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金陵城,到鍾山,並不遠,隻有十幾裏路。


    以沈秋的腳程,從城裏到鍾山腳下,半個時辰都不用,但他這一路走的極慢,也不騎馬,就如踏青遊人一般,還抽時間給自己易了容。


    在陶朱山那一個多月裏,沈秋除了參悟忘川經外,其他所有的時間,幾乎都用在和張嵐學習易容術上。


    借助幻夢十倍時間加持,在離開浣溪村時,沈秋的易容術,已和張嵐相差無幾,雖說相比沈蘭那樣的易容天才,還有點距離。


    但用來騙騙尋常江湖人,也已經足夠了。


    十幾裏路,沈秋足足走了一下午。


    待到鍾山腳下時,已是傍晚時分,他站在山下,眺望著山上若隱若現的五龍山莊,內心裏頗有股五味雜陳的感覺。


    他就那麽站在林間。


    很放鬆。


    雙手低垂,閉著眼睛,渾身上下全是破綻。


    像極了一個香餌。


    誘惑著一路偷偷摸摸跟隨他的人,在這一瞬終於下定了決心。


    “唰”


    寒光飛舞。


    纖細的身影自身後林間飛出,十指張開,在指尖有寒光浮現,那精致的鐵手頂端,刺出奪命尖刺,就如虎爪一樣。


    隻要被觸摸到,就會留下十個血肉窟窿。


    這樣的兵刃,再配上絕世的指法武藝,被一個練武十多年的人使出來,破壞力大大增加。


    她選的時間也是完美,選的偷襲角度,更是精準至極。


    眼看著寒光,下一瞬就會沒入眼前這在世妖魔的脖頸,但那偷襲者俏麗的臉上,卻沒有絲毫喜悅,因為她停在了原地。


    並不是她自己願意停的。


    一股銳利的氣勁,如風牆般,擋在沈秋身後三寸,就如刀陣組成的旋風,扣住她纖細的軀體,將她強行停在原地。


    不得寸進分毫。


    那氣勁逼迫,讓她連後退都做不到。


    這很自然。


    她畢竟受了傷,而且一舉一動,都在沈秋感知之中。


    沈秋回過頭來,看著被蒼嵐真氣包裹起來的陸玉娘。


    隻要他心念一動,這世間最銳利的蒼嵐真氣,便會化作刮骨罡風,將眼前這個姑娘,在幾息之內,絞成一堆碎肉。


    可惜,他不能這麽做。


    並不是因為欣賞,或者其他什麽情緒。


    他對眼前這個已經墜入一些陰謀中,卻不知內情,願意給人當槍使的蠢貨女子,毫無興趣,哪怕她確實長了張很漂亮的臉蛋。


    但那又如何?


    臉蛋這種東西,再漂亮,能有自家老婆更漂亮?


    更何況...


    沈秋低頭看了看,撇了撇嘴。


    小籠包。


    真是讓人提不起絲毫興趣。


    “我有個妹妹。”


    沈秋看著一動都不敢動的陸玉娘,後者是有見識的,能感覺到纏繞在她身邊的那股真氣,一旦真正動起來,會有何等銳利。


    她現在就像是被千萬把刀抵著,連手指移動都不敢做。


    隻能看著沈秋,隻能聽著這妖魔說話。


    “她也和你一樣,喜歡打打殺殺,我倒是無所謂了,我覺得這樣的姑娘,有活力,元氣滿滿,好得很。


    但我妻子不喜歡。


    她總說,女孩子,打打殺殺,瘋瘋癲癲的像什麽樣子,以後嫁不出去怎麽辦?”


    沈秋歪著腦袋,看著眼前陸玉娘。


    他麵無表情的說:


    “你說,你這樣打打殺殺,瘋瘋癲癲的,像什麽樣子?


    若是我心情不好,這蒼嵐真氣偏移一絲,在你臉蛋上畫出一幅畫來,你以後可怎麽辦呀?”


    陸玉娘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沈秋又說到:


    “仗著自己是陸歸藏的妹妹,就到處惹是生非啊?我和陸歸藏,也算是朋友吧,今日也許就該替他教訓一下你。


    姑娘就該有個姑娘的樣子,不如廢去你手筋腳筋,讓你學不得武藝。


    沒了武功,就算蠢一點,也不會害了性命。”


    沈秋說:


    “若我真的這麽做了,也許,陸歸藏還得感謝我呢。放心吧,小丫頭,不會很疼的,隻要忍一忍。


    不會比我之前,挖走你魂魄那時更疼的。”


    “你,你把我的魂魄還回來!”


