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


    站在雲州的城牆上,墨思清楚地看到了那座蜷縮在堤道之間的肮髒的棚戶區。帳篷和棚屋裏升起了小到好像就快要熄滅的爐火,瘦骨嶙峋的豬和山羊在用樹枝和茅草搭建的搖搖欲墜的圍欄裏瑟瑟發抖。


    有時,肮髒的地方會閃過一道白光,那是生命女神神廟的女祭司巡視病人時穿的長袍。幾個星期過去了,看到女祭司的次數越來越少。墨思試圖告訴自己,這是因為他們在穀倉一樣的醫務室裏忙得不可開交。他不願意承認這是因為他們正被他們試圖阻止的瘟疫所征服。


    每天都有可憐的人組成的悲慘的商隊在雪地裏跋涉而來。大多數人接受了命運的安排,隻是在棚戶區的肮髒中增加了自己的痛苦。然而,有一些人是長途跋涉來到堤道的。那些請求進入城內的信件在堡壘外就被退回了,並被警告雲州對所有外人關閉。有些人拒絕接受他們所有希望的破滅,他們拚命地跑過堡壘,瘋狂地向城門猛攻。


    墨思總是在那些瘋狂的傻瓜被弓箭手殺死之前就轉身離開。住在山腳下一個山洞裏的麻風病人一家隨後會來清理屍體。


    讓他感到惡心的是,他能看到下麵正在遭受的苦難,離他這麽近,但他卻什麽也做不了。他的父親禁止他進行哪怕是最小的幹預,他告訴兒子,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些難民想象成一群死人。他不得不對他們鐵石心腸。這是保證雲州所有的百姓的安全的唯一方法。


    但墨思拒絕屈從於這種冷酷的實用主義。自己的父親可能對雲州的人民負有義務,但他對他的同胞負有另一項更大的義務。對這些人置之不理會使他變得渺小,使他在自己眼裏變得不像一個人。他和父親一直很親近,但現在的墨思已經快認不出那個坐在寶座上、戴著白狼王冠的人了。


    棚戶區邊緣一片模糊的動靜引起了墨思驚恐的注意。他看到一群黑色的、毛茸茸的東西從樹上跳了下來,徑直地向一群正在玩耍的孩子們衝去。大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幾個孩子就被毛茸茸的爪子抓住了,被帶到森林裏去了。墨思抽泣著向納加姆祈禱,請求那些能夠阻止這些畜生暴行的人能及時趕到。


    有那麽一瞬間,他的祈禱似乎得到了回應。當一名身材魁梧的難民抓住一隻山羊頭怪獸,將其打倒在地時,墨思就像自己勝利一般歡呼了起來。尖叫著的女孩從那被嚇呆了的怪物手裏救了出來。那畜生還沒來得及站起來,被激怒的人就跨到它身上,抓住它的角。他野蠻地一扭,扭斷了野獸的脖子。


    但是勝利是短暫的。另一個獸類人向這個英勇的難民衝去,同時一個衣衫襤褸的半人半人的人繞過來抓住了逃跑的孩子。英雄雙手緊握成拳,拒絕在山羊頭怪物麵前逃跑。那畜生刺耳的吼聲一直傳到了山裏。獸人揮舞著石斧,把難民活活砍死在地。


    墨思強迫自己看完這悲慘的結局,看著野獸們歡呼著撤退回森林,拖著死者一起進入黑暗。沒有一個難民追趕他們,他們在離樹很遠的地方就停下了腳步,無力地揮舞著拳頭。


    在過去的幾周裏,這樣的場景一再上演。起初,這些獸人很容易受驚,隻有當他們的獵物孤身一人,黑暗掩蓋了他們的行動時,他們才會從樹上衝出來。然而,每一次成功都使他們更加大膽,他們對棚戶區的突襲變得越來越頻繁。


    野獸們意識到難民們體弱多病,基本上無法自衛,於是很自然就把這裏當做了他們的私人獵場。每過一個小時,他們就衝出來抓些孩子,或者把生病的老婦人從床上拖下來。用死人的屍體來安撫怪物的可怕努力隻會增加他們對人肉的欲望。


    “難道你們指望這些髒東西會染上瘟疫而死嗎?”墨思大聲咆哮道。


    “它們不會很快滅絕,不會給那些人帶來任何好處。”白狼衛的大領隊阿瓦西茨麵無表情地說道。和墨思一樣,這位騎士也經常巡視城垛,獨自一人盯著山腳下的那一堆棚屋。“獸類的肚子是世界上最堅硬的東西,”他補充道,厭惡地扭著臉。


    墨思把拳頭狠狠地攥在手心。“如果我們能給他們武器……”


    “殿下,恕我直言,這對他們沒什麽好處。”諾亞說。“即使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知道如何使用劍或掄錘,可是他們也太弱了,根本就無法使用它們與那些野獸對抗。”他傷心地點了點頭。“下麵那些人他們已然知道自己的結局,他們現在隻不過是在等那結局的到來罷了。”宗師的目光轉向了綿延的森林。樅樹被雪覆蓋著,冰柱從樹枝上滴落下來。很難想象在這種美麗之下竟然會隱藏著如此的邪惡。


    “那群畜生不會等太久的。”諾亞說。“那些畜生根本不懂耐心為何物。他們隻懂得自己的優勢和敵人的弱點。一旦他們意識到棚戶區那破舊的護欄阻止不了他們,而我們又幫不了他們,他們就會像納加姆血斧的第二次降臨一樣,將城下所有的事物都劈作兩半。”


    一想到即將發生這樣一場大屠殺就讓墨思的心不禁地發涼。“我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他緊盯著諾亞的眼睛。“你明白,我們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宗師撓撓胡子。“這些怪物都是些他們族群裏的渣子,一群懦弱而不被牧群接納的廢物罷了。任何真正的武力展示都足以擊潰他們。隻要將它們引出森林,麵對麵的戰場上五十個好手就足以把他們打發回山穀裏去了。”


    “那你就給我找五十個好手。”墨思一臉嚴肅地看著諾亞說道。騎士的臉頰瞬間就漲紅了,因為他明白了自己剛才說的話以及墨思對他的話的理解。


    “殿下,我剛剛隻是在自言自語而已。”他指著下麵的堤道,“那裏的麻風病人正在清理屍體,任何出去的人都不能回來,我們不能讓那該死瘟疫進到城牆以內。”


    “我隻要一些普通的士兵。”墨思說。“一些了解風險的士兵。”他指著東邊堤道上的堡壘。“一旦野獸被擊退,人們就可以在那座堡壘中避難。那裏有足夠過冬的食物和飲料,他們呆在那裏不會對城市造成危險。守軍可以守在塔頂的那幾層,避免與解救營地的人發生任何接觸。”


    諾亞無奈地點了點頭。“我這就給你叫人來。他們確實可以住在那裏,他們的牲口還能圈在馬場裏。”宗師的臉上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如果我們足夠小心的話,我們應該還能夠不讓你的父親發現。”


    墨思緊緊抓住老騎士的手臂。“你我都知道,隻有這樣做才是對的,”他對他說。


    宗師笑了。“我知道,殿下。而且我還知道,有時候,衡量一個人的標準不是他的智慧,而是他的勇氣。”


    聽到這些話,墨思歎了口氣。這與他父親的哲學完全相反。對他來說,冷靜的理性是唯一能支配領導者行為的東西。


    墨思隻希望他能讓父親知道他錯得有多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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