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是要找宋延昭,牽著馬的小廝恍然大悟,原不是本地人,難道留著那樣的一把胡子,渾像是個還沒開化的蠻人。


    他不敢再怠慢,又恐這人是在扯謊,慌慌張張將馬暫且綁在了不遠處的那棵樹下,拔腳衝老金追了上去,攔他道:“你急什麽!先等著,我去幫你通傳一聲!”


    老金啐他:“就你那兩條小短腿,來回一趟不得耗費半天光景,我有要事要見少主,等不得!”


    他們這群人早年四處瞎跑,什麽活都接,也不知在那片茫茫大漠上來來回回跑了幾趟,後來被宋延昭收入麾下,日子方才不一樣了些。因而老金、老疤這群人,對宋延昭唯一的兒子舒硯,也是向來忠心耿耿。


    宋氏身為宋延昭的親妹妹,又是唯一的,老金二人沒能死死護住她,已是失職,這會哪裏還敢耽擱,當下大步流星地朝舒硯那去。


    謝家他來過幾回,認得路,因而一路走得飛快。


    這個時候,舒硯則正巧同謝姝寧在一塊看圖紙。


    善堂的修繕工作已近尾聲,修葺妥當的屋子裏也已經收容了幾個孤兒入住,銀子撥了下午,冬衣炭火一應俱全。原先善堂還隻是個框架,如今漸漸的,便有了血肉。


    “你瞧這處是不是該再多加些東西?”舒硯指著圖上某一點,問道。


    謝姝寧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目光並未落在圖紙上。


    舒硯見狀索性也不看了,將圖紙三兩下卷了起來,收到圓筒中,問她道:“你這是在擔心什麽呢?”


    “……太多了,多的一時三刻根本說不清楚。”她側目瞥了他一眼,似乎欲言又止。


    舒硯奇道:“怎麽,你有話要同我說?”


    謝姝寧抱著溫暖的手爐。懶懶靠在鋪了貂皮的椅子上,歎口氣道:“你的事,也是其中一件。”


    “那你憋著吧,不必說了。”舒硯抬手給自己沏了盞茶。自顧自喝了,“你今日來見我,若叫你那大伯母知道了,豈不是又要尋你說教?”


    這話題換的倒是一點也不巧妙。


    謝姝寧微笑:“她倒是想說,也得有力氣能發的出聲才是。”


    上回長房的大太太王氏特地來瀟湘館擺著長輩的款,對她那是諄諄教誨,姑娘家該矜持些,雖是表哥,平素也不便相見,如何如何的。竟是說了個滔滔不絕。


    她說的話倒也並沒有錯,錯就錯在她挑錯了人來說。


    謝姝寧當麵笑著附和她,連連點頭,扭頭讓玉紫送了點心上來,說是幾個丫鬟自己琢磨著做的。外頭便是想買也買不到,請她嚐嚐味道。


    大太太笑嗬嗬的,撿起一塊又一塊,真嚐起了味道來。


    等到她回到長房,剛說了兩句話,便覺腹痛如絞,腹鳴有如擂鼓之聲。當下匆匆進了淨房,發出一連串驚天動地的“噗噗”聲。


    這一泄,就泄了七八回,直泄得她雙腿發軟,站立不穩,渾身無力。


    她心知必然是謝姝寧拿來請她嚐的點心有問題。但東西都叫她吃了,丁點證據也無,她是有苦難言,根本怪不到謝姝寧頭上。


    大太太惱得很,想著要好好收拾收拾謝姝寧。然而這一回跑肚足足讓她去了半條命,哪裏還有力氣來尋謝姝寧的晦氣。


    謝姝寧樂得清靜,特地讓人送了些上回模樣的點心給她,權當探病。


    大太太瞧見,麵上慈和笑著收下了,扭頭就讓人去請大夫來,瞧瞧這點心裏頭有沒有瀉藥。


    結果,這點心裏頭自然是沒有瀉藥的,旁的藥,也沒有。


    這件事也不知怎地就傳到了老太太耳朵裏,將拐杖在地上重重敲擊了數下,還是沒忍住要責備大太太不像話。


    大太太委屈得很,分辯了半天,老太太卻沒搭理她,隻是道:“阿蠻那丫頭什麽心思我還不知道?可你這事做得不成樣子不提,還叫那丫頭拿住了把柄,跑到我跟前來抹著淚哭了半天,說往後可不敢再給你送東西了。”頓了頓,老太太又道,“你委屈,她瞧著比你還委屈呢!”


    大太太聞言就知道自己輸在了個小丫頭手裏,頓時臊得滿麵通紅。


    從此以後,她是再不敢主動去謝姝寧跟前露麵了。


    若去了,誰知外頭會如何說她這個疑心侄女的大伯母。


    她還是要臉麵的,這輩子也未曾用過瀉藥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如今自己倒嚐了一次,委實是叫人連說出去的臉都沒有。


    坐在恭桶上“放了一堆炮仗”,她的臉皮都生生薄了一層。


    薄了皮的大太太,連三房的地界都不涉足了。


    “你這話聽上去倒是得意洋洋,不愧是我宋某人的表妹!”舒硯斜睨她一眼,咧嘴笑了起來。


    謝姝寧瞪他一眼,倏忽坐正了身子,伸出一直擱在暖爐上的手,屈指在手旁小幾上點了幾下,道:“表哥自個兒數數,這是第幾次了?”


