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禦。


    南國審判庭是一座巨大的石頭堡壘,幾乎就在王宮的陰影裏,正對著聖殿。它的灰色牆壁是用大塊的瀝青磚砌成的,高大的禁軍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寬闊的廣場上。身穿金飾製服的王宮衛隊士兵在審判庭大樓的牆壁上巡邏。


    數十名戟兵守在城門樓兩側,武器隨時備好,表情機警而堅決。寂靜之塔是聳立在審判庭大樓之上的巨大圓形堡壘,在塔的高處,有二十名神射手作為預備隊,他們被選中是因為他們的弓箭技術準確無誤。


    而這些還是能看得見的堡壘守衛者,風煬知道一旦他們真的進去了就會有其他人將他們包圍。無論是吳帝國時期的矮人工程師們設計的陷阱,或是蕭廣和他的隨從們後來添加的新驚喜都是個不小的麻煩。為了確保堡壘下麵地牢裏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沒有逃跑的機會,他們已經做了一切努力。


    風煬的鎧甲外套著一件黑袍,這位久經沙場的宿將此刻正局促不安地挪動著身子。為了降低速度和機動性,禁軍們用更為輕便的棉甲代替了原先的重甲。沒有了重甲的保護風煬瞬間覺得自己脆弱不堪,他隻穿了一件水煮皮的鐵甲,鐵甲層與層之間編織著幾塊鋼板。


    然而,更讓人不舒服的是他們偽裝的長袍,穿著無言者的衣服可不是讓人精神振奮的事。這是一種褻瀆神明的舉動,很有可能會引起聖神的不悅,並且他們還有可能被神明邀請到他的國度裏討論一下他們的瀆聖罪行。


    風煬把目光從令人生畏的審判庭上移開,去檢查他的夥伴們的偽裝。即使是如此寬大的黑袍,也無法遮掩禁軍高大的身軀,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個牧師。“這沒用的,”風煬抱怨道。


    “對神明要有信心,年輕人,”走在隊伍前麵的人告誡道,他是唯一一個看上去像牧師的人,因為那人就是個牧師。風煬不知道他是誰,因為從始至終他都把臉藏在兜帽的褶皺裏,來自聖地的加洛維奇王子也隻介紹他是“來自神職人員的盟友”。然而,通過這個人頻繁地引用一個未知的神明的名號,風煬斷定他絕對不屬於這裏。


    牧師把他的手放在風煬的手臂上,拉著他長袍上的粗布。“人們隻會看到他們習慣看到的東西,神職人員在他們的地位非比尋常,特別是戴著兜帽的人。”他強調地點了點頭。“而這就是這次行動的關鍵所在。”


    風煬接受了牧師的建議,默默地請聖神把信念注入他的內心。他一邊說,同時一邊打著響指,祈求騙子之神的好運。畢竟在這樣的事業上,騙子之神的恩惠不會有什麽壞處。


    五個禁軍和一個牧師。就是這麽一支規模小到可憐,搭配滑稽的部隊,居然試圖衝擊帝國的審判庭。曾經有兩百個手持武器的請願軍也嚐試過,他們用自己的生命證明了隻是個多麽愚蠢的舉動。然而,正是這種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給了他們成功的最好機會。


    與此同時勃然大怒的蕭廣命令蕭桓召集護國軍進攻江都。這個城市因為切斷了與南禦的所有聯係而冒犯了南王陛下——這是為了預防瘟疫和汙染的風險。由於被江都總管的魯莽激怒,蕭廣不顧臣子的反對,派遣軍隊強行重開江都航運,盡管冬季行軍會帶來後勤上的危險。


    要召集一支足夠大的軍隊圍攻江都,就必須征召農民,不然就得削弱南禦的駐軍。這就是為什麽風煬希望一旦進入審判庭他們就能成功地救出薛舉。盡管城牆上的軍隊看起來很強大,但由於蕭廣對江都的進攻裏麵的守衛會少得多。


    六個穿深色長袍的人朝門樓走去。當那位來自失落之地的牧師走近時,站崗在閘門周圍的衛兵都散開了,他們不安地轉向身後堅固的城牆,談話聲也漸漸消失了。一名戴著軍士袖章,神情緊張的士兵走上前來,向前來的牧師們打招呼。


    “請問您到審判庭有何公務”


    牧師低下頭,用一種介於咆哮和低語之間的空洞的聲音對士兵說話。“士兵,恐怕我們在南禦有很多的事要做,沒必要和你一一交代吧。黑死病侵襲了許多人,使許多人的靈魂迷失了方向,我們忙著給那些躁動的靈魂帶來安寧。”