    聽沈秋說到這件事,陸玉娘終於忍不住了。


    這姑娘紅著眼睛,大喊到:


    “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我也沒想著參加什麽誅邪大會,更沒想著去追捕你,去害你,我隻是...


    我隻是聽了大哥安排,來金陵遊玩,順便接二哥回家的!


    我是被他們牽連的,你把我的魂魄還回來好不好?


    我現在真的很難受。”


    這姑娘拉長了哭腔,顯然是被嚇壞了。


    她說:


    “就感覺心裏缺了什麽東西一樣,走路身體都抖得不行,真氣也開始消散了,再這麽下去,到明天早上,我就成廢人了。


    嗚嗚嗚,我不想成廢人。


    你饒了我,好不好?


    我知道錯了,你把我的魂魄還給我,好不好?”


    “哎呀,哭個什麽呀。”


    沈秋眨了眨眼睛,揮手散去銳利的蒼嵐真氣,他看著蹲在自己眼前,壓抑著哭聲的陸玉娘,他摩挲著下巴,說:


    “好吧,也許你確實是無辜的。


    但你之前,入通天武境時,不是也玩的很高興嗎?


    願賭服輸呀,孩子,這一魂一魄,就當是你玩樂買票的錢嘛。”


    沈秋也蹲下身,從袖子裏取出手帕,遞給陸玉娘,他溫聲說:


    “別哭了,被人看到,還以為我這左道妖人,欺負你呢。


    不如這樣吧,你再入武境一次。


    若這一次,你能破掉三個對手,我便把你的心魂還給你,好不好?”


    陸玉娘聽到這話,猛地仰起頭來。


    臉上再無今日上午,在算命攤前,和沈秋談笑風生時的自信,她抽了抽鼻子,問到:


    “那我要是再輸了呢?”


    “再輸了,就再留下一魂一魄唄。”


    沈秋眯著眼睛,笑著說:


    “別怕嘛,人有三魂七魄呢。


    這樣算來,你還有兩次贏回自己失去東西的機會。兩次唉,每一次算你五五開的話,嚐試兩次,不就是十成把握了嗎?”


    “你在騙我!”


    陸玉娘尖叫一聲,跳離沈秋三步,眼中盡是畏懼驚恐。


    她知道,沈秋是在誘惑她繼續去那神秘的武境裏闖關。


    但她試過一次了,她不可能贏得。


    “你,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她大喊到:


    “二哥送回家裏的信我都看了,二哥說你是好人,是義氣好漢子,但你不是!你是妖魔,魔教人都沒你壞!”


    “唉,傻丫頭。”


    沈秋站起身來,他背負著雙手,說:


    “你們把我叫妖人啊,我若是不做點壞事,豈不是辜負了這個名頭?


    你們想象的壞人,無非就是魔教中人那樣,殺幾個人,擄掠些女子,燒幾處莊子。我行走江湖這幾年,發現,你們的想象力,實在太貧瘠了。


    所以,之後一段時間裏,我會用實際行動告訴你們。


    什麽才是真正的...邪魔外道!”


    他瞥了一眼身邊哭的淒涼的姑娘,說:


    “如果我是你的話,現在就覺得害怕,還有點早。


    擦幹淨眼淚吧,你二哥快來了,我不想讓他覺得,我欺負你了,鬧出緋聞來,可麻煩的很。”


    他話音剛落,就有一道人影落入林間。


    陸歸藏。


    數個月不見,這人還是如以往那邊風姿卓越,劍眉星目,身穿青衣,梳著武士髻,兩縷長發垂在肩膀兩側。


    一表人才,氣勢威嚴。


    嘖嘖,這麽好的男人,卻是個基佬。


    真是可惜了。


    “雖然還差一個月,但我算你半年之期已到。”


    沈秋笑眯眯的拱起手,對眼前陸歸藏鞠了一躬,他說:


    “謝陸兄,在我不在的時候,護衛五龍山莊諸人。陸兄的情誼,我記在心中,以後歸藏山莊若有需要,沈某必千裏援持。”


    麵對沈秋真心實意的道謝,陸歸藏擺了擺手,示意沒什麽。


    下一瞬,他開口問到:


    “太行之事,是你做的?”