    舒硯怔愣:“我誇你的次數才這麽點?”


    謝姝寧冷眼掃他一眼:“正經點!我是在說公主殿下悄悄溜出來見你的次數!”


    “你算得倒仔細。”舒硯斂了麵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西越的皇宮糟透了,她不喜歡呆在裏頭。”


    “那是皇宮,出一趟宮門極為不易,她有半數都是悄悄私服溜出來的,若被發現,就算是公主也得受罰,更不必說若是被人知道她是來見你的。”謝姝寧搖搖頭說道,心中卻對舒硯那句西越的皇宮糟透了深以為然。


    後宮裏,到今年冬天,已多了近三十名被肅方帝臨幸過的嬪妃宮女。


    有些得了封號賞賜,有些一夜過後便被他拋之腦後,繼續在寂寂深宮裏掙紮著往上爬。


    皇貴妃近些日子,盡幫他收拾殘局了。


    結果一來二去,連紀桐櫻的婚事都給耽擱了下來。


    一來的確沒有她自己看好的人選,二來肅方帝全然不管,皇貴妃一人就算看中了人,也無法拿定主意。明年她就該十六了,肅方帝卻似乎一點也不著急,偏生她的親事,又非得他開了口才能讓欽天監去合生辰八字,挑選成親的黃道吉日,而後各部才能忙起來。


    粗粗一算,至少也還得花上大半年。


    紀桐櫻卻覺得長鬆了一口氣。


    舒硯亦如是。


    “……我知道。”他愈發正色起來。


    謝姝寧遂道:“我看著你們就忍不住心驚肉跳,你給我句準話,心中究竟是如何打算的?”那是她自小一塊長大的姐姐,同蓋一床被子的交情,可不能輕易就隨他們胡亂折騰去。


    “我要帶她去敦煌。”舒硯緩緩道。


    謝姝寧大驚:“去敦煌?她的身份,如何可能?”


    舒硯眼神鎮定,語氣平穩,顯然不是一時興起所言:“隻要她,不當這公主便是了。”


    “……”謝姝寧被他的話噎了一噎,竟不知該用什麽話來反駁他的胡思亂想。


    舒硯嘴角翕動,似乎還有話未曾說完,然而未及開口,忽然有人來報,說是老金回來了。


    二人齊齊站起身來,不約而同地問道:“娘親/姑姑回來了?”


    “沒有,隻有老金一個人!”


    謝姝寧眉頭一蹙,拔腳就往外頭走,出了門便瞧見衣衫襤褸風塵仆仆的老金站在廡廊下,一臉焦躁。


    “八小姐!”見是她,老金愣了愣。


    舒硯也跟了上來,問道:“怎麽隻有你一人回來?是姑姑打發了你回來的?”


    老金“撲通”一聲跪下,將那封冬至寫的信從懷中取出來雙手遞上,“冬至的信,還請八小姐過目。”


    謝姝寧的臉色驟然難看了起來,一顆心更是往下沉了沉。


    她伸手接了信,打開信封,取出裏頭的信來。


    一行又一行,冬至的字跡她亦記得,便是偽造,她也能認出來,這封信的確是冬至寫的。


    每看一行,她的臉色就更白一分。


    看到後頭,她手一垂,酸軟無力的手竟是連薄薄一張紙也握不住了,任那紙飄飄蕩蕩落在了地上。


    舒硯問她:“出了什麽事?”


    她張了張嘴,卻根本說不出話來,眼中有大顆大顆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撲簌簌滾落下來。


    舒硯大驚失色,慌忙俯身去拾那張紙,撿起來匆匆一看,亦白了臉,扭頭喝問跪在那的老金:“怎麽回事,什麽叫人不見了?”


    “屬下該死!”老金連一句辯解的話也說不出,這件事,的的確確是他們失職了。


    舒硯一拳打在了老金身後的柱子上,“你給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全部都說清楚了!”


    話音落,趁著眾人不妨之際,謝姝寧驀地衝過去攥住了老金髒兮兮的衣襟:“是謝元茂做的好事?”


    “八成就是那王八蛋!”老金向來看不起打女人的漢子,因而不管瞧見沒瞧見,他都已經管謝元茂叫王八蛋了。


    謝姝寧聽了手一鬆,麵上猶自掛著止不住的淚,卻忽然冷笑了起來:“很好,很好!”


    舒硯見她笑,唬了一跳,“你這是想要做什麽?”


    “做什麽?”謝姝寧從他手中奪回那封信,揉作了一團,“娘親若是不在了,我勢必用整個謝家為她陪葬——”


    ps:


    持續卡文……我又高估自己的速度了,淚~還有一章,我晚點會更上來的,大家還是早點休息明天看~~夜貓子的親可以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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