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大亮,易風桓和鬱傾鈴在南海附近的客館住了一夜,跟該見的人見了一麵後,又吃過早食,才動身離開。


    方才吃飯的時候易風桓便注意到鬱傾鈴的臉色不太好,如今到了街上,沒走幾步就能看出她的體力差得不是一點半點,幹脆合上折扇,當街將她打橫抱了起來,在眾人突然看來的詫異的目光中目不斜視地大步向前走。


    被抱著走了一會兒,鬱傾鈴才反應過來,嚇得一伸腿:“公子?!”


    “抱歉,我忘了你從未出過遠門,到湘南來自然會水土不服。”易風桓輕輕笑了笑,“以前便是同我出去,也都隻是在北方,南海還是第一次來。”


    “不要緊的,還能走。”鬱傾鈴慌張道,卻也不敢用力掙紮以怕傷了他,“公子你這像什麽樣子,下邊的人知道了,以後還不都騎到你頭上去。”


    易風桓並未在意她的緊張,隻道:“宮野和蔚絕在崇州無法分身,的確該尋幾個隨時可用的新人了。”


    鬱傾鈴一愣,有些落寞地垂下了頭,咬了咬唇說:“是我沒用,護不好你。”


    她的武功隻算中等水平,按說不該隻她一個人隨時護在浮沉總首領身側,但她極擅長藥理,更擅長以藥物作為武器,平日裏遇上緊急事件,基本上撒幾瓶藥粉就解決了,所以易風桓才會放心隻帶她一人隨侍。


    可就在昨天,她眼睜睜地看著他被那個偽君子的閣主欺負,卻什麽也做不了。若是宮野或是蔚絕在,一定不會讓這種極端的情況發生。隻是他們二人除了擔任首領護法以外,還一個是殺手統領一個是護衛統領,都不能離開總部。這些年過去因為沒出過什麽大事,易風桓便一直未將他們二人護法和統領的職務剝離開、分到別人身上一個,如今風險已出現,自然該尋能代替她的更有用的護法了。


    易風桓本是想著總部高職分配的事,突然聽出她的語氣不對,低頭看了一眼,想了想微笑道:“別亂想,你是不能被任何人代替的。隻是這世上還可能有很多像宣閣主這樣扮豬吃虎的人,總要以防萬一是不是?”


    鬱傾鈴隻是稍微矯情一下,聽了他的話後臉就紅了,默默點了頭。


    她就縮在他懷裏任他抱著又走了一段路,突然問:“公子可是要去一趟基地?”若依他的意思,是要挑新人的話,最好的就是從顧家訓練殺手的基地中選,剛從那裏出來、還未侍奉過任何一位主子的人才容易被培養成為心腹。


    易風桓點了點頭,淡淡道:“既然重霄閣這邊不急,我們也不必過於急切。如今大哥和三弟那邊的進度都不容樂觀,太過急躁,反而容易敗露。”


    如今歸屬於碧落宮的武林望族易氏,這一代主支的三個子弟,都是江湖上百年難遇的奇才,武功、智謀和容貌皆是遠出眾人。雖然她家公子在容貌上不比美人榜首位的碧落宮主,實力也不比武功榜第十八位的四俠之首,卻絕對是最最厲害的。


    鬱傾鈴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微笑了。


    十年前與三弟易風樞分開後,易風桓孤身一人在浮沉起步。他武功平平,離開碧落宮後更沒有家世倚靠,卻隻用短短幾年的時間成為了浮沉總首領,且所有人對於他這個外姓且實力平庸的年輕首領都是心服口服的。


    顧家掌權者之所以會扶他上位,正是因為他那一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尤其是人的潛力和極限,都能準確地看出。


    如今總部,包括四大分部不少已然聞名天下的殺手都少不了他的引薦和提拔,其中最厲害的當屬如今在整個江湖的武功榜上排位第十六的宮野和第四十五的蔚絕,以及如今的北原副首領項祭。他們在入浮沉成為高職之前就完完全全是無人問津的“普通人”,也正是因為被易風桓看中和引薦,才心甘情願地推舉他成為新首領。


    不切實際地反抗強者隻有死路一條,而有了這些強者的擁戴,顧家才會將整個浮沉交予易風桓,並相信他一定會讓浮沉盛放出更明亮的光輝。


    就像昨日他們同宣?商議的“大計”,也是顧家人認為有利於鞏固浮沉在江湖上的地位,才能被允許策劃執行的。


    而她會心甘情願地跟在他身邊,不是因為她也是他發現的什麽璞玉,隻是在聽說了他的大名後,一時好奇想去探究一下,結果就陷了進去,再憑著特殊的身份留在他身邊,他也無法拒絕。


