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鬼頭大刀,在一往無前,有死無生的氣勢中,化作血光利刃,砍向身前劉海。


    濮陽大俠雙手握劍,竭盡全力。


    將自己精妙的喚海潮生劍的絕學,往眼前這鬼刀刺出。


    劉大俠臉色扭曲,此時已是搏命而發,自然留不得絲毫隱藏。


    這劍術也著實厲害。


    灌以真氣,便帶出如波濤般的劍風氣刃,卷的四周潮起潮落,若是尋常武者,被這劍風裹挾,別說反擊,就連站穩都難。


    隻是,他慢了一絲。


    不是劍招太慢。


    而是輸在更高層麵上。


    這無生一刀砍來的,可不隻是剛猛刀氣,還有一股看不見,摸不著,但真實存在的東西。


    刀意。


    那一瞬,透過血光,劉海周身場景驟然一變。


    在他的感知中,自己就好像被從死鬥中,丟入了一片白茫茫的落雪大地上,四周萬裏江山,空寂無人。


    仿若天地之間,萬籟俱寂,人世間,也隻剩下了自己一人。


    愁苦。


    幽寒。


    別離世間。


    三種悲苦之意,擾亂心境,讓濮陽大俠這一瞬,記起了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所有不如意之事,那些已被忘卻的記憶,都在這一瞬翻入腦海。


    人間不值得啊。


    這股想法突然跳入腦海之中。


    他在這一刻,變得有些意興闌珊,就好像什麽事都不重要了。


    死,就死了吧。


    死了,反而是解脫了。


    “劉兄!躲開啊!”


    同在圍攻沈秋的潮州神拳張玄著,見劉海刺出一劍後,就好像慢了半拍,迎著鬼刀砍來,竟不閃不避,就好似抬頭送死。


    他心中一驚,手中重拳轟然打出,本打向沈秋的拳勁,狠狠打在劉海腿上。


    “啪”


    劉海左腿一疼,整個人向下倒去,刀意散開,血刀襲來,被勉強避開,但無生一刀,乃是沈秋刀術精妙之力,何其剛猛?


    躲開了刀刃,也不代表著就毫發無傷。


    下一瞬,沈秋刀式一變,鬼刀就像是重錘砸下,以寬大刀背,正砸在劉海肩頭,將護身罡氣一刀打散。


    也將濮陽大俠左肩肩骨,斷裂開來。


    他慘叫一聲,翻滾幾圈,正落在周錦兒身邊。


    這位使得一手好暗器,還擅長禦射,但不善近身纏鬥的前輩女俠,並沒有和沈秋正麵交戰。


    她本想護住弟子離開,但卻為了護住弟子,結果被一記兩儀神拳的開天絕殺,正麵打中腰腹。


    這會已是麵如紙色,出得起多,進的氣少了。


    “破綻!”


    劉海被打倒,但卻給周圍三人,爭取到了好機會。


    唐九生的十二連環奪命劍,陸玉娘的連山隨風指,還有張玄著的金鬥白龍拳,齊齊打向沈秋。


    後者一刀傷了劉海,這會整個後背,都暴露在三人身前。


    這乃是武者大忌。


    絕好的破綻。


    隻要一瞬,一眨眼的時間,三人合力,便能將凶戾妖人重傷當場。


    “哐”


    下一瞬,長劍,銳利指套,重拳齊齊轟在沈秋後背...


    三寸之外!


    土黃色的佛家真氣,如城牆一樣巍峨聳立,就像是個烏龜殼一樣,將沈秋周身三寸,死死護住。


    三人攻擊打在氣盾上,竟發出了金鐵交鳴的聲音。


    畢竟是高手,三人合力一擊,將這涅槃真氣打散開來。


    但沒傷到沈秋的結果就是,左道妖人回頭一笑,身上所有寒氣,血光都盡收於體,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定格下來。


    然後,然後就是騰起的火光。


    灼熱。


    極端灼熱,就像是站在燃燒的鍛爐之前,感受著火焰從爐中噴出,剛才還如寒冰妖精一樣的沈秋,這一瞬化身烈火妖鬼。


    手中血殺鬼刀插入地麵。


    隨手揚起十指,便有十幾道凝練火光飛來。


    明明是玄冰指的手法,卻打出了聖火教那股燃燒寰宇,焚天煮海的氣勢。


    “啊”


    三人中最弱的陸玉娘,被火焰一衝,自己倒是沒事,但身上衣服卻燃燒開來,畢竟是個姑娘家,遇到這種事驚慌得很。


    下意識的反應就是要鼓蕩真氣,滅掉火焰。


    然後便被沈秋燃燒的手掌,拍在腰腹之處,整個人慘叫著飛出幾丈,砸塌了幾把椅子。


    而欲要搶攻的張玄著,剛剛運起真氣,要搏命一發。


    “啪、啪、啪”


    體內傳出三聲悶響,讓他肝髒疼痛欲裂。


    這一瞬,他才想起要命一事。


    這沈秋,是會摧魂神爪的!


