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那輛車輦已經離去很久了,鄭安擔憂地看了眼這灰蒙蒙的天,又搓了搓凍僵的手,試探地叫了聲,“皇上,可要回宮了?”


    長廊盡頭,年輕的皇帝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明明那輛車輦早就不見了蹤影,可他卻目光灼灼地望著那排車轍,腦子裏重複閃現著那個女子抬頭望天的姿態。


    明明隔著這樣遙遠的距離,他一也看不起她麵上的神態,可是不知為何,他卻好像能夠清楚想象到她此刻的神情,約莫是隱忍著委屈,再三告誡自己要堅強,然後紅著眼眶逼回眼淚,不知費了多大的勁才終於能夠安然離去。


    他神色寂然地默立很久,鄭安也不敢再開口,隻得陪著他一塊兒受凍,直到終於腳底都麻木時,皇帝才轉身離開。


    鄭公公很幽怨,皇上明明是心疼容婕妤的,偏偏要傷她的心,這下倒好,傷的最深的其實是他自己……連帶著他這個皇上身邊的大紅人也跟著一起受凍,果然是伴君如伴虎,太監最辛苦。


    得,他認命,連皇上都不怕冷,他還怕什麽呢?這種時候,也隻有他這把老骨頭能陪在皇上身邊了。


    容真在當天下午遷至若虛殿,沉沉的大殿一如她初次闖入時,陳舊而安靜,恍若在時光裏寂靜已久的老人,充滿了光陰的味道。


    離開惜華宮之前,閑雲要奴才們都收拾好東西,跟著同去,容真卻含笑打斷她,“我這是去戴罪禮佛,你當是去享福麽?帶這麽多奴才,還不被人笑掉大牙?”


    閑雲啞口無言,隻得作罷,最後自己進屋收拾好了一切,再三囑咐汀蘭要好生在惜華宮裏待著,若是若虛殿那邊有什麽吩咐,隨時待命。


    汀蘭也是眼眶紅紅的,執意要跟著去若虛殿伺候主子,容真無奈地歎口氣,“我隻是暫時去幾天,又不是不回來了,看你這樣子多驚心哪,像是我就要老死在裏麵,一去不複返了。”


    “主子!”閑雲幾乎是立馬變了臉色,聲音都拔高了好幾度,“咱們這還沒出門,您這是在什麽胡話?”


    容真笑出了聲,“得得得,你也知道還沒出門?就在這惜華宮裏,你都敢對我大呼叫了,這要去了若虛殿,你豈不是要對我呼來喚去了?”


    她刻意起笑話來,可是在場的奴才都沒笑,害得她隻能訕訕地搖頭道,“我還沒走你們就這麽不給麵子了,真是叫人寒心。”


    氣氛在她的刻意緩和下沒那麽沉重了,她這才眯起眼睛再一次看了眼惜華宮,然後轉身離去。


    而兩人踏下殿前的台階時,珠玉從偏殿走了出來,身姿挺拔地站在上方看著,嘴裏清晰地吐出幾個字,“妾身恭送容婕妤。”


    那聲音令容真步伐一滯,微微轉過頭來看她一眼。


    珠玉的下巴抬得很高,又或謝是因為居高臨下的緣故,明明麵上什麽神色都沒有,卻更令容真感到可笑而寒心。


    這位新晉的陳美人恐怕還有句未出口的潛台詞——希望她此去若虛殿,一去不複返,那麽惜華宮就是她一個人的天下了。


    容真看著那個妝容華麗的女子,隻覺得其實自己十年來似乎都沒有真正看清楚過,興許今日這個人才是真正的陳珠玉,有血有肉,有**也有醜陋。


    她雲淡風輕地笑了笑,了句,“今日一別,還望陳美人珍重。”


    是真的珍重,因為她揮別的是那個記憶裏的珠玉,從此後宮相見,再無姐妹。


    宮中人心險惡,以珠玉的性子……容真挺直了脊梁,優雅從容地走在寒風裏,仿佛迎麵吹來的並非凜冽冬風,而是清爽宜人的春日和風——


    閑雲打掃了一下午,才把若虛殿給弄幹淨,平日裏哪怕宮女太監都打掃著,這殿裏卻因為長期沒有主人而帶著股木頭腐朽的氣味,很是潮濕。


    她把床重新鋪了一遍,又把桌子椅子都重新擦過,最後到處找炭火,結果找遍了整個宮殿卻無功而返,隻得皺著眉頭直歎氣,“好歹也是個婕妤住了進來,怎的連炭火都沒有?主子就算是進來受罰,也不能平白挨餓受凍吧!”


    容真似笑非笑地睨她一眼,“都了不是來享福的,若是受不了,現在回惜華宮也不遲啊。”


    “主子!”閑雲氣得直跺腳,都到什麽時候了,為什麽她還有心情開玩笑呢?


