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大殿裏一片寂靜,還是皇後先蹲□來,從皇帝懷裏將沈貴儀接了過去,“皇上,讓臣妾來,您先去添件衣服。”


    顧淵頓了頓,把沈貴儀交給了她,起身的時候卻被拉住了手,那個女人慘白著臉,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皇上,您要替嬪妾做主啊……”


    顧淵沒來得及話,開口的是皇後,她溫和卻不容置疑地對沈貴儀,“噤聲,你現在有傷在身,安靜讓太醫為你包紮傷口。”


    沈貴儀把目光轉向了皇後,見她一如既往溫柔的麵容上卻明明白白擺著威嚴二字,那意思是要她閉嘴——以一個皇後的身份。


    她心裏一驚,難道皇後和容婕妤是一夥的?


    傷口火辣辣的疼,她也來不及思考那麽多,隻能低低地抽泣著,任大殿裏的人看熱鬧似的看著她。


    那邊的容真已經在閑雲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淡淡地看了眼沈貴儀,自己伸出手去給謝太醫處理。


    那藥抹在傷口上看著都疼,可她卻一聲不吭,隻是死死咬著嘴唇,努力隱忍著,連謝太醫也忍不住動容。


    華嚴殿裏有好一陣子沒有任何人開口話,太醫和醫女們神情肅穆地為兩個人清洗傷口、上藥,而其他人都不約而同地站在原地沉默著,皇上沒話,她們也隻好看著。


    誰都沒料到好端端的家宴竟然突生意外,出了這麽一場鬧劇。


    傷口都處理好了以後,院判回過身來,“皇上,兩位主子都已經上了藥,接下來的日子隻需要好生養著便好,隻不過……”


    顧淵看著他,“隻不過什麽?”


    院判遲疑了片刻,“隻不過因為是被炭火燒傷,傷口比較深,外麵的皮肉都爛了,微臣隻怕……隻怕會留疤啊。”


    此言一出,地上的沈貴儀低低地哭出了聲,她不同於容真,容真傷到的不過是手肘,而她傷到的是右肩……手上留疤壓根沒什麽大礙,可是若是身子留下這樣醜陋的疤痕……她麵如死灰地看著皇帝,若是真的留下疤了,她拿什麽伺候皇上?


    頃刻間,她哭喊出來,“皇上,求您為嬪妾做主啊……”


    女子對容顏與美貌素來是最為看重的,尤其在這美女如雲的後宮裏,身體留了疤的女人要如何立足?


    沈貴儀的樣子淒楚可憐,口口聲聲要皇上為她做主,而容真回過頭去看著麵色陰晴不定的顧淵,收回上了藥的手臂,直直地跪了下去。


    “嬪妾有罪,沈貴儀來向嬪妾敬酒,卻不知何故摔倒,嬪妾沒來得及拉住她,反而與她一同跌倒,是嬪妾粗心大意了,請皇上責罰。”


    她誠誠懇懇,“不知何故”四個字的沉穩有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指的是什麽——沈貴儀害人不成反害己,原本是要將她推向炭盆,卻不料忽生變故,受傷最重的成了自己。


    沈貴儀氣得渾身顫抖,邊哭邊伸手指著她,“你好毒的心!明明是你將我推向那炭盆子,如今反倒血口噴人,若是我有心害你,為何如今受傷最重的卻成了我自己?皇上,皇上求您明察啊……”


    容真沒再話,安安靜靜地抬頭看著麵前的男子,他麵色沉沉的,眼神裏好似有萬般思緒,而兩人視線終於相對時,她隻看見一汪看不見底的深潭。


    心下似乎沉了沉,有了底。


    而顧淵沒有令她意外,緩慢地開口道,“容婕妤錯手傷人,連累沈貴儀受了此等重傷,今日起,遷至若虛殿潛心禮佛,沒有朕的允許,不得擅自出宮走動。”


    容真仿佛看見地上的那個女人麵目猙獰地露出勝利的目光,而顧淵接著,“沈貴儀晉為側三品充媛,今日起安心養傷,朕會親自督促太醫院盡心照料,爭取早日恢複,你無須太過憂心。”


    最後那句話是對沈貴儀……不,是對沈充媛的。


    沈充媛當即安心,猶如吃下了定心丸一般——哪怕她會留疤,至少已經步入三品宮妃的範疇了,從今以後在這後宮裏也算是有了一席之地。


    大殿裏的妃嬪都開始竊竊私語,眼神在兩個女人身上掃來掃去,不用想也知道的是些什麽內容,無非是落井下石,幸災樂禍。


    顧淵似乎被這樣的意外弄得心情極為不好,當下陰沉著臉,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在場的人紛紛俯身道,“恭送皇上——”


    於是一場好端端的家宴慘淡收場,皇後忙著照料沈充媛,太後搖了搖頭,也走了,隻剩下宮妃們站在這裏,沒過一會兒也散場離去。


    而容真定定地站在原地,看著顧淵離去的方向,忽然覺得這一幕有些荒誕可笑。


    沐貴妃目不斜視地往殿外走,仿佛對這場鬧劇視而不見,高貴雍容一如往常;珠玉漠不關心地從她麵前走過,好像與她是個素未謀麵的陌生人似的;而唯有如貴嬪以極為緩慢的姿態與容真擦肩而過,似笑非笑地了句,“婕妤妹妹可要好自為之啊,害人之心不可有,不然可會倒大黴的呢。”


    容真麵無表情地抬頭看著她,“多謝貴嬪娘娘教誨,嬪妾要學的不僅是害人之心不可有,更是防人之心不可無,今日娘娘倒是叫嬪妾大開眼界了。”


