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伯卿回到家中,先去母親房中拜見長輩。


    這個時候,季卿本來也在母親房中匯報這一天的功課,看見哥哥進來便要離開。


    自從冬兒出事之後,哥倆兒之間一直不說話,伯卿知道弟弟心中怨恨他,總是想方設法躲著他,他毫不介意,反倒是經常夥著田耕裝作沒看到弟弟的樣子,不和他碰麵交談。


    楊母對自己的兩個兒子兄弟不和的現狀十分著急,三番五次催楊伯卿拿出大家長的姿態來好好開導或是訓斥一下重色輕友的不肖弟弟,楊伯卿每每都是不以為然地回絕:“母親莫要著急,再給四弟一點兒時間,隻要時間足夠久,他一定會淡忘的。時間是一道很有用的藥方子,關鍵你得耐心等待。”


    今日卻是不同,他見季卿又要躲避他,便叫住他:“四弟留步,我今天有話要在母親麵前跟你講。”


    季卿隻得收住腳步,又走回剛才坐著的座位,他麵無表情,不悲不喜,好似一個木偶人一樣坐在那裏,等著哥哥把話說完再拔腿走人。


    楊伯卿坐下來,望著母親,話卻是說給季卿聽的:“母親,舅父大人傾家蕩產,置辦了一份極為厚重的禮物,賄賂了嚴閣老的夫人,可謂是兵行險招,好在這招湊效了,嚴閣老不但沒有追究舅父大人的無心之過,反而還提拔了舅父大人。舅父大人家現在錢財上十分吃緊,如果舅父有什麽錢財方麵的請求,我們就盡力幫扶他們好不好?”


    楊母豈有不答應之理,趕緊點頭同意。


    伯卿接著十分嚴肅地說道:“鳳儀表妹與四弟的婚事不能再拖了,母親可以趕緊為他們選個好日子,爭取今年年底之前娶鳳儀表妹進門,表妹的嫁妝我來準備,明麵上是舅父大人為女兒置辦嫁妝,暗地裏我們出這份嫁妝,不要讓舅父在錢財上為難,也不要讓表妹丟了麵子。”


    他轉向楊季卿,再次確認:“四弟,哥哥這樣安排你的婚事,你可有什麽意見?”


    楊季卿不冷不熱地說道:“我有意見又能怎樣,還不是哥哥一個人說了算。”


    楊伯卿絲毫不計較弟弟的陰陽怪氣,他見弟弟心如死灰,形同枯木,便別有用心地同楊母說道:“母親,我今日去李銘碩家給他家老太太送賀禮,母親猜我看見誰了?”


    楊母心中早沒萬冬兒這個人了,猜都不猜便問:“你看到誰了?”


    “萬-冬-兒。”楊伯卿怕弟弟聽不清楚,故意一字一頓地說出來,同時拿眼去斜覷弟弟。


    果然,楊季卿一聽到這個名字,馬上有了反應,他抬起頭,盯著哥哥,目不轉睛地看著哥哥。


    楊母也察覺到了小兒子的神采有了變化,裝作沒看見,不理他,問道:“你不是說那個丫頭一直被李駙馬藏著養的嗎?怎麽還出現在了他家府裏頭了?”


    “母親,我一開始也很納悶,我見她的第一眼,她正站在李老夫人身邊,寧安公主都比她離得遠,李銘碩、李重郡兄弟兩個都圍著她站著,和寧安公主相比,她反倒更像是李家的媳婦。後來開席了,我偷偷問李銘碩,他是怎麽把萬冬兒的身份公開的,這小子說這丫頭懷上了,公主馬上要做嫡母了,高興之下,不計較駙馬爺金屋藏嬌的事情,把萬冬兒介紹到李老夫人跟前,當作是公主獻給李老夫人今年壽辰的最出彩的生日禮物,搏公婆一個開心,就這樣,這個丫頭的身份就徹底洗白了。”


    楊母警覺地問小兒子:“季卿,冬兒這小丫頭才跟了李銘碩兩個月就懷上了,你確定她肚子裏的孩子不是你的嗎?”


    楊季卿陰沉著臉說道:“我倒希望這孩子是我的,這樣我和她之間便永遠有割舍不斷的關係了。”


    “母親,你看我說的對吧,咱們家季卿果然是個正人君子,柳下惠,坐懷不亂的好人。”楊伯卿滿麵笑容,一副為弟弟而驕傲的神情,好像弟弟是他的親生兒子一般。


    楊母卻不認為這值得驕傲,惋惜道:“我還指望公主親手撫養我的孫子,這孩子長大後再認我這個祖母呢。”


    楊伯卿笑道:“母親您這是話本看多了嗎,腦子裏胡思亂想些什麽,我們可不去沾別人那樣的便宜。”


    他又語重心長地對楊季卿說道:“四弟,我覺得冬兒那個丫頭跟了李銘碩倒比跟了你強一些,寧安公主溫柔敦厚,能容下她在李銘碩左右,鳳儀妹妹生性好強,未必能容下冬兒在你身邊,更何況你性格柔弱,莫說是冬兒,就連你也未必能壓得住鳳儀。如今,冬兒也算是安得其所了,今後你們便遙相祝願,各自安好吧,可否?”