    守衛的神色變得更加地焦慮了,一提到黑死病和受害者的鬼魂在審判庭遊蕩的暗示,他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他向樓上門樓裏的士兵們做了個手勢,閘門就開始升起來了。軍士緊張地向牧師們招手,帶頭的牧師將手掌交叉在胸前,做出崇敬古聖的手勢。跟在他後麵的禁軍們經過守衛時也模仿了這個動作。


    “他們會把將軍關在塔樓裏。”風煬小聲對牧師說。


    “是的,”牧師微微一笑回答道,“地牢裏仍然擠滿了外麵的那些示威者,即使是瘟疫也不能迅速殺死他們。”


    當入侵者進入內院,偷偷穿過審判庭蜿蜒的通道時,風煬能感覺到他的心在他的胸膛內狂跳。到處都是審判女神的石像,她的右手高舉,為無辜的人盛著豐足,她的左手低下,舉著一個咧嘴笑著的骷髏頭——罪犯必死無疑。


    這是一個令人生畏的形象,禁軍們越是遇到它就越是感到壓抑。風煬的皮膚起了雞皮疙瘩,一股冰冷的細流順著他的脊椎滲出。這就好像是女神本人從她雕像的嚴肅麵孔上瞪著他,向他保證他的罪過將會受到懲罰,而正義往往要求死亡。


    風煬費了很大的毅力才把自己從迷信的恐懼中解脫出來。幸運的是,他們沒有遇到想象中的阻撓。審判庭內的守衛似乎和門口的守衛一樣,對這些來自異國的牧師的莊嚴隊伍選擇了視而不見。直到他們到達尖塔的封鎖入口,他們才遭到了罕見的盤查。門後的哨兵比他的同伴更細心,紀律嚴明得令人絕望。


    當風煬意識到病態的陳詞濫調並不能為他們打開對話的大門時,他很快控製了談話。風煬把牧師推到一邊,壓低了聲音,像是在密謀。


    “我們是大將軍派來的。”他對衛兵說。“他希望我們通過失落之地的方法讓他供認不諱。而且,大將軍現在的心情可不好,畢竟這麽久了都還沒有得到一丁點有用的情報。”


    門後的守衛點頭表示理解,但他仍然心存疑慮。“但你們隻能進來一個人,我相信你們的耳朵都是好使的,也不存在記性不好的情況,一對耳朵就足夠了。”


    門一拉開,風煬和其他的禁軍就躍過門檻闖進了監牢中。有那麽一瞬間,守衛的注意力分散到了那個待在外麵的牧師身上。就在他心煩意亂的時候,風煬動手了,一把抓住守衛的脖子,猛地一用力便將守衛的脖子折斷了,隨後他托著守衛癱軟的屍體平穩地放在了地上。


    其他人衝進塔樓,關上身後的門,把那個守衛的屍體拖到螺旋樓梯的弧度後麵。


    “埃米爾,帶卡裏德去把通向守衛室的陷阱釘上。”風煬小聲地說道,他的聲音又變回了他慣有的命令口吻。“我們最不需要的就是那些弓箭手闖進來。剩下的人去找將軍,製服發現你們的守衛,但隻有在絕對必要時才殺人。”


    禁軍們迅速分開,匆匆奔向塔上的階梯。他們遇到的這種抵抗很快就被征服了。埃米爾在每次衝突中都會退縮,擔心聲音會驚動守軍,但在這裏,審判庭大樓笨重的建築很適合他們。厚厚的牆壁掩蓋了一切噪音。這裏離王宮這麽近,安靜是必不可少的。因為蕭廣覺得俘虜們的哭喊聲令人不安。


    卡裏德找到了關押著薛舉的牢房,當卡裏德沒有釋放他們的主將,而是去找他的隊長時,風煬就知道出事了。


    “將軍說他不走,”卡裏德說,這位老兵眼裏含著淚水。帶著悲哀的絕望,他帶著風煬和牧師來到關押薛舉的塔室。


    這位正值壯年的禁軍統領如今已瘦的不成樣子,就像一位貴族的蒼白影子,這位貴族曾帶領禁軍經曆過無數次戰鬥,敢於因為良心問題而違抗暴君。他攤開四肢躺在草床上,身上唯一的衣服是一件破舊的亞麻長袍。


    他的牢房臭氣熏天,黑暗的角落裏有醜陋的黑老鼠跑來跑去。俘虜床邊的地板上放著一壺棕色的水,看起來像是從汙水坑的底部挖出來的。另外的裝備隻有一個木桶。如果不是卡裏德塞在牢房門閂之間的那盞燈芯燈,薛舉就會被置於完全的黑暗之中,因為他牢房的牆壁上甚至連個窗戶都沒有。