    魔教絕學,傷人於無形無影,真氣不夠渾厚凝練,壓不過他,那他周身十尺,便是武者禁地!


    但反應過來,也晚了。


    哪怕下一瞬,體內氣團便被壓碎,但迎麵而來的,是一道纏繞著銳利破風聲氣勁,做拈花狀的黑色手指。


    萬花靈玉指。


    武林裏最漂亮,最飄逸的指法。


    沈秋用的並不嫻熟。


    這五仙傳承,講求悟性天賦。


    他用的不好,也沒有張嵐和青青用來時,那股縹緲之氣,但用來打落水狗,卻是完全足夠了。


    “噗、噗”


    兩道鮮血,自張玄著胸口噴出,經脈穴位被重創,讓這湖州神拳連反擊都變得有氣無力,天機無常拳套上又暴起第二股力道。


    雙重攻擊。


    “砰”


    張玄著也步了劉海和陸玉娘的後塵,整個人被打飛一丈,拳勁之重,壓得他跪在地上,全身骨頭都在顫抖。


    “呼...”


    沈秋長出了一口氣。


    他回過神來,手上黑色的拳套哢哢作響,從戰鬥狀態,變回尋常手套一般,還有最後一個敵人。


    但麵對孤身一人的唐九生時,沈秋卻再無戰意。


    就好似,仗已經打完了。


    “沈某已打的過癮,不必再鬥了,沒什麽意思了。”


    沈秋彈了彈手指,在他身後,整個會場裏,除了黑衣公子外,再無一人能站起身來。


    一炷香不到,這個誅邪大會,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笑話。


    妖人沈秋以一人之力,打垮了包括五名大俠在內的近百號江湖人。


    這其中,他換了不下二十種武藝,六七種內功心法,饒是在絕對實力上,唐九生和沈秋的差距很微弱。


    但這一瞬,連環塢莊主心中,也升起一股無力感。


    打不贏的。


    世間武學,相生相克。


    自己劍術再妙,麵對眼前這好似通曉天下絕技的左道妖人,自己每一劍,他都能以最小的力道完美破去。


    而他卻是神機百變。


    自己根本吃不透沈秋的武藝套路。


    真正意義上的亂拳打死老師傅...


    真是諷刺。


    “不過你也不能走。”


    沈秋後退一步,伸出左腳,踩在欲掙紮起身的濮陽大俠劉海身上,壓住他不得動作。


    這妖人看著緊握長劍的唐九生,又回頭看了看呆立原地的黑衣公子。


    他輕笑了一聲,說:


    “你敢走,我就當你麵,殺了你這私生子!唐大俠真是為了家人,竭盡全力,對外聲稱自己膝下無子。


    卻把傻兒子,藏在金陵城中好多年。


    若不是沈某的兄弟,幾個月前破金陵隱樓時,意外的了些江湖密報,老天爺也垂簾沈某,陰差陽錯,把你家兒子,送到沈某眼前。


    今日沈某還拿不住唐大俠呢。


    要打贏你,不難。


    但要留下你,可難得很呢。”


    沈秋眯著眼睛,如老貓一樣笑了笑,他輕聲說:


    “想來這吳公子也可憐得很,長到二十多歲,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父親的身份。


    沈某也沒想到,唐大俠一生行事方正,卻唯獨在女人這事上犯渾,你竟還是個牛頭人愛好者。


    睡了好友老婆,給人家戴了綠帽,還生了孩子。


    嘖嘖,唐大俠,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呐。”


    沈秋以真氣包裹聲音,如傳音入密,他每說一句,唐九生的臉色就難看一分,扣著劍柄的動作,就扣緊一分。


    待到最後,這連環塢大俠的手指,都被扣出青白。


    他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頓的問到:


    “沈秋,你待如何?”


    “簡單。”


    沈秋左腳下壓,真氣滾動,如千斤墜一樣,壓得劉海口吐鮮血,昏迷過去。


    他俯下身來,以左手在那昏迷虛弱的濮陽大俠額頭處輕輕一抹,然後站起身來,劉海竟在這一息之間,沒了呼吸,就好似一下子死掉一樣。


    “你等稱呼沈秋為左道妖人,在世惡鬼什麽的,其實沈秋不在乎。”’


    沈秋彈了彈手指,語氣溫和的說:


    “畢竟嘴長在你們身上,你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礙不到沈某事情,沈某也懶得解釋。


    但今日既然碰上了,沈某便想到一事。”


    他笑語盈盈的看著唐九生,眯起的眼睛一點點睜開,伸手撥了撥頭頂碎發,說:


    “既然被你等稱作左道妖人,那麽沈某就該做出一些符合妖人身份的事情。


    殺人?