    楊季卿不置可否,隻是站起身來說道:“哥哥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弟弟這就告辭了。”


    “四弟莫急,最後一件事情,我今日在李家宴席上和到場的各位同僚聊天,果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那李銘碩往常就是一個混世魔王,幾日不見,居然熟讀了幾本兵書和我等中過科舉的人聊起邊防戰事,頗有見地,我觀其興之所致,似乎頗有繼承其父李總兵之偉業的誌向,並且他還拜了一位武林高手為師,日日去跟師傅練習劍術、棍法及拳腳功夫,端的是一個一心向上、銳意進取的好男兒,不似那個李重郡,依然滿口的淫詞豔曲,恬不知恥地炫耀自己的嬌妻美妾數目繁多,愚兄以為,大男人必須要有自己的誌向,自己的事業,為國盡忠,為民請命,成日裏沉迷於郎情妾意,兒女情長,實乃男兒之恥也。萬望四弟以學業仕途為重,不要學李重郡,眼裏隻有女人,背地裏惹人恥笑而不自知。”


    “哥哥的話弟弟都記在心裏了。”楊季卿依然麵無表情。


    伯卿走到弟弟的身邊,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目不轉睛地望著他,語重心長:“季卿,我們本來是兄弟四人,如今隻剩你我二人,我又比你年長許多,我對你的期待不亞於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所有期望,即使你放棄你自己我都不會放棄你,我知道你秉性純良,難以跨過萬冬兒那道坎兒,可是哥哥相信你會長大,會變堅強,會跨過這張心坎,你會成為一個好男兒,成為楊家的好兒郎,好子孫,答應哥哥,忘掉她,振作起來好不好。”


    楊季卿看著哥哥,看著這個在他生命中如父親一般存在的哥哥,他不知道該向誰控訴:為什麽他不能像做一個好哥哥一樣做一個好官,為什麽走出這個家,他的哥哥會是一個與奸臣同流合汙的壞人,為什麽對待一個和他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他的哥哥會毫不遲疑地犧牲掉對方,為什麽?


    楊季卿沉默了許久,最後可有可無地答複道:“我盡量吧。”


    楊家後花園的耳房裏,雙目失明的劉伯正在屋裏坐著擦拭修剪花草的器具,聽到有人走進他的房間,轉過身來,一雙無神的眼睛好像能看到對方一樣看著人來的方向,他能聽出那是四公子楊季卿的腳步,忙問:“小公子,真的是你嗎?”


    楊季卿抱著一個不大不小的箱子,步履蹣跚地走進耳房,走到劉伯身邊,把箱子放在劉伯的桌子上。


    劉伯摸著那個箱子,問道:“小公子,這裏麵都是一些什麽東西?”


    季卿把箱子打開,明明知道劉伯看不到,還是挪到他麵前,對他說:“劉老伯,這箱子裏麵都是冬兒的一些遺物,再過幾個月我就要結婚了,母親說新娘子看到這些東西會不高興的,所以我把她的東西寄放在你這裏好不好,以後我若是想她了,就來你這地方看看她的遺物,好不好?”


    劉伯空洞無物的眼眶裏翻出了淚珠,連連點頭說:“好好好,小公子不嫌棄我這裏擁擠齷齪我就已經很開心了,你放心,隻要是冬兒姑娘的遺物我都會給你好好保管的。”


    “劉伯,你想不想念你親手醫治好的那個丫頭?”


    劉伯的聲音裏呆了哭腔,傷心不已地回答:“那麽知恩圖報的孩子,我豈能不想,我現在床鋪上的被子、褥子都是那個丫頭給我絮了新棉花做出來的,老夫現在穿的衣服、鞋子也都是那個丫頭親手給我做的---”


    “她活著的時候總說我治好了她的腳,與她有再生之德,她會盡她一切所能來報答我,誰知道老天爺會這麽不長眼睛,居然把這麽好的孩子給收了去,小公子,不瞞您說,直到今天老夫都不肯相信這孩子已經死了,我總是覺得她沒有死,她還在別的地方活著,哪一天她還能走進我這個小破屋,過來跟我抱怨小公子你最近又做錯了什麽事,說錯了什麽話,惹她不開心了。以前你們兩個一鬧小別扭,這丫頭就跑來跟我訴苦......”


    楊季卿淒然一笑,眼睛裏已是淚光閃閃,他用極為溫柔的聲音安慰這個什麽都看不到卻好似洞悉一切的老人家:“劉伯,你一定要好好活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活著,說不定你真能等到她回來的那一天,等她回來向你告訴我做錯的事情-------”


    劉伯以為楊季卿說的是玩笑話,沒有應對,隻是摸索著把季卿帶來的箱子合上,搬到了自己的床頭,好好的安置下。


    季卿癡癡地望著那個箱子,好似要努力把它記錄到腦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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