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上的啤酒杯裏沒有任何答案,但過去的幾十分鍾裏莫節都就這麽呆呆地盯著它,仿佛神的所有秘密都藏在那泡沫裏。自從瘟疫醫生離開酒館後,他已經數不清自己點了多少啤酒。有時他會叫人來算帳,但不管老板說了多少,捕鼠人很快就忘了,他甚至都忘記了自己之前有多討厭這種西方來的飲品。


    這就是重點。忘記,忘掉躺在地窖裏的那個人。忘了他身上蔓延著的臭氣熏天的味道。忘記躺著的那個年輕人曾經救過他的命。忘記把這個患瘟疫的人留在這裏會危及他自己和那個比自己生命還要重要的女人以及所有光顧這裏的人們。


    神在哪裏?他過得並不好,但他知道有很多人過得很好,也有很多人過得不好。比如,老佩蕾拉是個接生婆,一個心胸開闊的女人,她自己並沒有孩子,她這一生都在收養那些被人丟棄的可憐的孩子。她是這座城市裏所能找到的最善良、最親切、最高尚的人。諸神怎麽能讓瘟疫襲擊她呢?他們怎麽能讓疾病奪走她的孩子們的生命,甚至在黑死病徹底平息她的心之前,就讓她的心一點點地破碎?


    如果這是報應,是舊神對那些追隨聖教的人的報複,那麽為什麽這個可怕的詛咒不在大教堂還在的時候,在祭司們聚會的音樂響徹整個城市的時候響起呢?為什麽眾神直到現在才出手,現在有那麽多人需要他們的仁慈,而不是他們的判斷?


    還是諸神和其他人一樣無能為力?莫節在考慮這個可怕的想法時,喝了一大口啤酒。神殿的祭司在央寧幾乎滅絕,他們被潛伏在他們收集來埋葬的屍體上的瘟疫殺死了。生命女神神廟的女祭司們同樣成群結隊地死去了,因為她們的儀式和祈禱無法與瘟疫的規模作鬥爭。即使是那些信仰古老神祇的信徒,在祈禱他們的神明保佑自己的時候,也顯得是那麽的愚蠢。因為在不久之後他們就和普通人一樣死於這次的瘟疫。


    他周圍的世界正在分崩離析。莫節所知道和相信的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如此短的時間內發生如此混亂的劇變似乎是不可能的。央寧附近那片豪華的綠草地被難民占領,變成了滿是帳篷和棚屋的泥沼。陰師行,勇敢的“南江之獅”,這座城市的偉大主人,逃離了他的領地,留在了南禦那位的皇帝的宮殿裏。那些矮矮的陰溝,那保持城市潔淨的工程奇跡,卻成了成群的害蟲的滋生地。


    這簡直是瘋了!一切都說不通了!莫節把他的腦袋向後一仰,把杯子裏最後的渣滓倒幹。他開始向大胡子揮手,但當他注意到狐君玲就站在廚房門口時,他羞得兩頰發紅。她不是那種故作正經的人,但同樣地,她也不會接受一個為了逃避煩惱而喝酒的人。


    捕鼠人心中突然燃起怒火。她是誰,憑什麽反對他呢?他除了喝酒又還能做什麽呢?喝了就忘了!喝了就忘了!


    莫節向掌櫃的揮了揮手,示意再給他一杯像馬尿一樣的啤酒。狐君玲走到櫃台前,從酒館老板手裏接過了那個盤子,端到桌子上。


    “難道你就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嗎?”當她把啤酒放在他手邊時,莫節咕噥道。


    狐君玲低頭看著他,痛苦在她的臉上刻下。莫節幾乎立刻就清醒了。她開始說話,但他把手指按在她的嘴唇上。他不想聽她說什麽。如果他沒聽到,那就不是真的。如果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就沒有發生。


    唐廉!他曾經是一個天真到有些愚蠢的男孩,一個沒有見識的鄉巴佬。但他很勇敢,很忠誠,莫節欠他一條命。


    捕鼠人把酒杯推開,用手緊緊握住狐君玲的手。他抬頭望著她,眼神裏沒有一絲希望,隻有可怕的空洞。“對不起,”他對她說。“我不該問……我不該冒這個險的……”


