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慶隆帝開始,直至如今的肅方帝,兩任帝王交替,京都的局麵也早就同過去大不相同。


    老牌世家中,過去當屬李家。


    李家可接連出了兩任皇後,這等殊榮,尋遍京都隻怕也再難找出第二家來。但就是這樣的李家,卻在一夕之間遭了重創,再無翻身的機會。至於旁的,近年來,零零散散,也不知衰敗了幾家。


    溫家從祖上開始,便一直處於中庸之位,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打眼卻也不是那些破落戶可以相比較的。處在這樣的位置上,榮華富貴照享,子孫後代也依舊有蔭庇可受,並沒有什麽不好。


    可當那些個出挑的人家漸漸門可羅雀後,溫家這樣的,便慢慢顯得起眼了。


    雖說仍不及燕家,但燕家人丁單薄,原本就不興旺,燕景又是個英年早逝的,隻留下兩個兒子,偏生二子關係不睦,瞧著也不沒有個長壽相。假以時日,難保溫家不會蓋過燕家去。


    且不論溫家有沒有這個打算,鬥轉星移,時移事去,這本就是大勢所趨。


    溫夫人婦人見識,哪想得到那般長遠的事,她隻專注著眼下那點子事。


    她緊張地攥著英國公的外衫,擔憂地道:“他雖拿走了庚帖留下了慶哥兒的小像,可難保他手中沒有第二份。”微微一頓,她長歎了口氣,後才說道,“怕隻怕他生性狡詐,出爾反爾,今後再用這事來詐你我。”


    “夫人莫要擔心,他拿到了庚帖,毀了婚事,哪裏還會繼續在這事上折騰。”英國公怎麽也比她看得更明白些,遂好聲好氣地勸了她幾句,隨後說,“況且。夫人仔細想想,你也說了他生性狡詐,不是良人,他又如何能配得上蘿姐兒?這樁親事就此作罷倒也好。總好過將來叫蘿姐兒嫁入燕家,再受他欺淩,有苦說不出的好。”


    溫夫人悄悄覷他兩眼,嘴角翕翕,欲言又止。


    她看中的是成國公夫人的身份,是來日溫雪蘿能將燕家握在掌心裏的機會。


    但當著英國公的麵,這話是絕對不能說的。


    在他心中,她一直都是個純善至極的女子。


    溫夫人望著燈下丈夫微醺的麵龐,忽然失了神,憶起方才燕淮離去之時說過的那番話。心頭頓時燒起了一團火,直燒得她手足無措,莫名慌亂了起來。


    英國公卻並沒有察覺,隻道:“事已至此,多想也無裨益。你若有這心思,倒不如好好幫蘿姐兒多擇幾個合適的人選。”


    當年燕家有意同溫家結親之際,他便覺得不好。


    但最後沒能拗過自家夫人,權衡了一番後這才勉強應了下來。


    果不其然,多年後,真的叫他給料中了,燕溫兩家根本不該結為親家。尤其在燕家出了那麽一籮筐的破事之後。他早就不大想送女兒出閣入主燕家了。


    故而這天夜裏,各懷心思的夫妻二人同床共眠後,英國公不多時便已睡了過去,溫夫人卻近乎徹夜未眠。


    興許是惡事做的多了,年紀越大她這膽子便越小。


    長子溫慶山就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生來便淬了毒。


    先時。惠和公主鳳台選婿,名冊中正巧便有她的兒子。她當時便慌了,一來自己的兒子是個侏儒如何能見人;二來這麽多年來,她雖然從不叫兒子見一見天日,但一旦在外頭無法避免需要提及他之際。她總是下意識將他描述得極其優秀。


    ——豐神俊朗的青年,談吐優雅,寫的一手好字,工於念書。


    這是她心中的兒子,是她想要教養出來的世家子弟。


    然而她真正的兒子,卻像個怪物。


    有時候,她看著他,便不由得去想,莫說什麽豐神俊朗、才華橫溢的大好青年,即便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她見了也比今時歡喜萬倍。


    沒有法子,她用謊言點燃的那把火,到了再無法被紙包住的時候。


    臨了臨了,還是她的丈夫親自將這事給處理妥當。


    一個看似完美的替身,是那般管用,是那般給她長臉。


    英國公一早就告訴了她,若替身當真被公主瞧中擇為駙馬,他們便將那孩子收做義子,冠以慶山之名,讓他去做駙馬。若他不曾被公主挑中,就最好不過,照舊將他留下看好,等到時機成熟到了不得不為長子娶妻之時,仍推了他出去,做那麵上功夫。


    一個戲子,多的是法子拿捏住,不叫他反咬。


    英國公如是安慰過她,她也信了,可如今卻再不敢盡數相信。


    若真那般嚴密,怎的就叫燕淮知曉了?