    記得最初到易風桓身邊時,便聽總部有人說他當年是帶著一個小姑娘到浮沉來的,且對那個姑娘異常特殊,似乎是二人曾共患難過,且彼此定情了。她那時雖被安排在離易風桓最近的位置,卻隻見過他幾麵,一時隻被他的盛世美顏所折服,一聽他還有個定了情的姑娘,便懷揣著莫名其妙的醋意去找了那姑娘。


    但說真的,她也不知道找到那姑娘後她又該做什麽,用自己的身份威脅人家離易風桓遠一些,還是直接揍一頓再逼人家走?


    而那個時候,伊瀾臉上的蠱印也還沒有被她用藥掩蓋住,她一看見這“與他定了情的姑娘”,不免有些嚇到,但還是強撐著麵子凶巴巴地,甚至忽慮了姑娘的年紀有些小的事實:“你就是那個,跟易風桓定了情的姑娘?”


    正在練功的伊瀾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顧家派到總部來的新護法,自己的地位自然在她之下,就沒有不理。隻是想了想還是納悶,問道:“易風桓是誰?”


    鬱傾鈴尷尬死了,卻仍在苦苦掙紮,覺得這姑娘莫不是在忽悠她,更凶了:“你連新首領的名字都不知道,在這裏做什麽的?!”


    伊瀾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想明白後“哦”了一聲,轉回頭去閉上了眼:“練功。”


    看這樣子,鬱傾鈴已經能夠認定他們倆之間的關係沒有總部弟子說得那麽嚴重了,但覺得自己什麽都沒弄清就氣勢洶洶地跑過來欺負一個小姑娘過於沒臉,便走向伊瀾試探地道:“聽說易風桓來浮沉的時候,你是跟著他一起的?”


    伊瀾像是仍對那個名字感到陌生,皺了皺眉,眼睛也不睜開:“是。”


    “你覺得他怎麽樣?”


    “……是個好人。”


    鬱傾鈴一怔,覺得這好人卡發得未免太過令人措手不及,更覺得像易風桓這樣優秀的人就該被女孩子往死裏追,不甘心地又問:“你不喜歡他嗎?”


    像是聽見了一個更為陌生的詞,伊瀾一頓,睜開了眼睛,默默想了片刻:“不喜歡。”


    伊瀾說得認真,不像是為了敷衍她而說假話,卻把她氣著了,當場就抓住小姑娘的胳膊教育她“不能這麽有個性”“也不算小了,眼睛怎麽還不好使,易風桓那種人你怎麽能不喜歡呢”“你必須喜歡他,隻有所有人都喜歡他,才能證明我選的是對的”。


    因為她是高職,伊瀾就沒反抗,默默聽著,但也沒耽誤練功。等她說完了,伊瀾也已經把那一日的進度練得差不多,而後站起身看了她一眼,覺得她應該沒什麽要補充的,轉頭走了。


    很久——在伊瀾已去了南海之後,鬱傾鈴將這件事玩笑般地同易風桓說了,並打趣他“想不到這世上竟有瀾瀾這樣一點不為公子的魅力所動的女孩子”,他微微一笑,歎了口氣說:“她自然是一早便明白,我對她的好,從頭到尾都隻是為了利用她。”


    那時她已經知曉了伊瀾的身世,默了一瞬,努了努嘴小聲說:“或許她是自卑,不敢喜歡公子呢。”


    易風桓合上眸搖了搖頭:“她的性子就是這樣,原則便是不願欠任何人的情。她心中對於我和三弟的恩情僅僅在於表麵——真正對她有恩的人她再也無法見到,隻能將這份‘恩’轉移到我和三弟身上。”


    鬱傾鈴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其實怎樣都無所謂啊,利用也好報恩也好,‘喜歡’一定要拘泥於一種毫無雜質的感情嗎?”


    易風桓一怔,眯起鳳眼看著她,抿了抿唇開口:“你心裏一直有數,我願意留下你隻是因為你是顧深冥的女兒,便是這樣,也心甘情願?”