    眼淚從女人的眼睛裏滾落下來。“他救了你的命,”她抽泣著說。“我也欠他一份情。”


    聽著女人的話莫節頓時感覺胸口悶得厲害。隻要不打擾自己和眼前的這個女人,“舊夜”即使征服整個世界也和他無關。他讓自己為那些超出他能力範圍的事情而煩惱,他讓自己為對唐廉的責任感而分心。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愛的女人和確保她的安全。


    “君玲,我…”


    捕鼠人還沒說完他想說的話。就在這時,酒館的門向裏麵撞開了。一隊身穿粗糙的布甲的士兵就衝進了店內。這麽晚了,幾位顧客在喝酒,他們在士兵的戟和劍的威脅麵前嚇得叫了起來,瑟瑟發抖。


    霍誠像一隻狼在羊群中小跑一樣,悠閑地走進酒館。當他看到莫節時,瘦削的臉上露出了無情的、帶有複仇性的微笑。他掃視了一下房間裏的其他房客,沒有看到之前的那個蘭德人,便皺起了眉頭。


    “將軍大人!”大胡子喊道,從櫃台後麵兜著圈子走了出來。“是什麽風把未來的將軍大人吹到普萊斯勳爵的府邸來了?”大胡子很少提起他的領主的名字,也就是酒館老板經營酒館並支付一部分利潤的那些貴族。對他來說,采取這樣的策略是恐懼在他血管中跳動的最有力的證據。


    霍誠舉起戴著手套的手指,示意大胡子保持安靜。他轉過身來,朝那隻填充的老鼠擺了擺手。他對跟隨他的人說道,“把那礙眼的東西拿去燒了。”


    聽到霍誠的話後,莫節一躍而起,怒氣衝衝地攥著拳頭來到霍誠的麵前。“你不能那樣做!”捕鼠人咆哮道。


    “啊,原來是你這個江湖騙子啊,”霍誠滿不在乎地說道。他點點頭,一個守夜人把他的戟柄戳向了莫節的肚子,把他戳得喘不過氣來。捕鼠人疼得直不起腰來,狐君玲朝他衝去。霍誠的一聲響指就讓一名守夜人去製止了她。


    “你真是條忙碌的狗,不是嗎?”霍誠冷笑道。他轉過身,看著更多的士兵向酒館走來。還有第三個人走在兩個衛兵中間,他滿臉是血,身上披著一件被撕破的亞麻長袍。莫節認出那件衣服時暗自驚呼了一聲。雖然他以前從未見過這個人的臉,但他可以肯定這個犯人就是拜訪過這裏的那個瘟疫專家。莫節回憶起那個獨自呆在外麵受凍的乞丐。毫無疑問那個人就是霍誠安插在這裏的間諜,負責監視酒館。


    “我宣布這裏即日起關門!”霍誠說著,從衣袖裏取出一張羊皮紙公告。他朝大胡子搖了搖羊皮紙。“你要把這個釘在你的門上,在這棟樓的每個出入口都塗上一個紅色的大叉。這地方曾發生過瘟疫。這裏的人在三十天內不準離開。如果有人在街上看到你們,我已經下令了,讓他們一看見你們就把你們砍了。”


    霍誠駁回了他的聲明之後的懇求和抗議。他麵帶微笑地看著他的手下把那隻巨大的老鼠般走。然後他轉過身,低頭盯著莫節。“你要和我們一起回去,”他說。“有……一些問題需要問。”


    狐君玲的喉嚨裏發出一聲驚恐的喊叫。她奮力掙脫警衛的束縛。“這是我的主意!”所有我的!把唐廉藏起來是我幹的!”


    “別對他撒謊,”莫節咳嗽著說。“他知道是我幹的。他隻想要我一個人。”


    霍誠此刻的眼睛比以前更像一條蛇了,他大步走向捕鼠人。“非常明智,”他說。然後他把目光轉向那個瘋狂的女人。“我們隻對捕鼠人感興趣。她可以留下來。”


    說完這話後的霍誠貼在莫節的耳邊繼續說道,眼神也變得比以前更加的冰冷。“她可以留下來……暫時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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