    風煬看了他的領袖一眼,感到一股冰冷的憤怒在他的內心燃燒。他抓住門閂,把門框裏的門撞得粉碎,考驗著門框的堅固程度。它建得很堅固,但這並不能阻止他釋放自己的主將。


    “停手吧,”薛舉氣喘籲籲的聲音阻止了他對門的攻擊。“那是沒有用的,你必須離開我,你離開我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年輕的騎士透過鐵欄向外張望,不知道是什麽幻覺攫住了他的主將。他無法想象薛舉在韓成的手下經受了怎樣的折磨。


    薛舉雖然虛弱,但仍然目光敏銳。他能讀懂他在風煬臉上看到的想法。“不,我沒有瘋。但你有比保護我更重要的事要操心。蕭廣已經成了一個暴君,如果不阻止他,他會用貪婪摧毀南國,進而摧毀整個大梁。你必須找到其他人,召集聯盟推翻他。這是我留給你的最後的任務!”


    風煬搖了搖頭。“這一切我們都會做到的,”他發誓,用肩膀頂著門。“你會帶領我們的。”他咕噥著,試圖衝破障礙。


    薛舉笑著對風煬說道,“作為一名殉道者,我對你們的事業會更有價值。我的死是為了讓其他貴族在蕭廣的淫威下退縮。你必須讓我的死有不同的意義,你必須給他們一個教訓,讓他們知道他們都是不安全的,如果他真的處決了我,那麽他就會做出更大的暴行。你必須讓所有有權勢的人明白,隻有他們起來反抗暴君,他們才會安全!”


    “加洛維奇王子已經和我們在一起了,”風煬告訴薛舉,試圖讓他的主將明白,他的犧牲是不必要的。


    “你需要的不僅僅是那位異國王子。”


    “他們還有其他盟友,”一直沒有發聲的牧師說道。無名牧師掀開長袍的兜帽,露出了大教長哈特爾福維奇的麵孔。埃米爾和卡裏德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聖殿的第二權勢人物居然會是他們的同夥。


    哈特爾福走到門口,對薛舉慈祥地微笑著。“你看,沒有理由做這個手勢。作為一名活著的士兵,你可以為這項偉大的事業做出更多的貢獻。”


    一陣斷斷續續的咳嗽震動著薛舉虛弱的身體。“太晚了,大教長。這個選擇已經被剝奪了。”當風煬再次試圖強行開門時,薛舉的眼裏閃爍著恐慌的光芒。“停手!”他和往常一樣命令到。“呆在外麵!不要靠近我!”很快他的聲音就降成了悲傷的低語。“死神就坐在我身邊,黑死病。”


    “你……你生病了?”風煬驚恐地問道,並且本能地從門口往後退。


    薛舉苦笑著點了點頭。“起初,蕭廣想把我的死刑留到他勝利紀念日處死。現在他怕我在用劍砍下我的頭之前就死了,不過他多慮了,我會活那麽久,因為我必須活那麽久。”


    風煬轉身離開牢房門,伸手去拿藏在牧師長袍下的劍。看到奧斯馬爾和賀蘭勝衝進走廊,他稍稍鬆了口氣。他們臉上苦惱的表情清楚地表明,已經沒有時間再辯論這個問題了。


    “弓箭手們知道出事了。”奧斯馬爾報告。“我們能聽到他們試圖砸開陷阱的聲音。過不了多久,他們中的一個就會決定向院子裏大喊救命。”


    風煬轉身回到牢房,嘴裏含著苦澀的味道。他迅速立正,向體弱多病的薛舉行了最後的軍禮。“主將認為他留在這裏對我們的事業最有利。”風煬對其他騎士說道。奧斯馬爾似乎準備反對,但他在風煬臉上看到的無奈的悲傷讓他意識到自己不該在這時候多嘴,讓營救變得毫無意義的東西。


    “把其他人叫來。”風煬命令道。“我們可以利用塔樓下麵的地窖進入地下城。其他禁軍點了點頭。在出發之前,他們仔細研究了審判庭大樓的平麵圖。地下城與古老的地下墓穴網絡相連,地下墓穴又通向矮人建造的暗渠。地下通道太危險了,無法進入塔樓,但警報已經拉響,用它逃跑也不會有什麽損失。


    薛舉看著這些往日的弟兄們,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喊道:“正義與神明與禁軍同在。”


    “我們不會忘記您的犧牲,主將。”風煬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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