    太低級了,沒意思的很。


    奪人性命,也不見得就能讓我開心一些。


    這些時日,沈某思來想去,弄出了一個好玩的法子。”


    他朝著唐九生伸出手來,對這連環塢大俠說:


    “來吧,和沈某玩個遊戲。”


    “隻要你贏了,沈某就放過你和你兒子,當然,我知道禍不及妻兒的道理,所以,就算你輸了,我也不會害你兒子性命。


    但若你不想玩,那...


    你就是在難為沈某,事情就難辦的很了。”


    唐九生看著沈秋。


    又看了看沈秋腳下如死去一般的劉海,他沉聲問到:


    “若我輸了,我還不是會死?”


    “不。”


    沈秋擺了擺手,解釋到:


    “沈某剛才的話,你都沒聽到嗎?


    沈某今日不想殺人,隨意殺人,乃是魔教之行呢,沈某自稱不入正道,不入魔道,便不能如此粗暴。


    你輸了,也不會死的。


    當然,既然是遊戲,肯定要有點彩頭,不然就沒意思了。”


    他臉上的笑容,在這一刻放到最大,但眼中的笑意,卻消散的無影無蹤。


    他抬起腳步,如鬼魅一般,閃到唐九生身後,輕聲說:


    “若你輸了...”


    “我要你一魂一魄。”


    這話,如森寒鬼語,激的唐九生全身上下,寒毛倒豎,這一瞬,他真的感覺身後沈秋,似化作人間妖鬼,作亂天下。


    這人,這人...


    已不像是人了。


    “身為人父,多為自己孩子想想。”


    沈秋嗬嗬一笑,他說:


    “那吳公子體內呢,留了些東西,若你敢說一個不字,今日便要白發人送黑發人。好了,‘誅邪大俠’,現在告訴我。


    你,玩不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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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莊主和眾位好漢,就在前方!”


    太湖連環塢的弟子,來的非常快。


    他們全副武裝,到達坊市時,距離沈秋衝入會場,才過去了不到兩炷香的時間,在這個時代,這種效率已是非凡。


    可惜,他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整個會場裏,一片死寂,那些提前逃出去的江湖人,在沈秋離開後,才敢進入會場,援助他人。


    而金陵丐幫,聽聞消息後,也是急速趕來。


    “怎麽樣?死了多少?”


    人群中有好事者,看著被封鎖的會場,低聲問到。


    立刻就有臉色虛弱的人,回答說:


    “一個都沒死!就連最開始被凍成冰塊的那些,也沒死。太陽一照,冰化了,他們都活過來了,隻是...”


    “隻是什麽?”


    好事者追問道:


    “說話別藏著掖著呀,要說就說完,那沈秋不是左道妖人嗎?為何一人不殺?難道是轉了性子?


    我還聽說,有人說沈秋是被冤枉的。


    說他是真正的大俠,好人。”


    “屁的大俠!”


    另一人壓低聲音,麵色驚恐,左右觀望,似是害怕被某些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他看著一片混亂的會場,悄聲說:


    “那沈秋當真是魔頭。”


    “他確實沒殺人,但會場裏的所有人,包括唐九生大俠在內,都已被廢掉了,而且還不是用什麽毒藥武藝廢掉的。


    有人看的清清楚楚,那妖人,隻是在所有人額頭摸了一把,然後就悠然悠然的帶著自己的茶壺離開了。


    在他離開之後...”


    說話那人眼中驚恐已不可壓製,他合起手來,一邊念著顛三倒四的佛經,一邊說:


    “他離開之後,所有人都倒了,沈秋老魔,和武林人士打了個賭,把所有人魂魄抽出,投入黃泉幻夢裏,與惡鬼對搏。


    贏的人就能安全離開,但所有人都輸了。


    唐大俠也輸了。


    輸掉的代價就是,所有人,都被那魔頭,挖走了一魂一魄。”


    這解釋,如一陣陰風過境,掃在所有人身上,語言中帶著的恐懼氣息,讓周圍人立刻禁聲,好幾息後,才有人幹笑道:


    “不會吧?這抽魂奪魄之事,乃是傳說的故事,你還真信這個?”


    “我信!”


    “為什麽?”


    “因為...因為我也輸了,我也被挖走了一魂一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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