    長夜漫漫,溫夫人直至天明仍未闔眼。


    英國公也在天色微微發白之時,便自睡夢中醒了過來。


    他是個極寵孩子的人,次女溫雪蘿自小又是幾個孩子裏頭最受寵的,如今遭受了這樣的委屈,他這做爹的委實心疼,睡得著卻睡不安生。


    天色大亮後,他起身,一麵讓溫夫人派人上燕家,在世人眼中走個過場,好叫天下人知道,是溫家退了燕家的親事,而非燕家所提。


    溫家派去的人自然不曾碰上燕淮,隻見到了提前被燕淮叮囑過,特地候著溫家來人的如意。


    如意原本還想著,怎麽著溫家那邊也得緩個一兩日才有心思上門吧,不曾想,翌日清晨便來了人。


    彼時燕淮已一早往皇城去了。


    到達宮門時,天色才剛剛大亮。


    天際初升的太陽明晃晃地高懸在半空,將皇城高牆上的琉璃瓦映照得泛起了一陣金燦燦的波浪。


    今日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


    汪仁的心情則更差了。他怕冷也怕熱,這大太陽一曬身上保不齊還要出汗,真真叫人生厭……身上若布了汗,他可是連自個兒也要一道嫌棄的。他麵沉如水地同燕淮一前一後進了宮門,隨即打發人先去知會在肅方帝身邊當差的小潤子。


    清虛帶著道童,走在最末。手執拂塵,端著架勢,瞧上去倒也煞有其事。


    西越朝尚佛,慶隆帝在位時。也喜傳召普濟寺的主持方丈入宮講經,但肅方帝同他的兄長不同,他從來都不相信這些。但如今他卻信了,要召清虛道士入宮。可見是病急亂投醫,糊塗了。


    汪仁雖對清虛這樣的人嗤之以鼻,卻也知道正是這樣的人,才會精通那些旁門左道之物。


    他淡淡看了燕淮一眼,很快將視線收了回來,並不說話。


    不多時,小潤子使了人來,道是肅方帝一直留在禦書房內,自己不出也不叫人進。


    汪仁心下明白過來,肅方帝這回怕是在寧嬪那受了大挫。不見清虛道士怕是緩不過來。


    他便讓人帶了清虛道士身邊的小道童下去歇著,自同燕淮二人領著清虛往禦書房去。


    小潤子候在門口,見到他們遠在幾丈開外便迎了上來,同汪仁道:“皇上已得了消息,正眼巴巴等著您呢。”說完。他又急急同燕淮行禮,笑道,“燕大人。”


    伴隨著話音,厚重的大門被兩個小太監緩緩推開。


    一行人魚貫而入。


    肅方帝正伏案而書,聽見動靜霍然站起身來,誰也不理,視線先朝二人身後望去。


    汪仁跟燕淮自覺地各自往邊上悄悄挪了半步。好叫他看個清楚。


    汪仁道:“皇上,清虛道長雲遊歸來了。”


    伴隨著話音,身著道袍的清虛直直印入了肅方帝的眼簾。肅方帝露出像瞧見了天下第一美人般的神情,急急問道,“這便是清虛道長?”


    清虛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跪倒行禮。聲音平穩,道:“貧道見過皇上,恭祝皇上萬壽無疆,長樂無極。”


    肅方帝什麽樣的好話不曾聽過,這會聽到長樂無極四個字。卻頓覺福至心靈,通體舒暢,忙大笑了起來:“好!好!好!”


    他一口氣說了三個擲地有聲的好字,而後一把在椅上坐倒。


    他雖然急,但這會腦子卻忽然間多了幾分清明,遂問道:“不知清虛道長都有什麽本事?”


    清虛早有準備,自袖中掏出一隻細頸瓷瓶來,道:“皇上一試便知,此丸有健陽之功,服下片刻便可見效。”


    肅方帝麵露欣喜,卻並不叫汪仁將這丹丸遞上前來,隻伸手指了指汪仁眉頭一皺又移去指在了燕淮身上:“默石為朕試試這丹丸功效先。”


    “皇上,臣還未娶妻呢。”燕淮一抬頭,滿臉羞怯靦腆。


    肅方帝一愣,隨即哈哈大笑,笑得直拍案,高聲讓人去找個護衛來。


    清虛在這些方麵的確很有一套,丹丸入腹,不多時就真起了效。


    肅方帝頓時激動起來,立即就取了一枚自己吃了,讓他們先就地等著,自己前往寧嬪的純禧宮。


    借住丹丸功效,他一雪前恥,足足過了一個時辰,方才神清氣爽地離開了純禧宮。


    一回到禦書房,他便道:“賞,重賞!”


    他大筆一揮,封了清虛做國師,又問燕淮有何想要的,盡管開口,金銀珠寶田地宅子皆不在話下。


    燕淮卻道:“此事多虧了汪印公,臣不敢邀功。若皇上真要賞賜臣,便答應臣一個請求吧。臣聽聞汪印公近日身子不佳,心力交瘁,”他垂眸說著,眼中閃過狐狸般的狡黠神色,“臣年輕,願為汪印公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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