    容真卻拉過她的手,輕輕一笑,“哪怕身處逆境,也要從從容容的,因為等著看笑話的人太多,你若是情緒低落,反倒會叫她們稱心如意。”


    閑雲驀地失聲,好半天才重重地了下頭。她原本也是個心思沉靜的人,卻因為容真受罰而慌了陣腳,聽容真這麽一,才終於找回了冷靜。


    容真怎會不知她是在擔心自己呢?當下也沒有鬆開她的手,隻是失笑地歎口氣,“難為你陪我一起受這罪了。”


    閑雲搖頭,神色堅定地,“能跟著主子是閑雲的福氣,閑雲從來不覺得是在受罪。”


    主仆二人正站在窗前站著話,殿外忽然來了個人,指揮著一眾太監宮女搬了些日常用品進來。


    來人正是皇上身邊的萬喜,朝著容真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才笑眯眯地,“容主子,皇上吩咐奴才送些必要的東西來,是委屈主子了,這些日子先在這兒湊合著,過幾天就親自接主子回去。”


    容真淡淡地笑道,“什麽委屈不委屈的呢?都是皇上的安排,我自當俯首聽命,談不上委屈。”


    萬喜聽出她不鹹不淡的語氣,比之從前還是要疏離些了,當下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卻笑得更加燦爛地福了福身,“主子能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皇上聽了必定會很高興。皇上還了,這兩個奴才就留在這兒伺候主子,若是主子有任何需要,隻需一聲就行,他們都會立馬幫主子去辦。”


    容真好似有些心灰意冷,了頭,不在意地揮揮手,“辛苦你了,眼下我也沒帶能打賞你的東西,隻能先作罷了。”


    萬喜忙彎腰道,“主子這是哪裏的話?奴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來給主子送東西,一兒不辛苦,再了,能為主子做事,奴才心裏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敢討要什麽打賞?就是主子要給,奴才也沒那個膽子收啊!”


    容真沒話,好似倦怠了似的轉過身去不再多言,於是萬喜隻得帶著一眾奴才離開了。


    熱鬧了片刻的大殿又寂靜下來,前一刻還倦怠不已的容真忽地轉過頭來麵帶笑意地看著閑雲,“我的表現還不錯吧?”


    閑雲捂嘴笑道,“主子若是哪日不想待在這宮裏了,指不定還能去哪裏的戲班子混口飯吃,麵部表情煽情而有張力,奴婢都快潸然淚下了。”


    “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了啊。”容真笑出了聲,“直我作到不行了就是,什麽煽情有張力?還潸然淚下,我看你是笑得快趴下了。”


    她轉過頭去,看著窗外寂靜的景象,忽然有些感慨。


    長順的死已經過去了,珠玉的背叛也已經過去了,如今終於又回到了需要她靠自己奮鬥的時候。帝王的寵愛不能依靠一輩子,眼看著現在就已經屈於帝王權術之下了,她能經得起幾個沈充媛的詭計呢?


    晚些時候,萬喜回了禦書房回報容真的狀況,顧淵負手立在窗前,背對大門,而萬喜一五一十地把去若虛殿的景象交代完畢。


    顧淵頓了頓,才問,“她精神不太好?”


    “是,奴才瞧著容婕妤好像有些累,不願多話似的。”萬喜老老實實地。


    於是顧淵不話了,就這麽在窗前站了半天,才頭道,“你走吧,朕知道了。”


    萬喜沒走,忽地問了句,“皇上可要去瞧瞧婕妤?她似乎……似乎有些生皇上的氣……”


    站在一旁的鄭安猛地抬頭瞥他一眼,動了動嘴皮子,沒發出一聲音,隻做了個嘴型,要他閉嘴,萬喜被嚇得立馬噤聲不語。


    顧淵好似沒察覺到這一幕,隻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朕自有分寸,你下去吧。”


    於是萬喜擦了擦汗,心有餘悸地退下去了。


    窗前的人過了片刻回到了桌前,目光靜止在桌上,那裏擺著本攤開的奏折,上明明白白寫著:


    宣明十二年,江南受洪澇之災,江南太尉沈元山乘職務之便,私吞餉銀三千萬兩。


    宣明十三年,沈元山在江南各地購置家宅七處,分派家奴前去打理,家中飾物陳設均為珍品,其間還有宣高帝年間的古董二十三件。


    宣明十五年,南嶺知縣改換人選,新上任的知縣乃沈元山昔日的幕僚之一。


    宣明十六年……


    那折子上工工整整地陳列出了沈太傅從當江南太守之時一直到今時今日的動態,各項條款再清楚不過,看得出,遞折子的人從老早就開始調查這件事。


    顧淵絲毫不詫異,因為這是他親自派去著手調查的人,他不過問並不代表他不知道這些朝中重臣在皇宮以外都做了些什麽,而等到需要之時,巨細靡遺的細節都會立馬呈上來。


    他麵無表情地合上那折子,“擺駕瑞喜宮。”


    鄭安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皇上聽聞了容婕妤的傷心之景,卻仍要去看沈充媛?


    顧淵抬頭看他一眼,唇角微揚,“怎麽,朕要去看看沈充媛的傷好得怎樣了,也要經過你的批準?”


    “奴才不敢!”鄭安惶恐地彎腰認錯,“奴才這就去命人備車。”


    他急匆匆的朝外走,而殿內的皇帝笑意倏地消失,眼底是一片冰冷的神色。


    作者有話要:作死的人死期到了!


    好吧好吧,這個月還是繼續雙更==


    總之不見到我精盡人亡了你們是不會死心的、!【精盡人亡==?】


    明天見~虐奸妃行動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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