    如貴嬪麵色一僵,惱羞成怒道,“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感謝娘娘的教誨罷了。”容真收回目光,從容得仿佛方才被處罰的人不是自己似的。


    沈充媛這些日子和誰在一起,又是被誰慫恿得有了如今的膽子,她心裏清清楚楚。


    如貴嬪冷冷地笑了幾聲,“妹妹還是這麽伶牙俐齒,隻不過這嘴上功夫雖了得,卻不知到了若虛殿之後,一個人關在裏麵禮佛,還有什麽用武之地。”


    落敗的人不是她,她就算在唇槍舌戰上落了下風,也沒有半損失,她難得聰明一回,也不多,轉身就走。


    於是容真就這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看著地麵,任所有妃嬪從自己麵前經過,或投來憐憫的目光,或含笑冷眼看她。


    她自始至終沒有抬過頭,安靜得有些不像話。


    而閑雲站在她身旁,一直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無聲地與她一起抵抗那些閑言碎語,那段難熬的時光。


    終於所有人都走光了,包括沈充媛在內,也在醫女的攙扶下坐上了車輦,離開景尚宮。容真朝皇後躬了躬身,這才在閑雲的攙扶下轉過身去。


    卻不料皇後忽地出聲叫住了她,“容婕妤,請留步。”


    她頓了頓腳,重新轉過身來,詢問似的望著皇後。


    皇後對她微微一笑,隻了句,“你是個玲瓏心腸的人,皇上今日為何這麽做,想必你心裏也清楚。本宮希望你能理解他,莫要太難過,畢竟在這種情況下,他都隻是把你遷去了若虛殿,而沒有降你的品級,他對你如何,你心裏最清楚。”


    她心裏清楚?是了,她自然清楚,顧淵投鼠忌器,因為沈太傅的原因遷就了沈充媛,而她這個容婕妤就隻好暫時擱置一邊。


    容真默了默,才真心誠意地回她一笑,“娘娘的好意,嬪妾心領了,嬪妾是戴罪之身,不便久留。”


    她安安靜靜地離開景尚宮,而皇後站在原地沒有動,一直看著她清瘦從容的背影,末了沉沉地歎了口氣。


    興許生在帝王家,最大的悲哀不是遭人算計,一路孤獨,而是明明想要保護一個人,卻都有力不從心的時候。


    她已經能夠十分灑脫地放開那個存活於記憶裏的顧淵了,而如今在她眼前的,不過是個以國事為重的皇帝為了保護自己的子民,不得不委屈心愛的女人。


    容真坐上了車輦,上車的時候由於太用力,一不留神拉動了傷口,引來一陣鑽心的疼痛。她倒吸了口氣,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湧上眼眶,濕意蔓延開來。


    她倏地抬起頭來望著灰蒙蒙的天空,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閑雲看著她這樣站在車輦上,像尊塑像似的靜止在那裏,張了張嘴,卻什麽都不出來。


    她站得那樣高,在沒人看得到的地方以這樣的姿勢止住眼淚,為了什麽?不就是為了不讓人看到麽。


    容真很努力地把眼淚逼回去,良久才終於垂下頭來對閑雲輕笑道,“大概是太疼了,很久沒有這麽疼過了。”


    閑雲眼圈一紅,“主子不必心痛,皇後娘娘不是了麽,皇上也是有苦衷的。”


    她明明是在安慰容真,卻引得容真身子一僵,低喃了句,“你什麽……心痛?”


    那樣茫然的神情還是閑雲第一次在她麵上看到,她素來是沉靜從容、不慌不忙的,如今卻忽的露出這樣迷茫的眼神,好似被那句心痛給震驚了。


    閑雲不知所措地拉住她的手,顫聲叫了句,“主子?”


    而容真終於回過神來,低低地笑道,“不是心痛,隻是傷口痛罷了,不必擔憂。”


    她轉身拉開車簾,從容地坐了上去,直到車簾落下來之後,才卸去了從容的一麵,像個孩子似的蜷縮在一起。


    傷口真的很痛,那藥膏抹上去火辣辣的,像是毒藥滲進皮膚裏,沿著血液一路蔓延到了心頭。她狠狠地咬住嘴唇,忽然眼眶濕潤地笑了起來。


    因為她發現在所有人等待著看她狼狽一麵的時候,她竟然有了些許期待,期待著那個一向溫柔寵溺她的皇帝站在她的這邊,識破沈充媛的奸計。


    而他這樣聰明的人自然沒有辜負她的期望,在對他對視的那一刻時,容真就明白了,其實他什麽都一清二楚,隻可惜偏偏不站在她這邊。


    笑容越來越大,最後容真簡直像是想到了什麽再開心不過的事情,笑得滿臉濕漉漉的。


    她還是太天真,明明一早就告誡過自己,寧願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皇帝的嘴,可是在他一直以來的溫柔寵溺裏,她竟然不知不覺對他產生了不該有的依賴和期待。


    真是見了鬼。


    回惜華宮的一路上,她默默擦幹了眼淚,重新回到了那個素淨沉穩的宮女模樣,這世上關心在乎她的人都死了,凡事還是要靠自己的好。


    作者有話要:不要喊虐啊==劇情發展需要,不是這樣的話,容真怎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對皇上是保持怎樣的態度呢?


    麽麽承諾三章之內務必做到歡歡喜喜,然後是奸妃,還容真一個公道。


    話,真是好想日更==、


    雙更傷不起啊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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