    “嗯。”


    沈秋眼神清澈,說:


    “好的壞的,都是我做的。”


    “你變了。”


    陸歸藏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他對沈秋說:


    “你不是原來那個你了,沈兄,現在的你,讓我感覺到害怕。”


    “那不是應該的嗎?”


    沈秋語氣平靜,他說:


    “人,是很不理智的生物,對於不了解的事物,他們會做出很不好的應對。害怕是其中之一。


    聽聞我做了那等事情後,陸兄還隻是感覺到害怕...


    這已經說明,陸兄也把我當朋友。


    我很榮幸。”


    陸歸藏不是個善於言談的人。


    他不知道,這幾個月裏,沈秋經曆了什麽樣的心路曆程,但他知道,沈秋的變化,在任豪死去的那一刻,其實就已經開始了。


    現在出現在他眼前的沈秋,隻是這些變化走到盡頭的產物。


    或許,眼前的沈秋,才是真正的沈秋。


    他也沒多說什麽,隻是對沈秋拱了拱手,背著一個小包袱,走向自家妹妹。


    沈秋回來了。


    他在五龍山莊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該回家一趟了。


    “東方在太行山,經曆了一些事情。”


    沈秋沒有回頭,對身後的陸歸藏說:


    “你可以去信問一問,我想,相比我對你說,你應該更相信他所說。陸兄,今日我們不用多說什麽。


    隻是,沈某等著你的答複。


    跟我一起幹,還是做事旁觀,都隨你。”


    “嗯。”


    陸歸藏點了點頭。


    他現在不會給答複,就如沈秋所說,他要從絕對信任的東方策那裏得到回複後,才能開始思索,才能開始選擇。


    隻是,相比東方策會告訴他的事情,他手頭還有更麻煩的事情。


    “二哥!”


    陸玉娘看到陸歸藏過來,她立刻如乳燕投懷一般,哭著撲到二哥懷中。


    對外人極其冷漠的陸歸藏,在看到自家妹妹時,臉上也露出了如冰山融化的笑容。


    這種笑,往往隻在他和東方策相處時,才會出現。


    但下一瞬,還沒等兄妹兩人聊些家常,他就從哭泣的玉娘那裏,知道了沈秋在金陵的所作所為,在聽到抽魂奪魄時,陸歸藏眼中閃過一絲狐疑。


    他是很理智的。


    任何理智的人,在親眼見到前,都不會相信有抽魂奪魄這種事。


    他伸出手指,扣在小妹手腕上,感受著小妹的脈搏和心跳,下一瞬,陸歸藏眼中閃過一絲寒意。


    “唰”


    陸玉娘被推向身後,在回身的那一刻,古劍觀滄海驟然出鞘,霞光萬分劍,劍刃指向眼前笑眯眯的沈秋。


    陸歸藏看著他,冷聲說:


    “沈兄,把玉娘的一魂一魄,還回來!你說,你把我當朋友,那就,別逼我!”


    “哎呀,我就知道,遇到這小丫頭,就是頭疼之事。”


    沈秋揉了揉額頭。


    他看著陸歸藏,眼神依然如之前一樣清澈,他說:


    “我沒有做錯事,陸兄,我是在救你小妹,隻是她理解不了罷了。”


    “唰”


    劍刃在前一分。


    “好好好,我惹不起你,也不想和你翻臉。”


    沈秋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動作。


    下一刻,他臉上笑意盡收。


    他朝著陸歸藏伸出左手,劍玉安然躺在手心中。


    他對陸歸藏說:


    “你也來玩一下,這場遊戲吧,陸兄。”


    “我也想救你,就如我救你妹妹一樣。”


    “二哥,不要!”


    眼見沈秋對陸歸藏發出遊戲邀請,身後的陸玉娘,立刻尖叫著撲上來,抓著陸歸藏的袖子,將他拖向後方。


    陸玉娘看著那劍玉的眼神裏,已盡是恐懼。


    她大喊到:


    “二哥,我不要那一魂一魄了,你別去玩!咱們回家,我以後當個廢人就好了,咱們回家去。


    二哥,別去玩。”


    陸歸藏不為所動。


    他隻是盯著沈秋的雙眼,試圖從其中找出一絲欺騙誘惑。


    但沒有。


    那雙眼睛,清澈的驚人。


    下一瞬,陸歸藏的手,和沈秋的手,扣在一起。


    遊戲...


    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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