也會消散,再也無**回了。”


    哦!我點點頭表示明白了。怪不得這些跑出來妨害人的鬼跟我在鬼市上見到的正常鬼都不太一樣,說白了就跟人間的瘋子差不多,就得看好管好。


    師父把他的錦囊、各種符和一個糯米袋都塞進他招牌式的舊式背包裏,那些隻是做樣子用的道袍和桃木劍都沒帶。看來他對這隻鬼還是很重視,打定了主意今晚一定要抓到。隨後,我們又連夜趕去了康安坊。


    到了巷子外麵,師父讓我把電動車停在遠處,然後對我道:“我陰功的修為高些,鬼輕易不敢近我身,所以這次還得用你去做誘餌,引它出來。你把糯米袋放兜裏,手也插在裏麵,隨時可用。這糯米粒雖然製不住它,但隻要延緩它一下就行,我再去收他。”


    我點點頭,道明白了。接著我又拿出符鏢,問師父道:“我這個符鏢可以用不?”


    最近沒事的時候,我就在房間裏練甩撲克牌,現在已經有點準頭了。我也想趁此機會試一試實戰效果。


    “可以,糯米粒和符鏢你都帶著,哪個好用就用哪個。”師父點頭同意了。


    師父說完就先走進了巷子,照例還躲在湯老板家二樓偷看。我則稍等了十分鍾,才慢慢悠悠地往巷子裏走。我之前已經走過一回了,還差點當場揭穿了那“鬼影子”,不知道它會不會認得我,萬一就不敢出來了呢?當然,也有可能它會記仇,也想吃我的“影子耳朵”。


    我走到巷子中段的那盞路燈下麵停了下來,就站在湯老板之前所站的那個位置。我不抽煙,就掏出手機來假裝在燈下刷微信。我左手拿著手機,右手插在兜裏,強忍著不往後看,實際上注意力一直在師父那邊,等他發信號。


    站了快二十分鍾,湯老板家二樓的陽台上突然多了一道微弱的燈光。我抬頭一看,陽台上的廊燈亮了,這就是我和師父約好的信號,他這會應該已經跑下樓了。說時遲,那時快,我看到燈亮的一瞬間立刻做出反應,抽出口袋裏的右手,將一大把糯米粒灑在我身後的兩個影子上。


    這回是右邊的影子明顯哆嗦了一下,就是它沒錯了!


    我又掏出一支符鏢甩了過去,要打右邊的影子。它這會兒知道裝不下去了,趕緊往旁邊一閃,躲過了。我又甩過去一個,還是被它給躲過了。那假影子的動作非常鬼魅,一會兒在地上,一會兒又跑到牆上,甚至還倒貼在一戶人家的屋簷下。但那鬼影子的形狀還是跟我的身體輪廓一樣,讓我始終有一種錯覺:是一個“我”在追打另一個“我”。我也從來沒見自己這麽靈活過,那場麵邪乎地很!


    這時,師父已經跑出湯老板家的門口。我見符鏢始終甩不中那鬼影,心想還是糯米粒殺傷麵積大些,隻要再拖它一拖,師父就趕到了。於是,我又伸手入袋抓出一大把來,再猛一揮手,拋灑出一片糯米雨來。那鬼影子也確實快,一腳蹬在牆上,一竄就竄出老遠去,居然還是被它給躲開了!


    我趕緊追了上去。但那鬼影子已經受了驚,一刻也不敢停留,左右閃了幾下後便鑽進一個下水道口裏不見了。我跑到下水道口的井蓋處,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了。


    師父從後麵跑了上來,又趴下來看了看,聞了聞,卻緩了氣道:“沒事了!它老巢就在這裏麵,明天白天我自己再來一趟,把它翻出來就行了。”說完,師父掏出一張符來就貼在井蓋上,還找了半塊磚頭來壓住。


    隨後,師父又回去跟湯老板說,事情已經查清楚了,髒東西就在下水道裏。他讓湯老板明天請兩個工人過來把下水道清一清就好了。湯老板搞不懂他手麻怎麽會跟下水道扯上了關係,但還是答應了,說找好了工人再打電話通知我師父。


    第二天,我有課就沒有再去康安坊,下午放了學才跑到師父家去問結果。師父很隨意地就從床腳下撿起一個塑料袋遞給我,讓我自己看。我打開那個塑料袋,頓時一陣惡臭就彌漫出來,滿是臭水溝的味道。


    但好奇心還是擊敗了我的惡心感覺。我捏住了鼻子,把袋子裏麵的東西倒了出來,粗看像是塊又髒又破的抹布。我用一根手指小心地攤開了那塊布,結果發現那不是布料,更像是牛皮製品。那塊皮子呈一個人形,由十一小片組成,關節處還可以活動,但皮人上麵的圖案已經被汙水給衝刷得髒兮兮的,根本就認不出原來的模樣了。


    “這是什麽東西?”我疑惑地看著師父。


    “是皮影。”師父道。


    “皮影?就是北方用來演皮影戲的那個道具?”我更驚訝了。那玩意兒我隻是在電視上看到過,從來沒見過實物。


    “嗯,就是這東西搞的鬼。”師父點點頭道,“它就壓在井蓋下麵。昨天晚上我們看不清楚,但到了白天一抬開井蓋就看見了。那影子鬼白天就附在這上麵,晚上才出來害人。它啃食人的影子,實際上就是在啃食人的魄,所以那些人才手麻腳麻的。那八十歲老頭估計是直接啃腦袋上了。”


    “那鬼呢?”


    “已經交給周師傅送去投胎了。”


    這件事情到了這裏,似乎就應該了結了,但我師父卻還是一副眉頭緊鎖的樣子。我仔細想了想,也感覺確實遺留了不少疑點。


    “師父,這當中是不是有些蹊蹺呀?”我問道,“這東西在我們南方根本就沒人會玩。而且怎麽會被壓在井蓋下麵呢?”


    師父歎了口氣道:“是呀!你說的沒錯,我也覺得有問題。很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放在那兒的!”


    “故意放的?誰會幹這種缺德事?”我吃了一驚。


    “不知道。”師父輕輕地搖了搖頭,麵色很嚴肅。像這種東西一般人是不懂的,很可能也是陰修或者道修之類經常跟鬼物打交道的人,才知道那皮影上麵還附著一隻影子鬼。


    這可不是一般的惡作劇啊!那條巷子裏都有八個人著了道兒,嚴重的都已經中風。這還是幸虧找到了我們,才給處理掉了,否則往後還得有人遭殃。


    但這種事情就算報警也肯定不會有人來管,誰會相信我們的說法?不把我們當神經病看就不錯了!


    而如果就靠我們自己去調查,也無從下手。那皮影被塞在井蓋下麵已經兩、三個月了,誰還會記得有沒有人伸手進去過?就算有人見過那個嫌疑犯,在這偌大個縣城,想找出一個陌生人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況且,說不定那人早就離開了。


    想來想去,此事也就隻好作罷。過了幾天,我也差不多把這事給忘了。畢竟,修煉陰功、補習功課和發展新戀情,才是目前占據我主要精力和時間的三大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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