    “有什麽關係。”她笑彎了眉眼,打了個哈哈,“我就是自個兒送過來給公子利用的呀,不管是出於什麽,隻要公子肯分出一點點心意給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他默了默,不再看她,沉聲說:“鈴兒,無論身份和能力,感情都應當是平等的。”


    她笑得更是得意:“想當年我是利用特權來到了公子身邊,公子才順便利用了我,我們之間難道不平等嘛?至少我現在還是顧家家主唯一的女兒,有這個身份,公子一輩子也不能擺脫我——本就是我先纏上公子的,公子再不借機利用一下,還是我喜歡的那個公子?”


    易風桓靜靜看了她許久,倏而笑了,將撲過來的她抱在懷裏。


    定情之後,他們私下裏就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戀人,隻是當著人前裝著首領和護法的樣子而已。這事四個分部的高職都知道,總部的知情人卻是最少的。


    “無論公子是真的喜歡我,還是隻做做樣子,我都在公子身邊,公子身邊也隻能是我。”她枕在他的膝頭,對上他微微垂下的眉眼,“除非有一天顧家滅了,浮沉完全是公子一人的,那個時候公子若不要我,我也沒辦法。”


    她眨眨眼睛,歪了歪頭問:“不過公子與顧家應該無冤無仇,就是有,也不至於到了滅族的地步罷?”


    縱然顧氏一族在中原的勢力分布已然空前強大,她還是覺得隻要他想,讓他們滅族也不是不可能。


    那雙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或許就曾被神明親吻過,是一雙能夠驗證過去與未來的神瞳呢。


    他垂著眸緩緩撫著她的臉廓,輕輕笑道:“自是無仇無怨。”而後俯下身吻上了她的唇。


    ……吔,本來是在想什麽來著,怎麽越想越歪了。


    還被易風桓抱在懷中的鬱傾鈴猛地甩了甩腦袋,他便停了下來。


    “怎麽了,”他微微皺眉看著她額上新落下的汗水,“頭也疼?”


    “不是不是,我是想……”鬱傾鈴呼了口氣,認真地看著他,“回去再抱,現在還在外麵,被看見了不好,我真的可以自己走的。”


    易風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未聽話,隻是轉了視線說:“一直以來都未正式給你名分,是我委屈了你。”


    “不委屈呀,不委屈。”鬱傾鈴連忙擺手,又想到什麽,紅著臉咳了一聲,“再說第一次本來就是我‘霸王硬上弓’的,要給名分也該是我給你……”


    易風桓笑了笑:“原本我也不覺得委屈了你,倒是宣閣主的所作所為點醒了我。”


    鬱傾鈴看著他。


    “他是真的對伊瀾好。”他閉上雙眼,“我看得到。”


    雖然對宣?一點好印象都沒留下,但向來能看透一切的公子都這麽說了,瀾瀾自己也明白得很,她也就不杠了。


    說來,易風桓能看透一個人的武功潛質,主要是因為能看透每個人身體裏儲存的力量,也就是內力。想起這點,鬱傾鈴便問:“公子剛見宣閣主的時候,竟沒看出他的武功麽?”


    易風桓點頭道:“九霄七日華屬於技術型的內功,特殊之處便在於能將體內之力自由地操控於體外。宣?如今的狀態顯然已經如當年的宣庭閣主一般練成了全式,若將內力放在身體裏,我可以看見;放出去、融於空氣中,便是我也感覺不出了。”


    “嗚嗯怎麽說呢,感覺是個狼人。”鬱傾鈴仰著脖子看天,擺著腿說,“搞不懂他們那些站在武林之巔的人成日裏都在想什麽,好好的名聲和掌門之位不要,偏要裝廢搞幺蛾子。”


    她想了想,突然一個激靈,趕忙看向易風桓道:“他是不是根本就不想當那個閣主呀?”卻發現他的目光正注視著前方,並沒有聽到她的話。


    鬱傾鈴眨了眨眼,也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立刻發現了人群中那個一看就能看出氣場不凡的男人。


    武林中有多少能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個高手的武者?最多是排名前五十的人。想必易風桓也是看出了那個男子體內異常深厚的內力,注意才被吸引了過去。


    鬱傾鈴心裏有些竊喜,還以為這麽快他就又在茫茫人海之中發現了一塊蒙塵的好玉,卻見那男人越走越遠,而他也沒有去攔,隻是看著人走遠。


    “……公子?”以為他是看傻了,鬱傾鈴揪了揪他的衣襟。


    “沒事。”易風桓很快道,最後看了一眼那已經消失在遠處的背影,抱著她繼續走,“那是個有主的人。”


    鬱傾鈴聽罷,也伸著脖子回望了一眼。


    說來,那好像是南海山莊的方向罷。


    那人莫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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